《汉魏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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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 第3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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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事实证明,是勋的猜想很可能是正确的。

话说是仪是从登州乘坐海船北上的,孤身前来,光带了十数名随从、家仆而已,把是著父子、夫妇全都赶回了老家营陵。大概就在是峻接到家书,向是勋通报是仪辞职消息的一个多月以后,一行在泉州登岸。是勋预先得到消息,跟是峻二人亲自跑去迎接。

父子、伯侄见面之后。当然就要询问:您老人家为啥突然间想到辞职呢?是身体有所不豫吗?是仪微笑着摇摇头,并起二指娓娓道来,是勋这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缘故就在于,是仪老头子根本没啥野心,而以他的家门、身世,官至二千石的郡守、国相就顶天了,根本没想到还能当上一任刺史——刺史秩禄原本比守、相为低,近年来因应情势变化,才刚升到二千石,与守、相平级;但其本为监察官员,在士林中的清望天然比守、相为高,如今再掌军政全权,则品级虽同,地位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所以是仪挺满意,再加上担心“月盈则亏”,觉得还是就此止步会比较稳妥。

可是是仪没野心,不代表他没有欲望,他希望是氏家族可以在自己和下一代手中得以光大,甚至挤进一流豪门世家的队列中去。只是一子在家,三子外仕,就年龄而论,做得都已经不算低了,但比之族侄是勋仍然差得很远,未免心有不甘。

三子是宽是叔勉,勤奋好学,幼有文名,本来是老爹最看好的儿子,可是自从在徐州问题上站错了队,就一直窝在州府里当属吏,虽然最近已升海州别驾,终究还算私辟,不是正途。当时各公府、州郡佐官多为长官征辟,俸禄可能挺高,职权可能甚广,但究其实质,仍然是编制外临时工。还不如小儿子是峻是子高,曾经做过一任县长,上升途径要宽广得多。

再说三子是纡是文通,本来是仪觉得这小子不是做官的材料,倒能经营,应该长留家中,不想被是勋出仕曹操给煽乎起了心中的渴望,也去投曹,到处辗转搞屯田,一直做到屯田都尉。但等中原底定,自然会放弃屯田这种临时举措,他手捧的也不是铁饭碗,不靠谱啊。

所以是仪希望靠着自己的退步,进而靠着自己在暗中推动,再请是勋帮忙,把几个儿子都再往上拱拱。首先,自己既然退了,那就有脸跟青州刺史打招呼,请举是著为孝廉或者茂才——就跟后世的进士一般,身份天然拔高,无职也如同有官了。当然啦,在是仪看来,是著也就到那一步了,没有本身的实力为依靠,若再往上爬,不是爱他,反是害他。

然后他跟是勋商量,能不能通过关系,给你三哥是宽找个正牌的令、丞当当,从墨绶长吏开始,打通他上升的通道?或者由三公征辟为属吏也成啊,那含金量跟州郡所辟全然不同——若能使丞相曹操召入幕府,自为上上之选也。

是勋当即拍胸脯,说您放心吧,此事就交到小侄身上了。可是其实他心里并不怎么看好是宽,此人无论学识还是智谋皆为诸子之冠,只可惜没有眼光,才致今日蹉跌。尤其当日在徐州问题上,是宽跟他斗得很凶啊,此后也一直疏于往来,就连家信都不给一封——是勋心说除非你亲自跑过来求我,否则我干嘛要用热脸去贴你冷屁股?我有那么贱吗?

我可以想个办法,外放你去做个县令、长啥的,就算报答是仪的恩惠,此后的发展全看你个人努力了。至于推荐给曹操?你想得倒美!

是峻的履历最漂亮,不但曾经做过一任县长,还曾在曹操幕府为吏,如今跟着是勋,必然前程无量,暂且不论。是仪还希望是勋能够把是纡从屯田行业里拔出来,换个更牢靠的铁饭碗来端。是勋对是纡的感觉一向不错,那家伙又懂得做人,常有书信往来,问候起居,故此满口应承。

是仪最后说:“兄弟同心,汝身乃安。姻自不如族也。”那意思是说,你不要光想着寄望姻亲曹家啊,只有同族一门之繁盛,才是最为牢靠的根基。

等谈完他辞职的事儿,是仪自然转入下一个议题,就问是勋,你打算啥时候去迁葬你爹的坟墓哪?既然已经逼到这一步了,是勋也便再无可拖延,只好说且先容小侄三到五天,等安排好州内事务,就跟您一起乘船前往乐浪去。

是仪撇一撇嘴:“何须如此。”等你安排州内事务,那就得先回蓟县啦,然后咱们再原路返回海边?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你直接写封书信送回蓟城,交待属吏处理政务不完了么?别说你手头没有可信用的部下。我那么大岁数,特意跑来帮你迁葬亡父,你还要我多兜几个圈子,你就不怕把我给累死啊!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是勋也只好拱手从命。他心里不禁埋怨自己啊,谁叫你在别人眼中,再加当世的风评,清或清矣,刚乃未必啊。

因为按照汉律,理论上刺史是不容许越境的,除非朝廷特委某差,必须跨州处理,或者通过别州界域前往都城朝觐、述职。那么身为幽州刺史的是勋能不能请假去平州的乐浪迁葬其父呢?当然可以,不过你先得给朝廷打报告,得到批准才成。

只是汉室凌替,法多废弛,加上因为州刺史行政化,使得地方监察机构形同虚设——是勋若是犯法,理论上得要州刺史向中央弹劾,问题州刺史就是他本人,他不提这事儿,谁会专门揪住不放?好吧,可能校事还盯着他呢,但经过他前些年击垮赵达、逼辞杨沛、敲打卢洪以后,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因为这种小事来得罪是宏辅呢?

理论上,守、相即便追捕盗贼也是不允许越境的,可是当年孙坚为长沙太守,区星叛乱,周朝、郭石等亦在零陵和桂阳起兵响应,孙文台老实不客气地“越境寻讨,三郡肃然”,朝廷不但不罪,反而封了他个乌程侯。军事方面尚且如何,更何况只是迁葬亡父呢?汉代以孝治国,只要相关孝道,即便有罪也可轻减,甚至冒着触犯国法的风险去尽孝,反倒可能会被传为美谈。

是勋倘若一贯遵纪守法,为天下知名的刚直之吏,估计是仪就开不了这个口啦。然而是宏辅没那么迂腐,平常擦边球也打了不少——比方说此前未待曹操准奏,便提前率领船队南下吴会——说好听点儿,是乃“通权达变之智士”也。所以是仪这么一提要求,他就压根儿拒绝不了。

拒绝不了便只好照办,于是他就在泉州停留了一天,写下书信,将政务暂且委托给关靖和诸葛兄弟,然后调来一条大船,与是仪、是峻一起下海,渡过浩瀚的渤海湾,即往乐浪航去。船上除水手外,也就是仪从登州带来的那些家人,以及荊洚晓等十多名部曲而已……(未完待续……)

第四章、海东来去

从幽州航海前往乐浪,可经南北二途:北路自然是沿海岸先抵辽东,再从沓氏直航乐浪——辽东半岛如同一柄利剑般将渤海、黄海一切为二,所以这条路多少要兜点儿圈子,途程较为漫长;南路相对近便,即沿渤海湾南下青、登,再自登州渡往乐浪。

所以是仪想要陪着是勋去迁葬是伊,最方便的是老头儿自己呆在登州,召唤是勋南下,可他却舍近就远,巴巴地自己跑到幽州来了,好象生怕是勋不肯起行一般。只是既然他已经辞了职,并且跑过来了,乃不便再原路返登,以走北线更合乎情理。

一则,是勋无旨越境,当然以自幽而平,更不涉别州为好,走南路却有可能要更踏足瀛、青、登三州——这年月海船的续航能力有限,途中不可能不靠岸啊。况且在是勋的关照下,近年来幽州海商跑辽东和乐浪的日益增多——因为利用商业利益,可以更好地加强僻悬海东的平州各郡与中原之间的联系,提高向心力——对北路航线也更为熟稔,故此,最终还是商定经辽东前往乐浪。

建安十一年夏末,三艘海船自泉州出发,劈波斩浪,直放辽东。正是气候宜人之时,西风渐起,船帆高扬,航速颇为迅捷——当然是仅就这时代而论。是仪虽然并非没有乘坐过海船,终究年岁大了,除了风平浪静之时偶尔登上甲板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散散心外,大多数时间都窝在舱中。或读书。或假寐。是勋、是峻两兄弟倒是时常并肩扶舷。眺望海上浩瀚之色,便觉气息舒畅,心胸亦大显开阔也。

是峻不禁慨叹:“甚矣哉,海之大也,未见海则不知天地之广阔,未航海则不知人世之渺小。动乱纷争,放诸海上,真蜗角相争耳!”是勋手摇羽扇。纠正他的话:“勃海之大,不如东海之万一,若放诸太……汪洋,更粒米耳。”

他前一世就非常仰慕苏轼《念奴骄。大江东去》词中所设计的“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形象,觉得够潮、够派,士之潇洒,无过如是也。苏词本咏周瑜,后世乃误以为诸葛亮,于是文艺作品中道袍、纶巾。手摇鹅毛大扇的孔明形象便此成型。其实这年月还没有纶巾,更别说道袍了。至于羽扇……谁会一年到头都拿把扇子在手里装B啊。正经把扇子不当扇子使,将之跟如意、麈尾一般都当摆POSS道具,那还是魏晋时代的清谈家风貌。

是勋当然瞧不起那些清谈家,可是挺羡慕他们的造型,所以也有样学样,除非隆冬腊月,或者正式场合,平常惯摇一扇。只是这年月还并没有折扇,他也暂且懒得“发明”,士人习用蒲扇和团扇,在是勋看来,蒲扇有乡农气,团扇有巾帼气,皆不如折扇之附和文士身份也。既然折扇目前还没有,那就学着苏词或者舞台上的诸葛亮,摇摇羽毛扇吧。

不过他没能找到那么多合适的鹅羽,干脆即以猎得的雁羽制做,更添三分豪气。这时候还是夏末,虽有海风吹拂,白昼仍不乏暑气,成天端柄扇子,也不见得有多怪异吧。

且说他提醒是峻,说渤海其实一点儿也不大,跟太平洋没法比,只可惜你没见过。不过是峻曾经跟随是勋南下骚扰吴会,是见过黄海和东海的,闻言亦不禁点头,然后随口问道:“未知大洋之上,可真有蓬莱仙山否?”

是勋说仙山没有,岛屿倒是无数——抬起扇子来一指:“即此东向,辽东也,再东为乐浪,乐浪南为三韩,三韩东南,隔海可望,有倭国也。斯亦大岛,可如一州。”

是峻没听说过倭国,当下诚心请问。是勋不禁笑了起来:“卿当多读故典。昔孝安皇帝永初元年,倭国有王名帅升者,曾献生口百六十人——其地狭长,大岛屿四,小者无数,数十国并立焉……”

其实也不怪是峻没听说过倭国,虽说日本列岛和中原的交往最早可以上溯到汉武帝定朝鲜、置四郡的时候,但史书上相关记载却少——起码班固的《汉书》里只在犄角旮旯里有一句,说:“夫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来献见云。”是勋所得到的相关资料,大多出于《后汉书》和《三国志》,问题这年月还并没有那两部巨作……

所以这话题也就随口一说,很快便揭过去了,是勋又问是峻:“子高,昔丞相伐海东,道经昌黎碣石山,曾登山观海,赋诗咏志,卿可记否?”是峻说小弟当然记得——虽然并未从征,也无诗才,但天下著名的诗文,我还是热心搜集和背诵的——当下即曼声吟道: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是勋微微点头:“诗以咏志,文同其人,丞相包容寰宇之心胸,乃可得见一斑。吾等得而仕之,庶人生不虚度也,是氏之兴,正在我辈。”跟随着曹操平定天下,这正是使是家得以振兴的大好机会啊!

是峻连声附和。是勋随口就问啦,说此前伯父关照我在丞相面前进言,提拔三兄与四兄,偏偏就是没提你,你心里有啥想法没有?是峻笑道:“吾曾守县,今又从七兄,前途正大,家父乃无可托付也,非弃我也。”老头子是觉得我暂且还不需要担心,不是光想着那俩哥哥,却忽视了小弟我啊,这点儿道理,我虽然鲁钝,也还是拎得清的。

是勋问道你总不可能一辈子给我当僚属,日后还有什么想法吗?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是峻乃云此前攻伐辽东,再后骚扰吴会,小弟都有从中出力啊,七兄你也按照军功帮我上奏记录,既有理民的经验,又有为相府属吏的经历,再加军功,我觉得可以再外放出去当一两任县令,然后就有机会为郡国守相了。真要到了那一步,上升的空间就彻底打开啦,即便没有七兄你帮忙,小弟我自己就能走得挺稳啦。

是勋先点一点头,继而又摇一摇头,说你为自己前途的构想是不错的,但别以为当上二千石就可以彻底踏实了——“此非太平世也,离乱之际,正男儿建功立业、英雄成就声名之时,然……”举起扇子来一指波光粼粼的海面:“即无风之日,海波平缓,其深处亦多暗流,非积年船工不能辨识者也。若乃悖之而行,舟必倾覆,尸骨难存。”

是峻微微皱眉,似乎听不大懂是勋的话。于是是勋掰开揉碎了跟他解释:“世家如二袁者,因逆潮流,而终倾覆,诸曹夏侯,乘势而起。大乱而至大定,其间骨殖累累,前人之殁,乃为后人之基——周朝八百诸侯,其王孙公子,今日何在?刘氏之祖,不过沛上农夫,各郡显姓,昔日何为?”

社会动荡,既是趁机蹿升的好机会,同时也蕴含着极大的危险性。现在无论朝野都正是大洗牌的时候,小家族有可能瞬间变成显贵,大家族也可能就此彻底沉沦。所以你不要以为官至二千石便稳如泰山,可以不思进取了,太平时节那是有可能的,现在么……嘿嘿,不要以为乱世即将终结,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儿啊,一次站队错误,就可以身死而族灭啊!

是峻终于听明白了,赶紧拱手致谢:“多承七兄教诲。”是勋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别太过担心,只要咱们兄弟同心一意,还怕有什么坎坷迈不过去吗?“吾今观此沧海,亦得一诗,正好相赠子高。”

是峻大喜——我终于要有七哥当面相赠的作品了,以后拿出去显摆,还有谁敢瞧不起我?急忙躬身聆听。就见是勋转过头去,望着海上,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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