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交谈甚欢,回去后就在刘表面前大说朝廷好话,差点儿让刘表给宰了;刘先则在朝堂上当面顶撞过曹操,驳斥荆州欲反的传言,拼了命地为刘表洗地,曹操倒是也不责怪他,反倒称赞说:“此纯臣也。”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二位后来都跟着蒯越降了曹,韩嵩当即受拜大鸿胪,刘先则在魏朝一直做到尚书令的高官。
所以马良说了,韩嵩、刘先,在荆州威望很高,智谋也深,蒯公秘密地把这二位派去西陵了,只待朝廷大军一到,便可从中取事——您请放心吧。
正事儿就此基本道毕,曹操好言抚慰一番马良,完了问他可肯留下来出仕呢?马良说:“良奉蒯公之命前来,当往复之,若即留存,恐为周瑜侦知,反害蒯公也。且待荆州底定,愿为朝廷效力。”趁着天色将黑,立刻就要返回。
曹操亲自把马良送出大营,然后再回来继续开会。杨修表示怀疑:“马季常匆匆而遁,道可相应,却又不约日期,得无诈乎?”曹操先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微微转头,望向荀攸:“此果蒯异度亲笔否?”
荀攸双手一摊,说我跟蒯越来往,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对他的笔迹虽有印象,却也记不甚深,况且——“安知江南无董公仁耶?”说不定还有谁跟董昭似的,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哪,我又不是鉴定专家,我可瞧不出来。
曹操轻捋颔下长须,这才回复杨修:“马良不肯久留,恐为周瑜侦知,此亦有理。所约者非当面也,远在江夏,吾兵未动,何以定期?德祖过虑也。”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分明还有些犹豫。
程昱进言道:“吾观马季常应对丞相,其色不挠,似为真心也。则此事七实三诈耳……”起码有七分象是真的——“今吾正欲谋取西陵,乃可用之。然彼真伪不明,变化必多,非智谋之士不能临机而断者也。”咱们不正商量着要去打西陵吗?倘若马良所言是实,正好趁机夺取江夏;就怕其实是诈降的诡谋,那智商不够的将领领兵前去,可容易上当受骗啊。
曹操点头,当即表态:“吾当自往。”
于是商量定了,江陵城下仍然虚张曹操的大旗,同时让曹仁改扮成曹操的相貌,隔天去各营巡视一圈,用来麻痹城内守军。曹操本人则于三日后亲率四万人马,虚打曹仁的旗帜。分道而进,去取西陵。
话说曹操曾经和是勋谈论过史事,说到长平之战。是勋就问曹操啦:“吾有一事不明,主公教我。”曹操说但问无妨。是勋乃道:“马服子在长平,不知当面者白起也,误为王龁,乃至丧败。若其知之,可有胜算乎?此战秦胜,胜在斗兵耶。胜在用谋耶?”
是勋一直认为赵括并没有传统认为的那么不堪,还什么“纸上谈兵”,仿佛除了吹牛啥都不会似的。他所以在长平遭逢惨败。一个原因出在自身,正如同其父赵奢所言:“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就是说自信过度。用兵不够谨慎。第二个原因在于秦人的保密工作做得好。赵括要到被围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当面的敌将不是王龁,而是威震天下的白起。
所以是勋就问啦,倘若赵括早就知道了敌将是白起,他会不会更持重一些?会不会有打赢的可能性?
曹操微微而笑:“将略因敌势而变,若知起在,赵括或敢不冒进也。然其人轻易,未逢挫败。即正面以敌白起,亦无幸理。”从两个方面来看问题。一是赵括必然会因为面对不同的敌手而采取不同的策略,二是即便他改变了方略,也仍然不是白起的对手,可能输得没那么惨,但赢是铁定赢不了的。
是勋向曹操道谢,完了总结说:“乃知名将之不可为人所料也,藏将为高。”他本意是想提醒曹操,你别因为周瑜等人并无显赫声名,就轻视了他们,那将来是肯定要吃亏的呀。可是曹操从中领会到的含义却是:若藏我将,乃可破敌——隐瞒自家真实主将的身份和位置,也是取胜的一条策略。
你瞧,当日袁绍在修仁别立大纛,不就差点儿把我给骗了吗?这条经验可以汲取。
所以曹操今天就特意玩儿个花,把自己跟曹仁的旗帜给换着用。
一切商议妥当,正要发动,可是突然之间,巡查军校却又擒了一个人过来,是名普通的荆州军士。此人自称乃是蔡家死士,携带蔡瑁的密书冒险而来,当下呈上密书,曹操展开来一瞧,不禁双眉紧锁。
信内言辞简练,但话说得很明白,江陵城如今已经被控制在了周瑜和刘琦、刘磐等人手中,自己已遭幽禁,故此愿意降曹。可是虽然想要降曹,这会儿却压根儿办不成什么事情,只能开列一张名单,向曹操禀报江陵城中谁人不与周瑜一党,战时可以利用,战后应当留任。
当然啦,为了稳妥起见,这份名单并没有落于笔头,而是命死士记熟了,当面背给曹操听——包括蒯越、韩嵩、刘先、傅巽等共十七名荆州人士,却并无马良之名在内。
最后蔡瑁还说,他虽然被幽禁了起来,但在军中还有一些老部下,偶尔能够密通消息,听闻最近周瑜有将兵力向江夏调动的意图,恐怕会西守东攻,在江夏发起一轮反击,请曹操千万留意。
曹操按老规矩,读完了信就交给荀攸,然后再由荀公达向后传,遍视诸将。然后他询问这名死士:“蒯异度何在?”死士道:“亦为大公子所囚也,不得外通消息。”
王粲当场就惊了:“如此说来,昔马良所……”结果被曹操一瞪眼,把话给堵了回去。随即曹操命人将那死士领出大帐,好生款待,自己又掏出前日马良送来的书信,跟荀攸等递回来的蔡瑁之信摆在一处,反复对照,沉吟不语。
杨修就说啦:“必有一诈也!”反正他前日已经怀疑过马良送来的信了,于是顺着这个思路再详加分析:“后书云蒯异度为囚也,不得外通消息,则恐无以遣马季常来投书也。马季常为荆州名士,虽无职司,亦当为周瑜所防,安能轻易遣出?如今遣死士来,乃合常理。”
周瑜不可能不提防着城内的荆州投降派跟曹操暗通款曲,所以但凡有点儿名气的人,他都必然牢牢看住,马良能够跑出来的机会微乎其微啊。至于蔡瑁手下一小兵潜出城外,那就不易防备啦。所以后一封信是真的,江夏那里必有陷阱——“丞相不可亲往!”
第二十七章、东吴骁将
曹操先后接到两封求降信,一来自蒯越,二来自蔡瑁,其中细节颇有龃龉。比方说,蒯越的信中(也包括马良所言),他虽然没有兵权,但还可以自由活动——要不然也不可能密遣韩嵩、刘先到江夏去啊;但蔡瑁所派来的小兵却说,蒯异度也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再比方说,蒯越(马良)一方说江陵城内的兵权全归了周瑜,就连刘琦、浏磐也被架空,但蔡瑁信中,却说城内如今还是三驾马车在共同执政。
本来蔡瑁、蒯越,起码前者遭到囚禁,相互间消息难通,因而各自遣使来降曹操,那也是说得通的,但既然有那么多异论在内,便可见其一必为诈降。究竟何者为真,何者为伪呢?杨修本能地怀疑马良所言。
不仅仅杨修,谋士们反复商议,也皆认同后者而怀疑前者。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后者仅遣一小兵来,又不能言,又不善道,纯粹就一送信的,若为诈降,何得如此轻易?况且蔡瑁信中也并无一言一字提及内应,光给开列了一份名单而已,这符合他遭到囚禁,再无能量的状况。而蒯越呢,即便还能够自由活动,那也必然为周瑜所暗中监视啊,就那么容易派个名士马良潜出城外,潜入曹营?
别听马良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有时候越象是真的事物,反倒越可能是赝品。
那么倘若确实马良是来诈降的,他鼓动曹操去打江夏。那便必有图谋,暗藏了陷阱。所以谋士们都劝谏,说您不可轻动。攻取西陵的计划还是暂且搁置,再做商议吧。
曹操沉吟良久,最后终于下了决断:“乃可试之也。”他的计划,是先派曹仁率兵离开大营,假装向东方开拔,其实并不走远,只是攻打汉水西岸的竟陵县。然后便屯驻在城内——反正本来竟陵在江陵正东,威胁曹家侧翼,也迟早是要拿下来的。
曹仁所率四万兵马。离开大营的行动不可能瞒过江陵守军,曹操要以此来探查南军的举措。倘若对面只是小规模调动,肯定为了助守江夏,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倘若对面的调动过于频繁。或者规模较大,就很有可能是周瑜在江夏设了圈套,想趁机予曹军以重挫。
到时候何者真,何者伪,可能就瞧得比较清楚,而非仅仅向隅猜测啦。
于是按照原定计划,翌日曹仁即率军东进。曹操在江陵城外已经陆续建起了不少营垒,将城北牢牢锁住。营内密布高橹,日夕布置视力好的兵卒远眺。果然就得到禀报:“平日江上。樯橹密布,往来巡弋,今却沿岸一字布列,却不行驶,未知何意。”
曹操仰天大笑,说那还有何意啊,分明是阻挡我军视线,遮掩周瑜向东面调兵呢。他命令士卒计点敌军战船数量,发现列在岸边不动的只有三十多条大船而已,南军起码还有十余条大船,并数百小船,全都未曾出现。谋士们统计了半天,回复曹操:“若未见之船皆以载兵,恐不下二万……”
曹操还在犹豫,说不妨先试攻江陵城,再细查动静。于是排开十多具霹雳礟,一连朝城上打了数百发石弹和火药球。以这年月抛石机的准头来说,其实也伤不了多少人,但将城上临时搭起的木橹击破了数十座,城外的羊马墙也轰塌多处,就见上下南军全都肩扛大楯,搬运土石,往来抢修,忙得是不亦乐乎。
曹操说啦:“凭坚但守,不可久也,兵法之常,必要寻隙反击。吾即示彼以隙,若不来攻者,主力必往赴江夏去也。”
从来守城战并非简单的躲在城堞后面固守,倘若始终被攻方压着打,士气将会逐渐跌落,直至全面崩溃,到那时候,就算城防再如何坚固,粮草再如何充裕,那也是守不住的。所以《墨子》城守诸篇就说,守城之要在极大杀伤攻方,后来陈规在《守城录》里也说,只有反复发起反击、骚扰,致使攻方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势来,那才是守御第一要务。
所以曹操说啦,以周瑜之智,要真的主力尚在,打算固守江陵,在遭到我方礟车猛轰之后,那肯定要是寻机发起反击的。如今我就故意示以破绽,看他出不出城反击,他要是肯来呢,对于江夏方向就只有普通的增援而已,若不肯来呢,必然欲将主力用于东方,想打我的伏击了。
咱们且再来试他一试。
于是故意命令守卫礟车的步卒阵列散乱,且似有疲乏轻忽之意——其实这也很好办,曹操改良过的霹雳礟是可以移动的,于是打几发就换个位置,步卒们帮忙推礟,来回两三趟以后,这队列自然就乱了,人也都呼哧带喘地直抹热汗,装得就跟真的似的。
时近黄昏,仍然不见城内有丝毫动静,曹操只好下令撤吧,先回来用饭,等吃完了若是天还没黑,再推出礟去试着打上几轮瞧瞧。可是正当礟手们扳动礟车、收拾弹药之时,突然羊马墙后一通鼓响,随即数十骑并无数步卒是蜂拥而出啊。
所谓羊马墙,就是修建在正规城墙之外、壕沟内侧的临时矮墙,可作为防御的第一道防线。终究对于那些高峻的城池来说,从城上无论射箭还是抛掷滚木擂石,都很难完美地遮蔽城壕沿线——加上高度,那直线距离就太过遥远了——而等到敌人彻底进入射程之内,基本上城壕也就没多大作用了。所以护壕的重任,就落在躲藏于羊马墙后面的兵卒肩上。
这就相当于多了一重城墙,多了一道防线。
为了城内秩序着想,一般情况下,大批牲畜是不能进城的,贩运羊、马的商人,往往就把牲畜暂圈在羊马墙内,以便发卖——羊马墙之名,即因此而得。
可是羊马墙终究不是正规的城墙,不可能圈严实了,再建城门——真要有那么大精力和那么多工料,你干脆修座新城好不好啊——所以相当于城门的位置并不合拢,只是留下缺口以备出入而已。曹军始终是紧盯着江陵的城门呢,就见吊桥不落、城闸不开,更无一兵一卒出入——羊马墙内守军,基本上是一早一晚出城轮替,还不到换人的时候——由此可见,这超出驻守规模的大群步卒,甚至还有十数骑,定然是由城墙上的暗门潜出,就等着曹军收兵的这个大好机会突然杀出啦。
只见当先一名敌将,头戴铁盔,身披重铠,筒袖遮臂,骑黑马,手持一杆大槊,一马当先,便直接冲入了曹军的礟车队中,往来驰突,无人能敌。曹丕远远望见,急忙催马去禀告父亲:“高行将军即为此贼所害也!”
曹操闻言一惊,心说当日夏侯廉在涢水畔为南军所破,伤重而死,据他说敌将悍勇无匹,今日见来,果然名不虚传啊!曹操虽然故意示敌以乱,引诱南军出城来斗,但也没道理就为了试探对方的真实意图,故意把好几百兵和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礟车直接给扔了啊,为此早就安排了乐进率部准备,可随时杀出接应。他这儿还在手搭凉蓬,眺望敌将呢,那边乐进早就冲出去了,于是曹操再次下令:“文烈,可率虎豹骑相助!”
既然敌将那么勇,估计乐进虽能取胜,但未必能留得下他来,不如再派曹纯出马,便要在此间为夏侯廉复仇!
完了曹操又把黄射给召唤过来,指着敌将问他:“此黄汉升耶,文仲业耶?”听是宏辅说荆州就这么两员上将,究竟是哪一个呢?黄射抬眼望望,随即摇头:“此非我荆州人也,必为江东将。”
啊呦,竟然是孙权的将领,却不知是程普耶,是黄盖耶?竟然如此勇猛!可是瞧着似乎又不大象,那二位是跟随孙坚起家的老臣,怎么着也得四十往上了,可眼前这小子瞧上去最多三十出头啊。
曹操即命一名亲卫摇着旗帜,打马上前,远远地高喊:“来将何人,可通姓名!”
双方距离隔着挺老远,那名吴将说了些什么,曹操身在营内,压根儿就听不清,直等亲卫回来禀报:“彼云乃下蔡周幼平是也。”
啊呦,周泰,怪不得如此勇猛!
陈元龙在广陵,密侦吴会形势,时不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