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的各种酒令,比起汉代来要丰富得多,因而是勋想了一会儿,说咱们要不玩点儿新鲜有趣的吧——“乃各言一古人或一古事,要与酒相关,四言为限,说得出便罢,说不出或有错讹,即为乱令,罚酒一杯。”
哪怕曹洪、许禇他们都是粗人,作诗不会,凑个四字句还是不难的吧。
曹豹给女婿捧场,说这主意不错,那宏辅你就先来做个样子吧。是勋点点头,脱口而出:“斩蛇起义。”
曹洪一瞪大眼:“这是说高皇帝事了,然而何处有酒?”夏侯渊提醒他:“高皇帝酒醉而斩白蛇,子廉忘之乎?”曹洪恍然大悟:“原来不必带出酒字来。”
是勋说就是这么玩儿的,我算是过了,下一个谁来?曹豹坐在他的上首,说当然按顺序来啦,随口便道:“文君当垆。”曹洪继续表现智商的下限:“此文君又是谁了?”曹豹说就是卓文君啊,你不应该不知道吧?曹洪一拍桌案:“原来妇人亦可!”
此宴曹豹主席,曹昂次席,是勋为三席,坐在他对面。那么既然从是勋开始,第二个曹豹,第三个当然就是曹昂了,曹子修略一沉吟,乃道:“楚围邯郸。”曹洪明明不明白,却特意恭维曹昂,连连点头:“此言甚佳,此言甚佳。”
曹丕又来犯坏,追问曹洪:“佳在何处?小侄不敏,叔父教之。”曹洪眨眨眼睛:“佳在……也不着酒字,且……且有战事!”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典故,但大致意思是听得懂的,既然楚军围了邯郸城,那当然是打仗啦——“吾等为将之人,最喜此言。”
曹丕瞠目结舌——也不能说曹洪说得不对,可是……他真明白是在说啥事儿吗?我身为晚辈,也不好直接挑明:“其实你有听没有懂吧?”只好回应道:“且听子廉叔父更佳妙者。”
曹洪说没轮到我啊,下面不该是妙才了吗?就见夏侯渊捻须长吟,好半晌才道:“勾践投醪。”
是勋心说也亏得你能想到这一条,早知道我就再附加条件,不得带出人名和与酒相关的字眼来,否则就是乱令……罢了,真要那么搞,在座一多半儿都会喝得酩酊大醉,我准备的酒可不多啊……
终于轮到曹洪了,就见曹子廉站起身来,面孔涨得通红,憋了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来:“酒……酒池肉林!”
座中尽皆绝倒,夏侯廉笑得差点把杯中酒都给洒了,唯恐是勋说他乱令,赶紧一指曹洪:“子廉平生所欲者,无过于此也。”曹洪朝他一瞪眼:“有吃有喝,有美女环绕,难道汝不爱乎?!”(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谁是萧何
酒席宴间,众人饮酒行令,其乐无极。
当然是勋并没有沉醉于这种氛围之中。在他看来,分案分餐而不是围着一大圆桌,虽然按照这时候的习惯大家伙儿都是杯到酒干,可酒的度数也不过就比啤酒高点儿有限而已,再加上不能搂肩搭背,不能猜拳摇盅,再热闹能热闹到哪里去?再融洽能融洽到哪里去?
唉,地主阶级就是装逼的典范啊。
眼瞧着不少人都带了三分酒意了——满宠一直跟末位喝闷酒,更是喝得双颊通红——是勋才把自己掺过水的酒放下,假作喷嚏,以袖遮面,转头朝老丈人曹豹使了个眼色。曹豹会意,举起长长的酒杓,满舀了递向夏侯渊,貌似是随口问道:“适才门外相迎,见贤侄坐骑甚为神骏啊。”
夏侯渊赶紧双手持背,起身相接,同时微微而笑:“此皆鲜卑所贡骏马,丞相赏赐——还要多亏令婿自朔州送来啊。”
是勋从鲜卑人那里讹诈来的马匹,部分充入自家部曲和张郃军中,部分留给郑浑以易别郡货物,挑选了百余匹最神骏的,全都押至许都,献给了曹操。曹操得之大喜,留下半数,其余半数分赐众将。
所以听到夏侯渊的话,曹洪、曹休也紧着说,我也有啊,我也有啊,叔父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熊孩子”曹丕又来插话:“大兄、政兄亦皆有所赐,然吾向大人求之,大人却不肯与——太过偏心!”
曹昂安慰他说:“如此神骏。非壮士不能驭也。子桓年纪尚幼。身形未开,如何骑得?且再过三年,即大人不赐,吾亦将所获赠汝,如何?”
曹丕撇着嘴嘟囔:“再过三年,良马都已老了……”
是勋觉得这熊孩子这回倒算熊得挺及时,也熊得挺不错,仿佛故意要给自家帮腔。好引出下面的话题来一般,当下举杯朝向曹丕:“子桓若思良马,汝去疾叔父见在朔州,何不书信前往求之?”
曹丕尚未成年,是不准饮酒的,杯中只有清水,也急忙举杯还敬是勋,同时双眼一亮,大声道:“姑婿既收得胡人为子,请即寄信为我求之。如何?”
是勋心说你这话接得太好了!摇头苦笑道:“却难,却难……即我有信去。彼亦未必贡马也。”他怕曹丕不再追问为什么,所以主动跟上了解释:“胡人畏威而不怀德,所以收其为子,非恩宠之也,为易震慑之也,假以时日,自然收服。然吾既离朔州,威之不在,恩其尚浅,如何再能索马?彼亦何肯再与?”
曹豹适时接话:“既如此,贤婿何以弃朔州而返耶?”
是勋叹一口气道:“畏人言耳……”特意注目董昭。
董公仁是多敏的人啊,一听曹豹、是勋把话题引到了朔州,急忙侧耳倾听,如今又见是勋递过眼神来,当即心下了然,因而便帮忙回答曹豹:“将军有所不知,宏辅收胡人为子之事传入都中,众议喧然,或云不合礼法,前无古例者,或云将为鲜卑所制者,不一而足。宏辅谨慎,以是而退。”
其实在坐众人对于是勋收一个胡人当养子的事儿,也未必全都理解和赞同,私下里也往往议论,甚至腹诽几句,但今天是勋是酒宴的半个主人,自然不能直接对他说:“我也觉得你这事儿办得不老地道的。”只得顺着董昭的话头,纷纷为是勋喊冤。
夏侯廉就说了:“皆腐儒之论也,万事皆须古例——哪来那么多古例?若以胡人为父,则必为其所制;以胡人为子,是制彼而非为彼所制也。”
等大家伙儿都各自表了态了,董昭才微微一笑:“卿等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古例云云,不过托词,彼等真意,是胡人剽悍难制,恐其为宏辅所制,良骥千万,恐成尾大不掉之势耳。”
是勋在心里一竖大拇指,心说董公仁你真够朋友,我都不方便直接说出来的话,你倒帮忙给挑明了——足感盛情!
曹洪闻言,勃然大怒:“刘表在荆州、孙权在扬州、刘璋在益州、吕布在并州,竟无人言其势大应伐,独来猜忌宏辅?!即当日袁绍在冀州,主公欲伐之,彼等腐儒亦皆为袁绍说项——难道只有我曹家人……曹氏姻亲,才恐坐大否?!”
是勋在心中鼓掌,暗说:答对。看起来曹子廉也不是一个彻底的浑人嘛,他脑子转得也不慢啊。
曹豹及时接话:“吾等为丞相镇守地方,南征北讨,删夷群雄……”他故意不说“为朝廷”,而要说“为丞相”——“反遭小人之嫉,真是可恨!”
任峻有点儿听不下去了,赶紧一摆手:“腐儒之论,何必深究。公仁所言,未免深文,吾料彼等非嫉宏辅也,只是无识而已。”他们没你说的那么卑鄙啊,只是傻点儿、迂腐点儿罢了,你可别随便上纲上线,搞不团结啊。
董昭摇头笑道:“伯达忠厚人也,自不识小人诡诈之心。出之为将,入则为相,主公亦因战功得居丞相之位。彼等窃据中枢,空劳案牍,无尺寸战功,而恐旁人立功,将摇撼其势耳。宏辅入可参与机要,出可镇定方面,又是曹家姻亲、朝廷重臣,彼等岂欲宏辅立功耶?”董公仁最近跟荀氏愈行愈远,所以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大玩儿挑拨离间。
任峻劝道:“公仁被酒矣,此言不妥。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是韩信之功,不如萧何,彼等又有何惧,而嫉宏辅耶?”你也是文官啊,干嘛站在武将一头,说文官没用,只知道“空劳案牍”?这“劳案牍”也是很重要的嘛。
董昭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儿多了,也有点儿露了,借着任峻此言,赶紧收篷:“确乎不胜酒力矣,再尽一杯,便将告退。”说着话举起杯来敬任峻,同时最后补充一句:“伯达以为当世谁为萧何?伯达行屯田之策,使足食足兵,是真萧何也!”你把荀彧当萧何?是啊,他管理内政,调派物资,确实起了点儿作用,但要不是你负责屯田,产出那么多粮食来,荀彧再能干,他能凭空变出物资来吗?
任峻脸色一变,忙称不敢、谬赞,跟董昭干了这杯酒。他本来还想再多解劝两句,但论耍嘴皮子实在比不上董公仁,故而一时嗫嚅无言。是勋心说话说到这儿,略点一点就行了,再往深里挖,反倒容易产生反效果,于是趁机转换话题:“公仁所言甚是,伯达之功,吾等将兵者皆知也,毋得谦逊!”故意把自己也算进“将兵者”行列里去,是为了拉近和诸曹夏侯之间的关系。
他知道今日席上之言,曹昂回去后肯定会报告给曹操知道的,而即便席间无人汇报,也未必曹操打听不到——你以为校事是吃素的呀?然而借着酒意发发牢骚,只要别过线,别把矛头指向曹操本人,曹操是并不会有多在意的;真要是受了委屈还噤口不言,反倒可能会遭多疑的曹操猜忌。
领导从来不怕手下人闹矛盾,只要不影响大局就成;相反,领导就怕手下人全都同心一意,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既不现实,也容易威胁到领导本人的权势。比方说曹洪跟满宠有矛盾,曹操不会不知道吧,可是你看他劝过曹洪吗?只要曹洪没有真的痛殴满宠,曹操就不在乎。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辽跟乐进有矛盾,可曹操偏要把他们俩凑到一块儿去,就是避免方面坐大——当然啦,曹操知道张、乐都不会因私忿而害公事,这必须是大前提。
所以是勋辞朔州之任,返回许都,到今天也已经大半年啦,心里始终憋着把火,趁喝酒且面对亲戚好友的时候略略发泄一下,算多大的事儿?曹操顶多单独召见是勋和董昭的时候,嘱咐一声卿等以后少喝点儿酒,注意慎言罢了。而是勋今天提到朔州之事,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把与宴之人都拢一堆,那意思,咱是一伙儿的,和那些不具名的“彼等”不同;二是警告领兵大将们,有人在嫉妒咱们哪,不可不防——我就是前车之鉴。
是勋觉得与宴之人,曹洪、夏侯渊他们是肯定会上钩的,说不定还会把消息传递给镇守在外的曹仁和夏侯惇,董昭是自己跳上来咬钩的,任峻则分明不想上钩……不过这也无所谓,本来此宴主要的目的,就是冲着武将去的,文吏算“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活儿”。
终于,宾主尽欢而散,是勋、曹豹返回后堂,诸葛亮也跟了进来。堂中早有一人端坐等候,长身有须,体格强健而相貌清癯,看到他们进来了,赶紧起身行礼,并且说:“吾在内室,已闻席间之语。今日大好宴,事亦协矣。”
曹豹、是勋等急忙拱手还礼。不仅如此,为示感激和亲密,是勋还特意近前两步,拉住对方的手,诚恳地说:“全赖先生之教也。”(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吾何有私
是勋以帮老丈人曹豹扩大在许都的交际圈为名,宴请以诸曹夏侯为首的谯沛人士(也包括部分兖州故吏),在接到曹豹来信的时候就已经定计了。这是因为,曹豹在来信当中,还夹杂了一封曹宏的书信。
此前被迫辞去朔州刺史之职,返回许都,是勋便无奈地想到,这天下未定呢,难道政争就要起了吗?再一琢磨,确实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时代,同时重用谯沛集团和汝颍集团,后世有人分析,谯沛集团是代表了庶族利益,而汝颍集团是代表了世族利益,此说虽然有以偏概全之感,但两个集团主要成员的大致出身和倾向是不错的。其后董昭等依附谯沛集团,把曹操拱上了魏王宝座,在此过程中,汝颍集团的代表人物荀氏因为逆潮流而行,逐渐遭到曹操的疏远。但待曹丕上台以后,他们却卷土重来,以陈群、司马懿等为代表,全面压倒了谯沛集团。
当然啦,与其说这是庶族与世族之争,不如说是原本出身较低的谯沛集团,尤其诸曹夏侯,想要利用改朝换代的机会,硬挤进世家的圈子里去,成为新的豪门大族。而等改朝换代终于成功,曹氏成为国姓,夏侯成为国戚,自然偃旗息鼓,那么谯沛集团之分崩离析,从而被汝颍集团压倒,也便顺理成章了。
因为是勋小蝴蝶翅膀的扇动,中原一统的趋势大幅度提前,两大集团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便急不可待地展开。是勋此前虽然协助曹操压制世族。倾向于谯沛集团。却并没有明确地站队——他是讨厌政治斗争的。也缺乏足够的经验,颇欲似原本历史上的贾诩一般翩然置身事外。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处在当前的环境,考虑到他的地位,想独坐壁上观是很不现实的,因而是勋也不得不开始考虑政争的问题。然而他自知并非政争的熟手,身边的诸葛亮,以及暂时外放的吴质虽然都是个中翘楚。终究年纪还轻,也不可全然依靠之。那么,该找谁来帮忙自己出主意呢?想来想去,便想到了那个“谗慝小人”。
曹宏无后,所生两子三女,尽都夭折,曹豹虽有两名庶子,但都不成材,这兄弟两个若想家族安泰、世代传承,最可寄予希望的就是自己这个女婿啦。故而曹宏虽为小人,自己是必然信得过的——是勋熟思之后。特意写信去向曹宏请教。
曹宏此前一直担任徐州别驾,名为辅佐陶商,实执州政。然而曹操与他这位大叔父向来疏远,并不放心,因而将陶商召回都中以后,分州海、徐,各命刺史,却没有让曹宏接位。当然啦,曹操也不能不考虑曹宏的感受,才是亲笔书信送至郯城,跟曹宏说叔父你声名不显,不可遽为刺史——你是继续呆在徐州呢,还是想做别的什么官儿?我都可以安排。
曹宏回复说自己并无远志,只求为一任守、相可也。汉代的郡守、国相权力很大,几乎就等同于周代的一方诸侯,而且秩两千石,品位甚高,当上郡守或者国相,就等于从中低级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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