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心说有你在朝,曹操会有顾忌,不敢篡汉?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继续劝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于外得全,然晋之社稷,终归重耳,而从之远遁如舅犯者,岂畏难惧死者乎?”未必逃出许都,就对大汉朝没有贡献啊,也不见得会被人看作胆怯逃避啊。
孔融双手叉在身前,狠狠揉动,表现出其内心的忐忑和恐惧。沉吟良久,才问是勋:“宏辅此言,是欲我避往荆州或者蜀中么?”
是勋拿晋文公的经历来说事儿,还把孔融比作文公复国的功臣狐偃(舅犯),隐含之意,是建议孔融投奔一家宗室,好在外制约曹操。可是如今刘姓藩王虽多,能免于冻馁就算不错啦,还有谁势力大到敢跟曹操斗?至于割据地方的宗室,也就刘和、刘表、刘璋三人而已——刘和不用考虑,他正为袁绍所制,为乌丸所攻,恐怕朝不保夕。因此孔融问了,你是建议我去投刘表啊,还是去投刘璋啊?
是勋点头道:“公果聪慧者也——何不往投荆州刘表,有三可、三益。”
孔融说愿闻其详。是勋解释道:“昔刘表郊祀天地,拟斥乘舆,朝廷欲责罚之,而孔公上奏请隐此事,是有恩于表,其可一也……”孔融倒不是给刘表说过啥好话,但他的意见是刘表身为宗室,要是明宣其罪,一方面朝廷的脸面也不好看,另方面容易逼得对方狗急跳墙,所以吧……他又没真的造反,咱就当这事儿不存在好了,不宜大肆宣扬。但这在事实上算是帮了刘表的忙,所以是勋说你有恩于表,若往相投,刘表必然欢迎。
接着又道:“赵邠卿公殁于荆州,朝廷例遣大臣往吊,而曹公不计此事,是其疏忽也……”其实倒不是曹操的疏忽,而是已经跟是勋商量好了,这活儿得让孔融来干,所以嘛,总得等是勋先说服了孔融,然后才好提起此事——“孔公何妨请旨而行,则为避曹而非逃曹也,其可二也……”你请旨出差,就此离开许都,名正言顺,不似逃避曹操,不会招致旁人的非议。
“刘璋暗弱,蜀不可投;刘表老儒,下士礼贤,荆南虽反,张羡亦死,张绎不足为患,是乃可投刘表之三也。”
孔融点点头,又问:“此三可吾已知之矣,何谓三益?”投刘表对我有啥好处啊?
是勋微微而笑,开始漫天扯谎:“可避曹公,免杀身之祸,比及公子年长,乃还之故郡,则即使公还被难,公子亦不难匿也,此其一……”你不可能一辈子躲避曹操,我也就请你去荆州呆上那么几年,等你儿子大一点儿了,就把他送回老家去。公子在许都,要出点啥事儿,就算我都没本事窝藏他,这要回了老家,那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啦。你那时候再想做烈士,随便。
“可相助刘表,并合刘璋,以为封建屏藩之势,制约曹公。吾以为曹公绝无二意,然恐他人怂恿也,若二刘在外,则无此虞。”我认为曹操不会篡位,但确实担心他一时被人煽动和迷惑,所以你在外辅佐刘表,有刘表、刘璋在,曹操就不敢妄动了,他也得个忠臣的美名,你也可以放下一半儿心来,有啥不好?
接着,是勋略定了定神,举起三枚手指来:“前黄祖杀弥正平,曹公素恨正平也,故不为之报,岂孔公不锥心泣血耶?若得刘表信任,或可为正平复仇,岂非益之三乎?”(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大人将归
是勋穿越来到此世,小蝴蝶搅动大风云,改变了原本的历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大势的走向。然而他也并不是万能的,祢衡祢正平没能跟是勋的经历产生交集,因此便还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被曹操给赶去了荆州,接着被刘表轰到了江夏,最终死于黄祖之手。
人生由外在环境和内在性格共同制约,当外在环境基本不变,内在也“本性难移”的前提下,祢衡不遭横死,那才没有天理了。
祢衡被杀的消息传到许都,曹操表面哀痛、遗憾——终究他跟祢衡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并且也确实欣赏祢衡的才华——其实心里开心得不得了。祢正平狂放无忌,在都内没有太多朋友,只有孔融、杨修与他交好,然而杨修明白曹操的心思,不敢为祢衡叫屈,孔融却跳将出来,建议朝廷下旨,切责刘表,并惩处黄祖。
可是曹操说了:“此前刘表郊祀天地,因卿之言而为其隐,不诏责之,况今仅杀一士人耶?”当初刘表那么不象话,你说为了朝廷的威信考虑,都不宜宣扬,今天你倒想起来要谴责刘表了?哈哈,孔文举你也有今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滋味可真好啊!
孔融当然有言辩驳——他总是有理,没理也能搅三分——说郊祀天地是有觊觎神器之意,朝廷若明宣此事,必会导致威信下降,甚至引发分裂,所以我不主张责罚刘表;诚如曹公所言,杀祢衡这事儿不大。但正因为不大。才好借机敲打敲打刘表。而刘表也绝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公然跟朝廷翻脸啊。
曹操一撇嘴,说你说得轻巧啊,你不是还要朝廷下诏惩处黄祖吗?黄祖是刘表的心腹,就不怕刘表会为了黄祖跟朝廷翻脸——“吾尚致力于北,不宜龃龉于南也。”曹操那时候正要去冀州跟袁绍决战,所以就一口把孔融的提议给回绝了。
是勋今天,趁机把这事儿给提了出来,问孔融。你不想为祢衡报仇吗?呆在朝中,怎么可能达成心愿?你要不要直接去劝说刘表,惩罚黄祖?
是勋这是欺负孔融对荆襄情状的不了解,以及个人政治智慧的低下了。正如曹操所言,黄祖为刘表心腹,又是荆州大族,刘表会为了个祢衡,为了你帮祢衡喊冤,就惩罚黄祖?要是没这本事,你说不定就触怒了刘表。他或者将你拘押起来,或者将你软禁起来。不再肯轻易放你还都(杀你肯定是不敢的,他连祢衡都不敢杀呢,即便把你扔给黄祖,黄祖也不敢真动名满天下的孔文举);要是有这本事……刘表、黄祖反目,那对朝廷也是有利的呀!
孔融这种人呢,就是“心比天高”,对自己的能力缺乏清醒的认识,总觉得只要把本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自然海清河宴,天下太平。所以听了是勋的话,孔融倒真的动心了——“即以吾之唇舌,为正平复仇!”
是勋添油加火地反复怂恿,孔融最终彻底被他给说服了,但是提出三个条件:其一,请是勋上奏朝廷,遣使吊祭赵岐,然后他再请命承担此事——要是自己提议,自己出使,未免太露逃跑的痕迹;其二,要是勋向曹操或者荀彧建议,请下谴责黄祖的诏命来,他好持之行事;其三,在暂别许都的这段时间,请是勋帮忙照顾自己的家人。
是勋自然满口应承,夤夜告辞而去,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去丞相府上,向曹操禀报此事。曹操说这都好办,宏辅也别你提议吊祭赵岐了,我让郗虑来干——赵岐也是经学大家,为他身后事请诏,这是大长名声之事,郗鸿豫定然求之不得啊。
是勋心说老曹你还真是腹黑……郗虑和孔融最近势同水火,只要是郗虑所主张的,孔融必定反对,没理也要横搅三分,你故意让郗虑提议,是打算好好瞧瞧孔融捏着鼻子请命出使的德性吗?咱别再节外生枝了行不行?
“孔公执拗,主公素知也,若使鸿豫上奏,或其不允,奈何?”孔融要是一时牛脾气上来,那我的所有谋划不全都泡汤了吗?“勋意使许仁笃为奏,如何?”许慈如今已经不在太学当博士了,被朝廷任命了一个新职务,称为“学士”,掌典礼、编纂诸事,隶属于太常,他老兄在郑门弟子中本来就是郗虑一党,让他上奏,郗鸿豫不会反对,孔融也不会赌气啊。
曹操“哈哈”大笑道:“宏辅知我也。”行吧,那就按你说的办。至于孔融提的另外两个要求,下诏谴责黄祖可以,反正我现在也不怎么怕跟刘表翻脸了,正好趁机敲打敲打他,就让文若以尚书台的名义拟诏吧。照顾孔融的家小也没问题,我即便要杀孔融,也没有罪及妻孥的道理啊。
是勋心说在原本的历史上,你就是罪及妻孥了,前阵子有人提出恢复肉刑,还要扩大连坐法,你不是很赞同吗?要不是群僚纷纷表示反对,你就直接以相府名义下诏了啊——我当时人虽然不在许都,事儿可是全都知道的。
终于大致解决了孔融的问题,是勋长出一口气。接着在相府办了一天公务,黄昏时分返回家中,才进门,曹淼就匆匆迎了上来,第一句话:“大人将归矣!”
曹淼之父、是勋的老丈人曹豹,此前一直率军驻扎在桃林塞,以阻断动乱的雍州与太平的司隶之间的联系。不久前马超挥师平定关中叛乱,于是朝廷下诏,加曹豹辅汉将军衔,命其返师许都。这事儿是勋早就知道,也跟曹淼打过招呼,可是今天接到了曹淼递上来来的家信,却不禁紧锁双眉,沉吟不语……
曹淼在旁边儿不停地嘀咕,说到时候丈夫你应当亲往相迎啊,是勋支吾点头;曹淼又说应该帮老爹在许都置办产业,这事儿我来办即可,是勋继续支吾点头。曹淼也逐渐瞧出不对来了,质问是勋道:“夫君何所思?大人归来,可有何虞?”
曹淼不傻,她知道官场上是如何的云谲波诡,丈夫是如何地如履薄冰,当下瞧了是勋的神情,生怕朝廷召还曹豹,会有何不利之处,越想越是担心——虽然完全想不明白会隐含着怎样的危机——是勋又自顾自沉吟,不回答她的问题,当时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是勋这才注意到了妻子的神情,当下咧嘴一笑道:“无虞也,吾乃思及他事耳。”你别胡思乱想啊,老丈人回京会出什么事儿?即便有事儿,曹操也会保他这个二叔啊。我是联想到了别的公事——“唤孔明来。”
诸葛亮跟随是勋返京以后,是勋亦欲为其请相府吏职,但是被诸葛亮婉拒了。诸葛亮说自己年纪还轻,希望能够先入太学学习一段时间,然后外放去做个县令啥的,实际接触一下地方政务,然后才敢入朝廷或者相府为吏。于是是勋就开了个小后门儿,把他送进了太学。但作为自己的弟子,是勋在家中专辟一小院给诸葛亮,诸葛亮也三天两头会从太学回来是府居住。
这天诸葛亮并没有归来,仍然住在学生宿舍,曹淼派人去请,直到天黑,孔明才翩然而至。是勋先问他吃过了没有,然后让进书房。
是勋本人高踞在靠背椅上,诸葛亮坐不惯这新东西,而且总觉得在老师面前垂足而坐,太也无礼,是勋只好取一枰来,让他跟自己面对面正襟敛容跪坐。是勋首先把曹豹的来信递给孔明看,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他:“吾欲因之宴请兖、豫故人,可乎?”
诸葛亮低头想了一想,再重新瞧瞧书信,等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了淡然的微笑:“先生之意,是欲宴请谯沛人耶?此意大好,可放心行之。”
过不多日,曹豹抵达许都,先谒见天子,随即曹操即摆下大宴,召聚公卿,为二叔接风。宴后,是勋悄悄地请示曹操,说咱们前日商议过了,丈人此番入许,暂时不派外任,让他歇上两年,既然如此,我想要设一家宴,招待亲朋好友,为丈人将来的都中生活铺平道路,未知可否?曹操说你为老丈人请个客也要请示我吗?你又不是贾文和,不必要那么谨慎吧?是勋摇头道:“非也,主公尊贵,不宜出席,故欲请公子前往。”
是勋帮曹豹请客,这场合曹操不合适出席。一则曹操贵为一国之相,但同时是曹豹的晚辈,真要去了,位置不好摆;二则请客的用意是联络故交,介绍新朋,拉近与宴诸人的感情,曹操若往,众人难免拘束而不尽兴,目的就很难达成。但是不请曹操也不合适,所以是勋说了,让曹昂代表你出席如何?
曹操说行啊,我让曹昂、曹政、曹丕哥儿仨都去,他们都是晚辈,正应当好好亲近一下叔祖。
于是到了正日子,是勋干脆借了曹操在城西的别苑设宴,亲朋故友络绎前来,是勋与曹豹二人至门口亲迎。这份请客名单,是勋预先跟诸葛亮仔细地研究过了,最主要的,就是本族曹家人,以及世代姻亲的夏侯氏。
曹仁和夏侯惇都在外任,但是曹洪、曹休、夏侯渊、夏侯廉等人全都到了,此外还请了典韦、许禇、韩浩、董昭、是峻、任峻、王雄和满宠——七成都是武将,只有少数的文吏。
本来大家伙儿都其乐融融,哪怕平时不怎么稔熟的,也都可以借这个机会加深了解。可是谁想到许令满宠满伯宁才刚进门,曹洪突然“刷”地就蹿了起来,怒喝道:“若此獠在,某便去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将相不和
曹洪跟满宠,那是有前仇的。
曹子廉就一莽撞人,打仗够勇,却不但是政治白痴,而且持身不谨,经常放纵家人犯法——当时许都有二害,一个是征虏将军刘勋,另一个就是曹洪。刘勋是曹操故交,曹洪是曹操族弟,因此特加优容——不过是勋是知道的,刘勋再过几年就会因为太过放纵而被曹操诛杀,至于曹洪,终曹操一世还算平安,到了曹丕时代也差点儿被弄死。
前年,曹操任命在兖州时的故吏满宠满伯宁为许令,满宠是当时著名的酷吏,执法严苛,不避权贵。于是前不久就有一名曹洪的门客犯在满宠手里了,曹洪写信去求情,满宠理都不理,曹洪只好向曹操汇报,曹操便召唤满宠前来问话。满宠心想,丞相一惯放纵他这个族弟,真要是见了面,八成要我放人啊,到时候我是听还不是听?干脆,先把犯人宰了,然后再去见曹操。曹操倒是并没有怪罪满宠,反倒说:“当事不当尔邪?”——难道事情不应该这么做吗?
可是曹洪从此就恨透了满宠,甚至公开放话,要是在大街上撞见满宠,非把那狗头打出屎来不可!满宠也懒得跟这浑人置气,远远望见曹洪的仪仗就主动避开——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我避曹洪不丢人啊。
是勋今日设宴,所请的客人都很有讲究,正如诸葛亮所言,主体是“谯沛人”也。这时候曹家政权之中,有两个地方的人士数量最多。也最受重用。一是以荀氏叔侄为代表的汝颍(汝南、颍川)人。二就是以诸曹夏侯为代表的谯沛(沛国谯县)人,前者多为文吏,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