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浑确实有两把刷子,虽说上任不过半年,因为硬件的制约,几乎没能做出任何成绩来,但对于郡内和周边地区的情况,可是摸了个一清二楚,是勋有问,他就有答,而且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根据郑浑的禀报,是勋很快就搞清楚了,去卑有个兄弟,因为母亲地位卑下,所以一直没有封王,只封了个当户,呼厨泉就命其暂摄部众。有趣的是,这人跟着老哥去卑,也起了个汉名,叫做刘靖。
郑浑说这位刘靖挺恭顺,先后拜访过张郃跟自己,一方面说粮草不足,请求朝廷赈济,一方面大表忠心,还试探着,能不能把被贾衢扣押在平阳的自己家眷给送到西河来?
是勋跟郑浑聊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黑,终于把自己希望了解的情况全都摸清楚了。郑浑跟是勋致歉,说听闻朝廷分拆并州,设置朔州,估计州官会将治所定在离石——目前朝廷所能够控制的,也就西河半郡而已,不设在郡治离石,还能设到哪儿去?于是郑浑便调集物资、人手,开始建盖州署,只可惜——“使君来甚促也,未及竣工。”
是勋心说你还嫌我来得仓促啊,我为了等呼厨泉他们先走,已经到处游山玩水、赴宴吃请,走得够慢啦。不过以西河目前的财政状况和役夫数量来算,要是真在短短几个月内盖起座宏伟、簇新的州署来,他反倒会怀疑郑浑这家伙的操守。因此略略摇头:“无妨,暂有片瓦栖身可也。”说到这儿,突然莫测高深地淡淡一笑:“朔州之治,吾意置于美稷最佳。”
郑浑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大喜——曹操打算怎么解决朔州境内诸胡的问题,当然不会事先通报给他这小小的郡守知道,他光估摸着张郃率军入郡,是为了解决呼厨泉所部,此前没想到是刺史野心勃勃。竟然想把南匈奴单于庭也给端了——美稽是单于庭所在。这竟然说要把州治设在美稷。当然得先给抢过来啦。一方面若能消灭郡内的胡人势力,郑浑所辖领土可以扩上一倍,户口数量也起码有五成的增长,地多、人多,就好办事儿,不会再象如今这般捉襟见肘;另方面,上下级机关全都设于一城,上官办事儿是方便了。下官却难免处处掣肘,要是州治搬去别处,他这个郡守的日子就要舒服多啦。
就好比后来清朝有句民谣,说:“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所以郑浑听到是勋透露出一点点消息,当即拱手表决心:“浑请附使君骥尾,驱逐胡骑,底定西河。但有驱策,必不敢辞也!”
郑浑说州署还没竣工。事实上也就圈了处空场,刚平整过土地而已,连地基还没来得及打呢。是勋随口说“暂有片瓦栖身可也”,问题是偏偏一片瓦都还没有……郑浑无奈之下,只好央告城中唯一的商家让出几间屋子来,给刺史及其属吏暂居。
是勋被他领到地方一瞧,只见几间房子全都灰扑扑的,墙上满是水渍,柱上多有蛀斑——不过比起刚才跟郑浑议事的郡署来,也基本上没啥差别。是勋心说估计这离石城里就找不出什么象样房子来啦,罢了罢了——“吾有部曲四百,如何安置?”
郑浑说要么暂驻城外,要么先在刚圈出来打算做州署的空场上搭帐篷吧。是勋连连摇头:“离石破败,城堞不完,郡兵羸弱,甲兵不齐,胡人又觊觎于侧,吾怎可别部而居?”把我跟我的部曲们分开,那不是太危险了吗?干脆,我也去跟他们一起搭帐篷住吧。
于是就在那片空场上点起篝火,扎起帐篷来。是勋叫人搬了个小马扎(胡椅)过来,坐在篝火旁边,一指荆洚晓:“且命胡骑都来。”
当初是勋出镇河东,跑平阳去跟呼厨泉谈判的时候,得呼厨泉赠了他五十名匈奴兵当部曲,其后有战死的,有病死的,还剩下三十七名。时候不大,荆洚晓就把这三十七人全都领了过来,在是勋面前单膝跪倒,一起问道:“主人召我等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当初呼厨泉送给是勋的部曲,基本上就都是会说几句汉话的,又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不但语言功力大见长进,甚至还有七八个开始识字了,因此是勋跟他们交流,不会有任何的不便。当下一捋颔下胡须,开口问道:“汝等自从吾以来,吾待汝等如何?”
是勋在自家部曲身上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不但好兵甲、高粮饷地养着,还十天半月便跟他们同吃同住,探问起居,以拉近感情。尤其这些匈奴兵的出身都不高,虽有勇力,在等级制度非常森严而又原始的部族中也并不受重用,而当跟从是勋以后,护匈奴校尉贾衢本是是勋的门客,自然会对他们的家人另眼看待。贾衢在平阳等四县将匈奴老弱都编户齐民,使其垦荒,其中分给是勋部曲家眷的都是好地,有富裕的农具由得他们先挑,还特意指定几户汉民教其耕稼。加上这些匈奴兵从是勋处领得不少赏赐,送回家中,眼瞧着那几十户人家就要变成平阳等地新的小地主了。
故此绝大多数匈奴部曲,都对是勋是死心塌地啊。匈奴人原本没有什么深刻的民族、国家概念(其实这时候就连汉民也好不到哪儿去),即便如今是勋要他们向自己的族人挥舞刀枪,甚而让他们去袭杀单于,他们也是毫无二话的。
故而此刻是勋问起来,我待你们如何啊?匈奴部曲便皆乱纷纷地答道——“主人待我等甚好。”“小人愿为主人卖命,以报厚恩!”就中独有一个声音最为响亮,汉话的腔调也正,扬声道:“主公天高地厚之德,吾等难报万一,若有差遣,岂敢不从?昔田横有三千死士,今小人愿为主公之死士也!”
是勋听了这话就不禁嘴角略略一抽——竟然拿田横来比我?你丫是在诅咒我吧……(未完待续。。)
第八章、我等自取
自称愿为“死士”的那个匈奴部曲,其实不是正牌匈奴人,而是所谓的“杂胡”,是匈奴与乌桓通婚的杂种,在族内备受歧视。因此他没有丝毫做匈奴人的自觉,反倒仰慕汉家文化,找个了汉人老奴学会了汉语。后来呼厨泉要送些部曲给是勋,他主动报名前往,是勋问起姓名来,他不肯说自己的胡名,却报上一个汉名——“小人名唤刘虎。”
当时是勋一斜眼,心中不禁冒出一句话来:“你也配姓刘?”
不过这个刘虎倒真是忠心耿耿,打仗也英勇,因而逐渐受到是勋的重视,提拔他当了个什长。此刻问起这些匈奴部曲来,刘虎特意的咬文嚼字,要表现自己与众不同,跟汉人没啥两样,只可惜学问有限,很多故典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未免贻笑大方。
耳听得匈奴部曲们纷纷表忠心,是勋微笑着摇一摇头:“吾操劳国事,对汝等照顾不周,若有不满处,尽可直言,言者无罪。”众人纷纷表态,说丝毫没啥不满的,只有刘虎又别出心裁,大声道:“只有一事,小人略有不满也。”
同伴们全都怒目而视,刘虎倒是也不胆怯,继续高声道:“小人等愿为主公效死,奈何主公学究天人,智勇无双,天下英雄,无敢近主公一丈者也。故此仅于永安战胡逆、修仁敌袁氏,小人等别无所用,却空享主公俸禄,未免惭愧。还请主公交与重任,即便刀山火海。小人等无不愿往!”
啊呦。是勋心说这小子不仅仅嘴皮子利落。还会拍马屁啊,什么“学究天人,智勇无双,天下英雄,无敢近主公一丈者也”,这种话你说着不脸红,我听着脸上都难免热辣辣的。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可是也别让他再说下去了——这郭淮、董蒙、诸葛亮他们还在旁边儿呢,眼瞅着嘴角都已经忍不住地抽起来了……
平常是勋跟这些匈奴部曲闲聊的时候,也故意给他们灌输一点儿国家主义的概念:“无论匈奴人还是中原人,皆我大汉臣民也,须为国家而战,不为部族而战。何所谓夷狄?孔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此云入,乃归化也,非侵扰也。汝等欲为中国之人,须学汉言。从汉俗,如此则中原人不能轻也。若有人敢轻视汝等。汝等当言:‘吾一从汉俗,又为汉室征,于国无功者,何敢轻吾?!’”
是勋嘴皮子利索,加上这些匈奴部曲本来民族观念就不是很深厚,所以见天儿地灌输、洗脑,再加上好吃好喝供养着,就逐渐地都上了他的贼船啦。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要再多说什么,他直接就布置开了任务——
“朝廷使某守牧朔州,境内无论汉胡,从我者可生也,逆我者必死。汝等可愿为我讨伐不臣耶?”
刘虎脑筋确实很快,赶紧接口:“即便我等族人,若敢不从王化,我等皆愿为主公伐之!”是勋扫视全场,其余那些匈奴部曲没有刘虎这般利落嘴皮,只是不停地点头,还有人说:“我等皆主人之奴,主人教我等杀谁,我等必不容其得生!”
是勋说好,我指的就是你们的族人,可同时也是你们的敌人——“国家封南单于于美稷,然自羌渠单于殁后,彼等不从於扶罗单于,而妄自废立,嗣后甚至不立单于,不修职贡,形同割据。呼厨泉单于意欲伐之久矣,奈何力不能及,今我欲率汝等伐之,汝等可愿从否?”
实话说匈奴部曲当中,并非全都是刘虎那般一心想做汉人,对于反戈一击毫无心理负担的,只是既然跟从了是勋,在平阳的家眷也都落在汉人手里,所以不敢不应从而已。倘若是勋要他们去攻打呼厨泉、去卑,他们或许心里还会打个哆嗦,但既然是勋要他们去伐美稷,那就完全没啥二话了。
这些匈奴部曲,在举家跟随於扶罗南下的时候,大多年岁还小,是在“杀回单于庭,夺回单于位”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就算是勋不提,他们也天然把仍然留在美稷的族人目为仇敌。故而听得是勋如此安排,全都大拍胸脯,大表决心,表示对待那些“叛逆”,自己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可是是勋随即又把脸一沉:“然单于庭胜兵数万,吾不过能调派张将军所部五千人而已,众寡不敌,奈何?欲待联结呼厨泉单于部北讨,又恐单于不在,彼等不肯听命。单于此去,天子必大加赏赐、慰留,不识何日才能返回,若待其返,恐时机错失也。故我欲使汝等返部,游说族人,招募愿从我命,往讨单于庭者。可即许诺,若克美稷,彼等之奴即为有功者之奴,彼等之牛羊即为有功者之牛羊,我亦将西驱鲜卑而东逐乌桓,所得牧场,皆与彼等为牧——自然,也皆与汝等为牧。汝等可愿往乎?”
说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了,是勋要这些匈奴部曲回去,劝说族内的战士,全都跟随自己去攻伐美稷,许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赏。听到他笼统地提出了赏格,匈奴部曲们莫不脸上发光,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他们打小跟着於扶罗南迁,在平阳附近放牧,然而这些地方终究不是传统的牧场,牛羊的存活率、繁衍速度都很低,族中老人时常提起来,都说美稷及其以北地区,牧草繁茂、气候适宜,简直就是放牧的天堂呀。是勋说你们要是帮着我杀过去,那么这天堂就是你们的啦,他们又哪有不欢欣鼓舞,口水横流的道理?
于是纷纷表态,这就回去劝说族人。刘虎还特意加上几句:“小人乃主公之部属,主公辩舌甲于天下,小人等若不能游说族人来降,岂非有负主公之盛名乎?”是勋心说算了吧。你们嘴皮子能不能说。这真跟我没啥关系……你汉话是说得挺溜啦。可别“邯郸学步”,把匈奴话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回去以后反倒说不利索……
当下每人发给锦缎三匹,作为活动经费,让他们返回呼厨泉部去了。本来是勋完全可以以朝廷的名义征召呼厨泉部从征,但问题是呼厨泉不在部内,就怕那位刘靖胆子小,没有单于的指令。不敢贸然相从。就算刘靖也跟刘虎一般具备“带路党”的素质吧,他本人威望也不够高,万一匈奴兵当中再出一两个左谷蠡王那样的货色,想对自己不利,此征美稷,危险系数就挺大啊。还不如把部曲们派回去游说,能拉出多少匈奴兵来就算多少。而且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彻底分裂和弱化呼厨泉所部。
可是这边儿才把匈奴部曲们撒出去,突然郑浑来报,说刘靖听闻刺史到了离石。打算亲自前来拜见。是勋这时候还不想见刘靖,命其先不必来——“吾近日欲取上郡。教彼遣一军来相从可也。”
刘靖挺听话,没几天就派了一名当户,统率五百骑赶过来支援。恰好这个时候,应是勋所召,得曹操应允,护匈奴校尉贾衢和别部司马孙汶也抵达了离石——贾衢过来,是为了辅佐是勋解决南匈奴问题,至于孙汶,是勋身边亟须一名得力的保镖。于是是勋请张郃拨给两千精锐,并五百匈奴兵,亲自统率着,便向西方的上郡进发了。
上郡在黄河以西,所辖地域比西河还要广大,但相对西河的十六县,只分十县,而且人口还不抵西河呢,几乎就是一片彻底的蛮荒之地。不过后世这里属延安、榆林等县管辖,因为水土流失的缘故,土地比较贫瘠,这年月倒好得多,拥有大片草原牧场,匈奴、鲜卑,乃至于西方的卢水胡,都经常整部整部地迁徙到上郡境内放牧。汉朝强盛的时候,胡人来牧,必要向汉官贡上方物,算是借地,等到汉朝衰弱,那就彻底来去自由啦,说不定还顺带手地跑汉城下抢掠一番。
此时上郡太守名叫扈育,是从灵帝朝就跑来上任的老官僚。等到董卓入京、天下大乱,上郡虽然距离司隶不远,却因贫瘠,所以压根儿没谁有空关注,朝廷也不说罢免扈育的职务,也不说允其留任,更没派人过来接替,所以这位扈太守就迷迷糊糊地一直跟郡治肤施城里呆着。反正家眷也接过来了,在当地也置办了产业了,干脆,就以上郡为家吧。
等到是勋率军渡过黄河,向肤施进发,扈太守闻报大惊,赶紧遣人到军中打探消息,说上郡这几年未修职贡,都因南方胡人阻路,并非太守自外于王化也——不知道刺史大人带兵前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来问罪的呢,还是赍了朝廷的诏书,命人来接替太守之位呢?
是勋知道扈育本身的实力很弱,所能控制的也不过肤施一县而已,其余各县不是捏在胡人手里,就是捏在汉人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