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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半伏在地上,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只见屋子不大,也就十个平方出头,屋中除自己外只有一名男子,三十多岁年纪,身高在七尺开外,骨架虽大,却没什么赘肉,面色青黄,似有病容——也说不定是烛光照的——蓄着络腮短须。这人上衣下裳,是士人打扮,但是高卷两袖,裙子也撩起来在掖在腰带上,没穿裤子,露着两条毛腿——这形象多少有点儿可笑啊。
然而是勋笑不起来,因为那人左手秉烛,右手可还紧握着柄寒光森森的环首刀呢。
是勋盯着那人的脸瞧了好半天,又仔细搜索记忆——这谁啊?似乎有三分眼熟,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啦,难道我记忆力衰退了不成?忍不住就问了第三遍:“卿、卿何人也?”
那人明晃晃的刀刃距离是勋面孔就不到一公分远,紧锁双眉,怒视着是勋,喝骂道:“是贼,不想汝也有今日!”
话说自己骗来的这个姓儿真是不好,本身就有指代的含义,后面要跟个好字眼儿,听着不错,要跟个坏字眼儿,就好象已经确定了似的——是贼,是贼,汝真是贼也!咱要不要跟孔融打个招呼,再给改回去?是勋为了锻炼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士人风度,最近想出一个好主意来,那就是碰到啥可惊、可怕的事儿,尽量走神儿——反正他习惯走神儿——跳出局外想点儿别的,就象这回随便抠抠字眼儿,肚子似乎就没有那么疼了,心脏也不那么狂跳了,并且竟然……呀,我这回两条腿没有发抖!
他疑惑地望着那执刀人,心说你一副恨我入骨的样子,但到现在还不把刀给砍下来,那肯定是要解释啊。等你解释完了,我就好分辩,好撇清,好逞这三寸不烂之舌想办法化险为夷,如今你就光一句“是贼”,我可完全地把握不住形势啊。这是怎么了?咱们认识的吗?我怎么你了让你这么恨我?
果然接着那人就解释了:“某姓董,亦名勋,草字辅国!”
是勋闻言,就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下——不会吧!(未完待续。。)
第八章、不共戴天
董勋董辅国,此人是勋从未得见,但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更准确点儿说,是曾经看到过相关文字,那时候自己还在想呢:此贼竟然与某同名,表字亦近,真不吉也!
完了就把写着董勋名字的公文递还荀彧:“此辈皆弃市么?”荀彧点头:“暂且囚禁,且待主公归许,即可处刑。”
其实这个董勋挺冤枉的,他真没犯什么罪,但谁让他该着那么一个老爹呢?他老爹姓董名承,假传衣带诏作乱并挟持天子,为管巳一矛捅穿。天子颁赦,三族皆流,但妻妾子女,那是一定要斩首弃市的,没啥可商量。董勋虽是庶子,但是董承唯一还活着的儿子,前一日还是国舅爷呢,后一日就变成了身负死罪的钦犯。
这回是勋听到“董勋”的名字,当场就慌了——我靠那可真是仇深似海啊,难怪他想要杀我!可是终究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董勋已明正典刑,弃市矣。汝为何假冒其名?!”
执刀人冷笑道:“不过替身而已。先父起事之前,即将吾密送出许……”
这种说法倒也在情理之中……怎么的,这三言两语,话就算说明白了?话说明白了就要准备砍我了呀!不成,是勋心说我得再多套几句话,寻找转圜的机会……就算杀父之仇无可消解,多活一分钟,就多一线得救的希望——话说我那四名部曲真的都在屋外给收拾了么?这董勋还有多少同党?有没有人能来救我?
“汝父矫诏背反,挟持天子,干冒国法。杀汝父者。非我也。乃国家法度也!汝……卿既得生,何不隐姓埋名,以继董氏之祭,安敢铤而走险,冒犯国家大臣?!”
貌似董勋并不打算就这么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了是勋,是勋责问他,他倒还真回答:“先父起事不成,若为国法处刑。此命也,非干他人之事,吾亦不怨。然汝亲手杀害先父,吾为人子,此仇不共戴天壤,又岂敢不报?!”
是勋心说不是我杀的你爹啊,是我小老婆杀的……不过转念一想,夫妇同体,管巳杀的确实跟我杀的,没太大区别。再说了,谁让我完了就接过管巳那沾血的长矛。还得意洋洋地在殿口柱矛而立……“歼厥渠魁”,威风吧,谁知道隔了那么长时间,竟然成了一张催命符……
是勋不禁懊恼啊,自己真是太托大了……怕上战场,怕上战场,却不料今日竟要为刺客所杀……主要暗杀这种事儿古往今来,实在是凤毛麟角,成功的那就更少,尤其暗杀朝廷大臣,上一回有记载的,大概还是汉景帝时代,梁孝王遣人刺杀袁盎吧?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吕布杀董卓,也勉强可以算是刺杀。所以自己脑袋里压根儿就没有这根弦儿,光带着四名护卫出城不说,竟然还真敢往黑古隆冬的陌生屋子里钻!
不过是勋啊是勋,你仔细想一想,司马迁作《刺客列传》,所举专诸刺王僚、聂政刺侠累,这俩成功的,还有豫让刺赵襄那场不成功的,所刺者不为君主便是辅政大臣,哪个不比自己地位高?《三国志》上提到刺客也不是一回两回(虽然大多没能成功)啊,如今乱世,跟春秋、战国又有多大区别?出个把刺客真的不奇怪啊……怎么自己就毫无警惕心呢?
自从在许都差点儿让许耽把自家一夫二妻给连锅端了以后,就光琢磨着找机会招募部曲,可避凶难了,没想到雇几个心思机敏,又能蹿高伏低的侠客——不过话说侠客这类东西真的存在吗?百名部曲不可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儿,跟多了自己反而象是囚徒,跟少了……就是今天这下场……老天爷啊,难道我是宏辅真要无声无息地死于此处吗?!
不成!是勋心说但凡有一线的希望,但凡脑袋还没有搬家,我就绝不能放弃!我已经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了,要是不继续施加推力,恐怕历史最终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岂非行百里半九十九?我不甘心哪!我绝不能轻易向老天低头!
他原本半伏在地上,这时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突然把腰一挺,“嗖”地就站了起来,倒吓得董勋一愕,不自禁地倒退了半步。是勋瞟一眼对方手中的利刃,再心算一下从自己到大门的距离——我有机会逃得出去吗?还是干脆,拔出剑来跟他放对?!
是勋腰下是佩着长剑的,不过这年月战阵之上,近战以环首刀为主,佩剑只是士大夫的习惯而已,为的是增饰仪容,还真不是拿来砍人的。是勋就知道自己腰里这柄剑,又细又长,玉具银饰,也就光好看了,连锋刃都没有正经磨过,光上了点儿油,保证不锈蚀而已。别说董勋虎视眈眈的,自己就未必有机会拔剑,就算真把剑给拔出来了,两刃相交,估计第一下便会折断。
这要换个胆儿肥、性情粗的,大概想都不想,先拔出剑来再说,是勋可不是那般人物,他现在连手都不敢放到剑柄上去。虽说一时冲动,站起了身,可是趴着的时候没啥,站起来却觉得小腿肚子有点儿发软……只好先动嘴皮子,尽量拖延时间:“吾与卿父,乃公仇,非私斗也。卿今若肯活我,便以百金相赠,今日之事,绝不向他人提及,如何?”
话才出口,是勋就知道自己说错了。“百金相赠”?难道董承为怕万一,临起事前就把儿子送出许都,会不给他百金、千贯傍身吗?还用得着你撒钱求活命?
董勋果然不为所动,当下就把手里的刀给举起来了:“多言无益,某这便斫下汝的首级,以祭奠先父!”
是勋忍不住就把左手给抬起来了。在额前一遮——当然啦。他没练过铁布衫。靠胳膊是拦不住刀刃的,那只是本能地防御反应而已——嘴里赶紧又劝:“即杀我,卿父亦不能复生,反促卿死,何必……”心里却在想:老天爷啊,你是真想弄死我吗?!赶紧的,赶紧来个奇迹般的转折呀,突然有谁撞破大门冲进来救我啥的……
当一个人渴盼奇迹的时候。无疑,他已经接近于彻底放弃了……
“嘭!”突然一声巨响,大门真的被撞开了……
董勋执刃相对的时候,是勋怕激怒对方加紧动刀,所以没敢把自己的手按到剑柄上去,等到身前已无利刃了,左手却不由自主地,牢牢捏住了剑柄,仿佛那样心里能够更踏实一点儿似的。
方才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过后想来。恍然如梦。眼瞧着董勋就要把刀给砍下来了,突然大门被撞开。随即一个人影背对着璀璨的夕阳就在门前现身,董勋转头一望:“你……”只听弓弦响处,董勋仰天便倒。
一支箭正正地插在他的心窝上,箭羽仍在抖颤个不停……
是勋正在惊愕,门前那人已大步入室,反握短弓,朝他深深一揖:“小人救护来迟,死罪!”
是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凝定心神,定睛观瞧,只见此人二十多岁年纪,身长接近八尺,上衣下裳,是士人装扮。瞧相貌,比董勋瞧着更眼熟,却也同样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卿何人也?”
天晓得,今天这句话他也不知道问过几回了。
那年轻人沉着地回答道:“小人董蒙,昔于家中,曾见过侍中一面。”说着话直起腰来,伸手一指董勋的尸体:“此贼隐瞒出身来投,家中未能察及其奸谋,不想他勾结卫氏,竟欲加害侍中。小人得讯,匆匆来救,天幸侍中无恙。”
哦,是勋想起来了,此人乃是闻喜董氏子弟,自己当日巡游各县,拜访大族,似乎确实在董家见过他一面,只是他辈分既低,又无显名,故而并未有所攀谈。
据董蒙说,河间董氏本是河东董氏的分支,故而董勋在其父遇难后,即千里来投——当然啦,他没敢说自己是董承的儿子,只说是前解渎亭侯夫人董氏(也即灵帝朝董太后)之亲。董家不疑有他,加以收留,却不料董勋跟卫氏勾结起来,想要谋害是勋的性命。董蒙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追踪前来,这才被他于千钧一发之际射杀董勋,救下了是勋。
董蒙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些家中仆役、庄丁,所以顺利地杀尽了董勋的同党——当然也包括那个诓骗是勋来此的卫霄——还救出了遭绑缚的四名是勋部曲。于是护送是勋回城,途中千恳求万道歉,生怕是勋因此而怨怼董家。
是勋死里逃生,一路上听得多,说得少,总垂着头,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当然啦,对于董蒙,他还是笑脸相对的——终究对方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啊。不仅如此,当终于安全返回安邑郡署以后,是勋还特意挽留董蒙,设宴款待。酒过三巡,他探问一下董蒙的学识,出乎意料之外的,这小年轻聪明伶俐,问一答十,貌似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是勋不禁就问啊:“前日拜访尊府,未见能学而致用,一如公盛(董蒙之字)者,何也?”我光被迫跟一票老腐儒谈了半天的经,为啥呢?
董蒙苦笑一声,答道:“敝家自先祖公(董仲舒)以来,皆以经学立身,蒙自幼顽劣,好研刑律而疏于经传,以是不为家中所重也,惭愧。”
是勋闻言,微微一笑:“是弃珠玉而贵其椟也,不亦鄙乎?今天下纷乱,战祸未止,人心不定,正须公盛之才——吾欲召公盛为客,助我一臂之力,公盛意下如何?”
董蒙大喜,赶紧离开坐席,跑到是勋面前跪下:“侍中……主公厚爱,蒙安敢辞!”
是勋抬起双手来虚虚一扶:“公盛请起。吾爱卿,非因卿救我性命,为卿确有命世之才具也。”话说到这儿,微微一笑,随口又问:“此番使董勋劫我,乃为公盛之所计否?”
突然听闻此语,董蒙吓得脸儿都青了。(未完待续。。)
ps: 今日兴起,继续两更吧。首先,上回书中出场了书友绯家小肆,定名卫霄——读者朋友们不要羡慕他,他这回书就领便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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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明察秋毫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载建安十八年,献帝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曹操为魏公,以冀州十郡为魏国,裴松之疏列劝进群臣,即于“都亭侯薛洪”、“关内侯王粲”之间,录有“南乡亭侯董蒙”之名。
当然啦,这种犄角旮旯里光露一小脸儿的货色,是勋肯定是记不住的,他光知道,董蒙字公盛,乃董仲舒十四世孙,是闻喜董氏的小宗子弟。董氏,据说源出唐虞时豢龙者董父,裔孙辛有为周大夫,辛有孙董狐为晋太史,遂定居在河东闻喜。分支或徙广川,有董仲舒,或徙云阳,有哀帝大司马董贤,或徙临洮,即出董卓,或徙河间,即董太后、董承之族也。不过自从董仲舒成为一代儒圣以后,各支董氏就都按序排辈儿,自称乃仲舒之后裔。
所以算下来,董承为董蒙之兄,董勋算董蒙的侄子——虽然他年龄比董蒙要大。
董勋挟持是勋,欲谋害之,为董蒙所救。是勋于逃得生天,在董蒙的陪伴下返回安邑的途中,就一直在想啊:这是不是一个契机呢?我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给河东的世家大族来一场大清洗呢?
换了旁人,未必会想得这么深,因为最早是卫霄诱骗自己去跟董勋相会的,所以大概只会怀疑和怨恨卫氏——是不是他们还记着自己处斩卫固的前仇,故而包藏祸心,深蓄异志?只有向来反感世家大族的是勋,才会琢磨,卫氏固然难逃罪责。董家也未必就是啥好东西啦。
只可惜没有确切的证据——话说董蒙把董勋、卫霄跟他们的党羽全都宰了。是不是想要湮灭证据。唯恐这事儿真牵扯到董氏家族身上去呢?照道理来说,董勋虽为董氏子弟,终究疏远,而相对较近的董蒙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