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淼心说这人醉得狠了,与醉汉哪有道理可讲,于是转身扶起哭得梨花带雨,吓得面色惨白的甘氏。许耽却还不肯罢休,捡起鞭子,便来相扯,曹淼怒极,转身一拳,正中许耽面门,打得他一个踉跄,趁机便扶着甘氏返回了寝室。甘氏只是哭,曹淼俯身查看,问她:“打坏了么?可唤人取药来擦。”结果她不撩甘氏的衣襟还则罢了,撩起来一瞧,只见雪白的肌肤上纵横十数道,全是鞭伤,并且其中只有两道新疮,其余都是旧痕。
曹淼大惊:“难、难道他时常打你么?”甘氏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她,哭泣道:“是夫人,我好生羡慕你,得嫁良人,不似我般命苦。他贪爱婢女、下人之妻还则罢了,终究我是正室,然吃醉了酒便要打我,今日又做此禽兽之行……”
曹淼怒道:“既受他虐待,何不离异?”汉代的婚姻与后世明清时候不同,不仅丈夫可以休妻,妻子或女方娘家也可以主动提出离婚,虽然就数量而言,比率要低很多,但终究不是不行。然而甘氏说了,她曾经多次写信给陶商或者陶应,请求两位表哥准许她跟许耽离婚,但是都遭到拒绝,加上她父母双亡,要是离了婚,那真是连寄身之处都没有了啊!
曹淼回来跟是勋说起今日令人愤慨的经历,是勋心说甘氏离婚后没地方去,可以到我这儿来嘛……当然他也只是心中妄想而已,陶家或者甘家跟是家又没有亲眷关系,离开老公,跑别人家住去,焉有是理?
曹淼说她劝了甘氏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带着满腔愤恨返回家中。是勋安慰她说:“人有贤愚不肖,既非亲眷,又非近邻,且无计救护,夫人何必忿恚若是?休恼伤了自家身体。”曹淼瞥他一眼:“夫君素来多智,可能脱许夫人于苦海么?”是勋双手一摊:“他人家事。我又如何可断?”心中却道:“必要寻个机会,弄死这无耻的许耽,救甘氏脱身才好!”
正好今天有曹操打问这一出,然后又出了这事儿,是勋就跟曹淼说啦,你以后就别去许府了,我也不再跟许耽来往,咱们眼不见心不烦。曹淼摇头道:“许夫人在都中并无友人,唯我与她相熟,我怎可不去宽慰她、救护她?”是勋说难道每次她挨打都那么巧。你可以在旁边帮忙拦着许耽?再说了。你笨嘴拙舌的,又能怎么宽慰她了?曹淼说:“夫君好口舌,可教我如何宽慰。”是勋苦笑道:“女人之心,吾又不解。如何教你……”
打那以后。是勋夫妇绝足再不登许氏之门。许耽派人来递过一次宴请的木牍,被是勋婉拒了,后来又特意来访。是勋假装不在家。大概是知道自己恶了是夫人曹淼,所以许耽碰了两回壁以后,也就不再主动求见。
是家的榨油作坊倒是很快就开了张,除许耽相赠的工匠外,又另外雇了两名小工,不仅榨豆油,是勋还建议他们摸索着从别的植物当中提取油脂,比方说芝麻、葵花籽,甚至还榨点儿亚麻油用来点灯。只可惜,这年月还没有花生,他也不清楚“菜籽油”究竟是哪种菜籽榨出来的。
造纸作坊计划则只好暂且搁置,是勋打算等本年秋收以后,再扫扫家底,看看能不能先盖家小规模的出来。他身为侍中,主要工作是备皇帝顾问,可是如今皇帝毫无权柄,也没啥事需要打问他,只是隔三岔五地去给刘协讲讲经、论论诗而已,他跑司空府上跟曹操商量事儿,都比见刘协为多。
石经工作已经迈上了正轨,第一部《易经》校定完毕,也呈刘协御览、允准了,赶上钟繇工作忙,是勋就交给了韦诞抄写。钟繇一开始不大放心,等到见了韦诞的书法,不禁大惊,先说:“剑拔弩张,此人胸中大有丘壑!”接着又问:“得非子叔弟子乎?”是勋是真不知道,找到韦诞一探询,果然他确实曾经跟邯郸淳学过字。
郗虑等校经、韦诞抄经的同时,司马懿开始到处寻找工匠,采石、磨石,做好各种准备工作。是勋庄院中就养着好几名石匠呢,本来打算刻石碑研究石印的,可如今造纸还没着落呢——原本的麻纸还不够柔软,吸水性又太强,试了几次拓印,都不成功——印刷术更只好往后排,这些石匠就没多少用武之地,于是他全都囤给司马懿了。
三月末,第一批经碑在太学中立起,总共七块,立刻引发了许都内外的轰动,扛着竹简、木牍前来抄经的士人几乎要踏破门槛,先来的不肯走,晚来的非要进,时常引发纠纷。于是是勋就定下规矩,每天排队限发五十个号儿,得号的也只准呆一天,再想来瞧,明天请早。其实他本来想趁机卖门票的,但是再一琢磨,跟这年月收钱读经,难免会被人骂铜臭气、有辱斯文。况且,也得为那些穷学生、穷士人考虑啊,是勋在教育上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扩大知识阶层,阻止世家大族垄断学问,研究造纸术、研究印刷术,都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怎么能够为贪几个小钱,就南辕北辙呢?再说了,这些钱也落不到他自己腰包里去……
这边《易经》石碑才刚立起,那边郗虑他们又校定完了第二部五经——《尚书》。众人全都欢欣鼓舞,说以这种进度,可能还用不了三年,就能把十三部经、传全都给刻了石。因为底本是宋忠他们编纂的《五经章句》,而是勋早已得刘表相赠《尚书》,所以他最后核准起来速度很快,完了送呈内廷御览,同时又抄录了一份,去献给曹操。
曹操虽然对经书不那么感兴趣,但也知道这东西弥足珍贵,不可多得,谢过是勋以后,就转手递给曹昂:“汝兄弟且仔细研读。”正说着话呢,突然门上来报:“尊大人薨了!”
“啊呀!”曹操大叫一声,不禁眼泪“哗”的就下来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得无患乎
《礼记?曲礼》中说:“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不过这些严谨和死板的古礼,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讲究了,曹操之父曹嵩曾经贵为三公,堪比诸侯,所以也直接说他“薨了”。
当年是勋把曹嵩从徐州送到兖州,随即曹嵩就在鄄城内住了下来,后来吕布入兖,鄄城幸得不失,但也把老头子吓得够呛。等到曹操基本占据了整个豫州,又迎天子都许,老头子就嚷嚷开了,说要回老家去。
说实话,曹操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曹嵩一直认为这大儿子就是个惹祸的根苗,迟早会把曹家给败了,小儿子曹德虽然未必能够光大家门,守业终究是没有问题的。曹操认为老爹就是贪婪横暴的无能官僚,要是还当着太尉,自己就先得大义灭亲把他给轰下台去。加上曹嵩虽然家财万贯,可曹操在军费最紧张的时候,也休想从老爹手里抠出一个铜钱来,所以虽然秉持着传统的孝道不敢跟老爹吵架,但也经常性不冷不热的,不肯给老爹好脸色瞧。曹嵩这一嚷嚷要回老家,曹操心说正好,我眼不见心不烦,你想走就走吧。
虽然如此,曹操还是特意挑选了大鸿胪陈纪之子陈群为谯县令,任命自己的同乡爱将丁斐为沛国相,好就近关照老爹。
曹嵩回到家乡以后,不但恢复了旧日的产业,还仗着儿子的势力强买了大片土地,陈群屡谏不从。竟怒而辞官归去。好在老陈家就住在许昌城外。曹操前两天刚登陈纪的门致歉。又派王粲去征召陈群入司空府为西曹掾。他正跟这儿绞尽脑汁,想着再派谁去出任谯县令为好呢,突然就传来了曹嵩暴死的消息。
赶紧把送信之人唤进门来,展信一读,不禁狠狠地掷在地上,掩面大叫:“痛杀我也!恨杀我也!”是勋赶紧和曹昂一左一右扶着他坐下,然后趁机把书信捡起来一瞧,嘿。感情自己虽然费尽心机救了曹老头的性命,他最终却仍然不是好死的!
原来曹操虽然镇定了汝南,平灭了黄巾,但仍然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或者南逃江夏,或者遁入乡间,其中便有一贼,名叫共都——是勋知道这家伙,演义中写作龚都——带着小一百残兵四处流蹿。也不知道怎么一来,被他们跑到了谯县。听说曹老头家中金山银山,钱财无数。于是就趁夜前往劫夺。
曹家本有庄院,还有不少丁勇,但是曹嵩本身没什么防范意识,内外都非常松懈,加上促起不意,竟然被贼人闯入庄中,劫取了不少财物。本来共都他们光想抢一票就走的,但曹嵩听说贼人数量不多,他胆气就壮了,非要去追——那都是我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家业啊,怎能让贼给抢走呢?一文钱也不能落在别人手上!结果才聚集丁勇追出庄门,肩膀就中了流矢,因为年迈体衰,抬回来便一命呜呼了。
是勋心说竟然有胆子去追贼,这还是我认识的曹老头儿吗?正所谓“人若改常,不病而亡”,他胆怯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奋勇一次,就丢了老命……不过因为不肯撒手一点儿小钱——共都他们才能扛走多少?——而枉送了性命,嗯,倒确实应该是他老人家的结局。
此时陈群才刚辞职不久,谯县无令,等到国相丁斐闻报,率军前去追赶,共都等已经一路奔蹿南下,逃到汝南去了。丁斐不敢穷追,赶紧收敛了曹嵩的遗体,并且派人来给曹操报信。
曹操当即就喊“带马”,他要疾驰回谯县去奔丧。是勋赶紧给扯住了:“主公为朝廷大臣,安有不禀明天子而可擅自离京者乎?”官员因丧事离职,那是有一套完整的规章制度的,不是你说走就能走的。
曹操抬起袖子来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拉着是勋的手说:“吾痛彻心肺,头脑昏昏,宏辅为吾做奏吧。”是勋赶紧取来笔墨,帮忙曹操写了一封请求离职去奔丧的奏书。这会儿功夫,司空府中大小官吏全都得着了消息,都来到堂下聚拢,曹操吩咐其中几人去准备灵堂,其中几人去各处通报,然后又对是勋说:“宏辅再拟一道令,敕妙才率军去讨捕贼人,务必将那共都擒来,吾要亲手杀之!”
曹昂从小跟着老爹,跟祖父没啥深厚的感情,所以头脑还算清醒,赶紧跟曹操说:“妙才叔父乃我家亲眷,亦当同往奔丧,不妨遣旁人去。”曹操说好吧,那就让徐晃去。是勋听了,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那我也是曹家的亲眷啊,还得管曹嵩叫一声“内伯父”的,估计这趟往谯县奔丧,我也逃不过啊。
军令送出去了,是勋捧着曹操的奏书,亲自跑了趟尚书台。荀彧闻讯大惊,说:“曹公岂能于此时离职?!”是勋问他,奔丧花不了几天,但后面还有守丧啊,就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了,有啥规章制度没有?旁边一名生面孔的尚书插嘴道:“孝安皇帝元初三年有诏,大臣得行三年丧,服阙还职。”
是勋冷着脸横了他一眼,心说这混蛋谁啊,你死定了!
荀彧略略沉吟,开口说:“孝成皇帝时,丞相翟方进葬母三十六日后除服视事,此前朝制度也。”是勋说三十六天还成,那咱们就一起去禀报天子吧。
刘协听了是、荀二人的奏报,也是大吃一惊:“天下未定,曹公安得遽离?可否夺服?”是勋心说遽离的还不止曹操一个,这许都城内的曹家亲眷就不少啊,按规定不必守丧,但奔丧是都应该去的。他跟刘协商量,谯县距离不算远,咱就不夺服了,给曹操放两个月假,一来一去加落葬,再加三十六日的守丧期,然后就赶回来视事——“我朝以孝治天下,司空为百官表率,不可不使守丧也。”
刘协说那也只好这样了,司空奔丧、守丧是一事,故太尉曹嵩薨逝又是一事,朝廷该怎么表示哪?荀彧和是勋一边回想旧例,一边商量,最后定下了几条事项:
一,追拜故太尉、费亭侯曹公为太傅,准其子兖州刺史曹德袭费亭侯爵(曹操此前已被拜为武平侯)。
二,遣太中大夫伏完为使,赴谯县宣旨并吊唁(刘协本来打算派是勋去的,是勋苦笑着说,我也得去奔丧啊,怎能担任天使呢,刘协才只好点了老丈人的名儿),赐赙钱百万治丧,并赐珠襦玉柙、黄肠题凑。
三,遣北军五校千人,为曹公送葬。
是勋心说又是赐珠襦玉柙、黄肠题凑,又是派北军五校送葬,曹嵩这葬礼规格快要赶上霍光了,整个汉朝,非在职官员受到朝廷如此隆重发送的,恐怕他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谁叫刘协你不多叫几个人来,光跟我们俩彻头彻尾的曹党商量呢?破财了吧。
全都安排好了,是勋返回家中,就叫置办丧服。按照《仪礼?丧礼》的规定,丧服分为五等,是勋知道已出嫁的女子为伯父母服丧,得穿第三等“大功”,也就是说,曹淼为她堂伯父曹嵩得穿粗麻布的丧服。可是自己跟曹嵩的关系就远啦,该怎么穿着呢?
当下找门客们前来商议,得出结论,为妻之父母丧,当穿第五等“缌麻”,也就是细熟麻布的衣服,曹嵩非曹淼之父也,乃堂伯父,或者按照《礼记?大传》所说:“五世袒免。”也就是说不穿丧服了,赶出殡的时候左袒、着免(音同‘问’,指去冠括发,而以白布条缠头)即可。是勋心说曹嵩不是普通的亲戚啊,是我家老板的老子,当然得往亲里算,得,我就着缌麻吧。
丧服好做,家里存的各类麻布料不少,取出来裁一下,缝上几针就得,也不必镶边儿。用不着一顿饭的时间,夫妇二人就穿戴好了,一起乘车往司空府上去。进了门一瞧,赫,眼前这白麻麻的一片,全是人头,在许都的诸曹、夏候全都赶过来了。是勋仔细寻摸,夏侯家那些人也全都是缌麻,嗯,很好,我没穿错。
已经简单地布好了灵堂,是勋领着媳妇儿进去朝牌位磕了个头,转过脸来就问曹昂,朝廷的旨意下了没有?曹昂回答说刚才已经有使者来过了,说着就朝是勋深深一揖:“祖父得此殊荣,皆姑婿之功也。”是勋连连摆手:“此为主公有大功于国,乃及于父,勋安得居功?”
曹操一直伏在灵前痛哭,谁劝都不听,接待亲眷的事宜全都是曹昂来做——还没有正式发丧,所以来的全是打算一起奔丧的亲眷,没有外人。曹昂瞧瞧人来得差不多啦,就宣布说:“家父衷心痛悼,归心似箭,便不待朝廷所赐了,叔伯们都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往谯县去奔丧。”
众人齐声答应,就打算离开。正在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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