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找回了前一世少年时代用廉价生宣练书法的感觉。
想不到东汉末年的造纸术就有这么发达……不过再想一想也挺悲哀的,就是说此后将近两千年,其实工艺的进步都极其有限。还不如二十世纪十到二十年间的发展速度快哪。
当下就两指拈起这张纸来。询问韦诞:“何价也?”韦诞答道:“五十钱一斤。”是勋掐着手指头心算一番——这种算法还是他穿到这世以后才学会的呢——哦。合着差不多一钱一张啊,这成本还得往下降才成啊。
当即要韦诞领自己前往造纸作坊去。原来那地方距离长安不远,就在新丰以东的戏亭,百余里地,二人快马加鞭,才半天就抵达了。戏亭境内有一大户姓钱,家世不高,但三代经商。家财殷富,招募匠人,开了这么一家不大的作坊。
韦诞是钱家作坊的老主顾,跟钱氏家主是很稔熟的,当下通报一声,便有一个肥敦敦的家伙跑出来迎接,口称:“小人钱铢,拜见侍中。”是勋心说又是钱又是铢(重量单位,但这年月最常见的钱即名为五铢)的,你老爹得有多贪财才给儿子起这种名字啊!
两人的身份高低。有如天壤之别,所以是勋也不跟钱铢客气。马鞭轻摇:“吾欲观汝纸坊,可引吾去。”钱铢闻言愣了一下,满心的纳闷儿,要说这位侍中大人喜欢用纸吧,那好办,自己每年进献个七、八斤的,也还浪费得起,要是朝廷想要用纸呢,更是财源滚滚的好买卖。可是韦诞也经常来买纸,这附近爱用纸的儒士也不少,来了也就瞧货,谁会去关心纸是怎么造出来的啊?
于是转过头去望望韦诞,韦诞朝他一瞪眼,那意思:你别管上官是何用意,他若想瞧,你拦得住么?快快前面带路。
钱铢没有办法,只好领着是勋、韦诞二人往纸坊而去。是勋知道造纸的大概流程,就是把麻或者别的什么原料给捣碎了,沤烂了,再加石灰,也不知道怎么一搞,就弄成了纸浆,然后用模具把纸浆给漂成纸。可是明白道理,并不见得就能实际做出来,他多年找不到造纸工匠,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在自家庄院当中捡了些旧麻布来做试验,可是那名为“失败”的女人,始终就没能怀上“成功”的孩子……
钱铢领着是勋参观造纸作坊,一边给简单地介绍工艺流程,原来先要把麻绳、麻布等原料浸润、切碎,再浸泡石灰水以后加以蒸煮,然后要洗涤、舂捣为泥,加清水配成浆液,最后再用竹编的模具来抄,晾干成型,前前后后,总共十一道工序之多。
是勋越瞧越是欢喜,瞧完了被钱铢领进正堂,奉上酒水,他就开口问啦:“汝这坊中,用多少工匠,可产纸多少?”钱铢听了这话,心中略喜——看起来,这位侍中大人果然是奉了朝廷之命来大批量采购的——急忙答道:“小人坊中,共有工匠二十一人,月可产麻纸二百五十斤、楮纸十余斤。”说着话,命人将几种纸张的样品取来,给是勋过目。
钱家的麻纸分上、中、下三等:上品售价五十钱,跟韦诞献给是勋的正是同一种类;中品售价三十钱,柔软度不够,写、用都比较费劲;下品售价十五钱,基本上只能当劣质包装纸来使了。此外还有楮纸,乃取楮木之皮为原料制成,据说发明者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蔡伦,特点是颜色洁白,而不象麻纸那样泛黄,每斤卖到百钱。
当然啦,这些都是原价,钱铢说了,一次采购百斤以上的,可以优惠。
是勋心说这产量还真是低啊,顺口就问:“关中用纸者多否?汝何不再召人手,增加产量?”钱铢鞠躬如也:“小人目下所产,足够供应关中士人、庶民所用,倘若朝廷欲购者,须得先钱后货,小人本钱低微,若无进项,无法加人增产。”
是勋心说先钱后货,你想得倒美!喝了一口发酸的村醪,表情和蔼地对钱铢说:“朝廷自会大量购取,汝发财的机会来了!虽然,此处距离许都,路途遥远,若再加上运费,恐一斤二百钱不止,太过昂贵了。不如将作坊搬去许都附近,汝意下如何?”
钱铢闻言大惊,跪下来就磕头:“小人故土难离,实不愿远徙他乡。况如今侍中扫灭奸邪,底定关中,小人正感侍中的恩德,想过上几个好日子,如何倒要搬迁?请侍中宽恕。”
是勋本打算再费费口舌,好好劝劝他,转念一想,我乃堂堂二千石,手中又有兵马,面对的不过一个乡下土财主而已,又何必对他太过客气?当下冷笑道:“汝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将作坊折价卖于我,搬去许都,二是连家一起迁往许下。何去何从,汝自择吧!”说完这句话,瞟一眼旁边的韦诞:“此事便交于仲将了,毋失我望。”起身就走。
韦诞倒是挺高兴,他本来就计划着跟是勋前往许昌任职,如今能够把造纸作坊也搬过去,那自己今后用纸不用愁啦——纸这种东西,虽然爱用的人不多,但一旦用上了,还真容易上瘾,在纸上写惯了字,再往竹、木上去写,感觉就全然不同,格外的生涩啊。
韦仲将也是当时能吏,不是光会读死书、写毛笔字儿的腐儒,是勋走后,他连唬带骗,讨价还价,最终仅仅花了一万三千钱,就把整个造纸作坊都连锅端了走。钱铢舍不得作坊,可是既不敢得罪是勋,更舍不得离开家乡,反正他在戏亭的产业还很多,不光是这造纸一项,所以犹豫再三,也只好被迫答应了。
他要是再不肯应允,估计韦诞就会请了郡兵来逼其就范。
完了韦诞把二十一名造纸匠人,以及部分必须用到而又容易搬迁的工具,全都无偿献给了是勋,以为自己的进身之阶——韦家虽非大富,这点儿本钱还是掏得起的。
是勋大喜过望,连声称赞:“仲将心思灵敏,吾得之矣!”心说我这算是受贿吗?貌似两世为人,这还是头一回受贿吧——此前曹操给的钱,刘表送的钱,当然不能算!
本年年底,是勋率领夏侯渊所部、贾诩所部,凯旋而返许昌,太尉杨彪亲自郊迎,录其功勋,天子封其为关内侯。随即又任命贾诩为执金吾,禁卫帝都,拜尚书程昱为河南尹,治书侍御史卫觊为弘农郡守——可怜巴巴的段煨竟然吊着一口气还没有死,只好抬回来跟许都荣养。
是勋带回来几个人才,司马懿入司空府为掾,张既、韦诞皆愿暂留为是家宾客,待畿内有令、长缺时可补。鲁肃因功升为治书侍御史,吴质荐为鄢陵令——鄢陵就在许都北方,算是畿内大县了。
是勋原在关中所署诸官,三名郡守都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各县长、令亦仅替换了其中二人——是勋估计那是曹操为了彰显自身的存在,倒并不是对自己的任命有何不满。曹操从司空府中选取两名属吏前往关中就职,是勋所任两人也没有就此罢免,而是征入司空府为掾,来了个走马换将。
是勋腹诽了曹操一番,可是下来仔细琢磨琢磨,不得不承认曹操做得还真对。自己所署的关中诸职,就几乎全都是本地人(顶多是临郡),以本地人做本地官,时间一长,难免会削弱朝廷的影响力,曹操是由此为开端,要一步步地往里掺砂子。
随便你掺吧,这些人都由我荐举、选拔,受我之恩,将来就是天然的党羽后备,不管放在地方,还是召来都中,一样能够增强我自身的实力和发言力。是勋倒是没啥野心,也不是真想拉帮结派——在曹操眼皮底下要这么干,是嫌自己活得不够长吗?然而官场就是如此,隐性的影响力不可不追求,否则自己就会被逐渐地边缘化,最终被踢出核心圈子。你以为人人都能跟贾文和似的,特意不结党还能一直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是勋前一世是半拉书呆子,这一世在乱世中见得多了,在官场上混得时间长了,却也便不再天真了。
(阳晨被紫阙卷之七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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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先得一驴
建安二年岁末,是勋底定关中,为朝廷收取了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以及半个河东郡,消息传来,献帝刘协兴奋不已,当即便召曹操过来商量,说是宏辅立其殊勋,你得再给他加官进爵才是啊。
曹操连连摇头,说是勋年齿未及三十,便做二千石,已为殊荣,不宜加官——再加官就九卿了,这一个萝卜一个坑儿的,是那么容易腾出地方来的吗?刘协觉得曹操说得有理,可是又怕有功不赏,寒了百官之心,荀彧趁机站出来说:“是宏辅有定难之勋,有如军功,可封爵也。”刘协和曹操听了全都点头,曹操当场敲定:“先授关内侯可也。”
汉代的爵位,没有后世什么公、侯、伯、子、男那么多等级,简单来说,只分三级:第一级是王,按照刘邦当年杀白马祭天地与功臣们的盟誓,非刘姓不得王也,也就是说,不是宗室,就不可能封王;第二级是彻侯,后来避武帝刘彻的讳,改为列侯,有具体的封邑,按封邑大小,又可分为县侯、乡侯、亭侯三个亚等;第三级就是关内侯,无特定食邑,但有食禄,也就是说,按照一定的户数吃租子。
于是等到是勋返回许昌,朝廷便下诏,封其为关内侯,食邑二百户,随即颁下了新的印章和绶带。是勋一开始挺得意,几乎脱口而出:“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从此我也是金印紫绶,位比公卿啦!
可是从袋子里掏出印章来一瞧,他就有点儿郁闷。首先。说是金印吧。其实只是黄铜刻的。好吧这年月铜亦名为金,金则名为黄金,铜印就铜印吧,可是为啥关内侯印的印纽好死不死就是一只小王八呢?还高高抬起它那不文的龟头……
好吧,王八这词儿,以及其引申义,还有龟头之类的特指义项,那都是后世才产生的。这年月只有“龟鹤延年”的说法,也就是说乌龟乃长寿之象征也。可不管怎么说,自己瞧着那小东西也还是别扭。
受拜、陛见已毕,是勋终于踏实下来了,乘着车得意洋洋地返回家中。曹淼抱着孩子,带着家人奴仆,一起大开府门迎接,是勋一下车就先把闺女给抱了过来,仔细一瞧,不错。几个月不见,小丫头肥壮了许多。就跟她哥有得一拼了。
哈哈哈,吾有肥崽一个、胖妞一枚,此生亦无所憾也!
正乐和着呢,没想到小丫头突然嘴巴一瘪,大声啼哭起来,倒搞得是勋手足无措,心说我专门学了抱孩子的技巧啊,这回应该抱得没错啊。曹淼匆忙把孩子给抢过去,朝是勋横了一眼:“夫君在关中,可曾杀过人?”是勋连连摆手:“吾何敢杀人——倒是见了几枚首级……”
李傕等人的脑袋他是没敢瞧,可是那晚长安城内大乱,陈宫就派人把马玩等人的脑袋也没抹石灰,也没装匣子,直接摆在盘子上就托过来了,是勋不想瞧也瞧见啦。
曹淼皱眉道:“定是因为如此,夫君身上有杀气、丧气,吓着了我儿。还是快去洗沐干净了,再来抱孩子吧。”是勋心说你这就是迷信,况且我进许都先要觐见天子,哪儿敢满身风尘地就上殿啊,早在城外亭中就洗过啦——不,再往前推,见过马玩等人的首级以后,到今天有俩月了没有?我怎么可能一直不洗澡,把什么杀气、丧气的留在身上!
不过算了,这种小事儿没必要跟老婆争辩,况且对于这时代的人,想要破除迷信也任重道远,咱还没那么多闲空去搞教化。先洗澡就先洗澡,终究在家里洗澡,跟在外面洗是绝然不同的。
这年月当然没有淋浴,可是勋也受够了木桶浴,他在入居许昌,有了自己的宅邸以后,就按照后世的习惯,尽可能地进行了一番改造,比方说让木匠刨了个似模似样的坐便器,免了蹲坑之苦——除非天气实在寒冷,或者正当半夜,他是从不坐马桶的,宁可多跑几步去东溷。
至于洗浴,他专门修了间澡堂子,模仿影视剧里瞧来的古代日本人的法子,用木板拼了个大澡盆,近一丈长、四尺宽、五尺深,在里面可坐可躺,不知道有多闲适。澡盆不是活动的,直接砌在地上,下挖甬道,以砖铺壁,可以填上柴烧火,不必要回回让佣人拎着木桶来蓄热水,你跟外面按我的吩咐吹火或者减柴就得。
于是是勋便听了老婆的话,前往澡堂,去泡了一个爽,完了趴在旁边的木榻上,有专司其职的仆人进来给他好好地搓了一回背,涂上皂角,最后再舀热水冲净。是勋趴在那儿,就挺怀念当年小丫嬛月儿给自己搓背的感受,真可惜啊,月儿还在城外庄院之中,而且曹淼也不肯让侍女来见到老公的裸体——那你倒是自己来给我搓背啊!
当然啦,曹大小姐是不会干这种粗活儿的。
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是勋就奔了自己的书房去了。他书房里布置的家具几乎全是明清范儿,有桌子有椅子,当然也按照二十一世纪的新理念做了一定修整,使其更符合人体工程学。是勋自然是没有学过啥人体工程学的,但椅子要怎么做才能坐得舒服,多试验几次,自然能够找到窍门儿。
——是家的匠人当中,木匠是最吃香的,老爷总有奇怪的活儿派下来,而有活儿就有奖金,不必光有口饭吃……
是勋跟加了软垫的靠背椅上一仰,把两条腿很不雅观地朝前伸了出去,抻个懒腰——反正在自己家里嘛,又没有外人,怕的什么?随后呼唤一声,鱼他就躬着腰跑进来了,手里抱着一大捆竹简、木牍,跟是勋禀报他出门这几个月来,家中的各项事务和财政收支。
是勋斜眼瞟着鱼他,心说你很快就不必这么辛苦啦,等咱们工坊建起来,把纸造出来,这点破事儿,你胳肢窝底下夹个薄本子就成。他在进城之前,就吩咐把造纸工匠们先安排到城外的庄院中暂住,城内的府邸空间有限,容不下那么多人。
鱼他一条条,一项项地说下去,说到这数月间都有哪些客人来拜。是勋奉命出使,朝中的同僚都知道,不会挑他不在家的时候上门,其他想来走门路、套交情的士人,他也懒得多搭理,等他们再次上门就是了。可是就中突然听到一个名字:“有位琅邪阳都的诸葛先生……”
是勋不自禁地就把腰给挺起来了——虾米?难道说诸葛亮真跑许都找我来了?赶紧要过名刺来瞧,就见上面好一笔端正的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