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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听了这话,真是如同拨开云雾,得见青天,眼前骤然就是一亮啊!他当即紧紧拉着鲁肃的手,连声致谢,差点儿就要说出“卿真某之子房也”这种话来——好在醒悟得快,赶紧给咽掉了。
鲁肃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还说过这事儿“不易为”呢。一则,吕布兵强马壮,他要是进了关中,就未必有谁能制约得住,这龙太强了,地头蛇不够瞧的;二则,我跟关中的豪门大家都不熟啊,连该去笼络谁都不清楚,怎么帮你完成使命?
是勋点点头,说前一条确实是个问题,咱们今晚不睡了,再好好合计合计,至于后一条……没关系,我明儿一大早就去找荀彧,我就不信他夹袋里那么多人才,就没一个熟悉关中情势的?
其实这时候在京官员,就有不少是关中出身,比方说卫尉周忠、尚书仆射荣郃、太医令旨习,等等,可惜那些家伙都没蛋用,只是些白吃俸禄的老官僚而已。今天与会的严象倒也是京兆人,论出身其实比是勋更适合奉使关中,但他自己不主动请命,荐主荀彧也不发话,所以是勋也不方便招他来当帮手——谁知道荀文若乐意不乐意呢?
干脆,还是自己主动上门去求荀彧吧。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儿的是勋也不去坐衙了,先去找了趟曹操,然后就奔尚书省求见荀彧。进门一瞧,只见荀文若高踞案后,正在判断公事呢,几乎就是手不停挥,口不停言,身旁大群属吏唯唯诺诺地应命,不时有小吏跑过来,奉上大摞的文书,再把大摞的文书取走。是勋不禁暗中慨叹,我要是也有荀彧这能耐,这效率,昨儿个跟少府堂上堆满的公文,不用一天就能全都给决喽,也就不头疼啦。你说曹操怎么就那么走运,该上这么一位称职的大管家呢?
是勋拜见,荀彧一抬头,就手从案下抽出一张牍版递过来:“宏辅此来,料是为了关中之事,彧昨夜即将相关人名写下,宏辅可自将去看——公务倥偬,不及应酬,宏辅休怪。”是勋心说果然是荀令君,原来早就料到我的来意啦。当下双手接过牍版来一瞧,不禁大喜过望:“荀公的识见,勋仰之弥高!”
荀彧叫他“自将去看”,他可没那么老实听话,当即就在堂上坐将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手中这份牍版,从头到尾连读了三遍,其中有几处不明白的,当场就向荀彧提问。荀彧一边忙着,头也不抬,随口就给答了。
等是勋终于没有问题了,双手捧着牍版才出省门,就见着鲁肃急匆匆地驾车而来,远远便招呼道:“殿中适才有令,命我等即刻觐见天子,知宏辅往省中来,特来相迎。”是勋心说别问啊,一定是皇帝……啊不,曹操要下达出征关中的旨令啦——你们办事效率确实是真高,可是就不能容我多喘几口气吗?
于是携鲁肃入宫,进了德阳殿,只见天子跟个木偶似地坐在后面,曹操、杨彪、赵温三公并列在前。是勋、鲁肃大礼拜见,曹操开门见山:“今以少府丞是勋为侍中,持节督诸将收复长安,白身鲁肃为侍御史,副之——诏书在此。”旁边有郎官过来,捧了一厚摞牍版递给是勋。是勋接过来一瞧,只见有任命他和鲁肃的诏书,有《督关中、弘农、河东诸将以复西京诏》,有分别给吕布和段煨命其讨伐李、郭的诏命,还有自己写的《令州郡一时罢兵诏》,等等,一口气全都给齐了。
完了曹操又说:“已命行督军校尉夏侯渊率精骑两千卫护,三日后即誓师出征!”
一连两天,是勋几乎是忙得脚不点地——奉使出征,总督诸将,不是说拿上份儿牍版说走就走的,要安排的事情多了去了。等好不容易全都忙完了,他觉得自己整个儿人都瘦了一圈儿,回到家中是倒头便睡。
到了正日子,是勋、鲁肃、夏侯渊先至宫外辞拜天子、三公。刘协冕旒相送,说:“皇天庇佑,愿卿等竭尽忠悃,早复西京,奏凯而还。”说完话一指是勋:“此番出京,卿之任重,若能成功,勋劳亦超迈前代名臣,卿名为勋,料为嘉谶。当此际,可有诗兴否?”
是勋心说来了来了,果不其然,这都是诗名累人啊,竟然连出趟差都要点我名来做诗,你说这小皇帝的中二病啥时候才能好?好在自己服侍小皇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他的性子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前回在白露后祀神日的大宴上就被点过一次名,所以学了乖,碰上点啥事儿就先预做准备。要不然今天这一关还真不好过。
于是朝皇帝深深鞠躬,回复道:“臣今西去,欲清垢氛,使关中归于王化,如此重任,不为无感。乃有陋作,不腆陈于至尊之前。”随即一手柱着节杖,缓缓地吟道:
“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千里,邈然与世绝。帝威未戢戈,诸侯擅节钺。枭獍不即讨,故京余残孽。今随牦头度,风沙千骑越。惊蓬连雁起,朽虏应电灭。还报至尊日,阳晨被紫阙。”
此诗一出,四外当即鸦雀无声。不是诗歌有多高明,而是实在太……这遣词造句和节奏感都太过诡异了呀!(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此新声也
是勋奉使关西,临行前献诗一首,这首诗当然也不是他自己做的,却也不是简单的抄袭,而是东裁西剪,拼凑而得的。
前四句抄的是李白《古风》中一首的开篇:“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太白峰在武功县东南方,因其高耸入云,峰巅终年积雪而得名,是勋在这里用以指代关中地区。李白说太白峰“去天三百里”,以言其极高,是勋故意改成“三千里”,是以“天”来指代许都朝廷,以太白距天之远,来代表关中地区远隔于王化之外。
再八句是化用钱起的《送王使君赴太原行营》,原诗相关词句为:“太白明无象,皇威未戢戈。诸侯持节钺,千里控山河。汉驿双旌度,胡沙七骑过。惊蓬连雁起,牧马入云多。”改完以后的意思是说:皇威未振,诸侯擅斗,却放着长安的逆贼不肯讨伐,如今我手持节杖,率千骑西行,料想应当如同践踏蓬草、惊飞鸿雁一般,将李傕、郭汜一扫而空。结句是抄袭武则天《昊天乐第三》,其中有“辏а舫颗香凇本洌馑际堑任业檬す槔椿贡ǖ氖焙颍氡爻粽痴赵诠谥希笳髯懦⒅ㄍ缤跎烊眨饺蕉稹
要是把这首东拼西凑的玩意儿念给后世某位诗词鉴赏家听,对方一定会判断说:“此非汉魏时语,乃唐人拟古诗也。”因为它的遣词造句和节奏感全都跟这一时代不合拍,倒深深蕴含着唐代风味——当然啦,本来就是三首唐诗连缀起来编成的嘛。是勋初到此世。倘若吟出这种诗来。肯定会被人骂不通。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的诗名已经在许都打得很响了,同样的作品,街头艺人做出来雅也是俗,天皇巨星做出来,俗也是雅。
因为是勋肚子里的魏晋诗真的快要卖完了,光剩下一大堆唐诗宋词,不抄吧怪可惜了的。想抄吧非得动大手术不可,这改诗某些时候就比做诗还艰难哪!所以前阵子见天儿有人来求诗,他就假装开创新诗风,抄了一些唐诗给送出去。好在这年月正是文风大转折的时代,很快就将迎来全新的“建安风骨”,大家伙全都在创新,先有孔融大走通俗路线,作《六言诗三首》,再有王粲以文人模仿乐府,作《饮马长城窟行》。最后到了曹丕,开始创作七言歌行。所以是勋才敢大着胆子把唐诗给囤出来。
果然此诗一出。当即四外无声,隔了好一会儿,曹操才先反应过来,一边皱眉头一边捋胡子:“此新声也。”除此之外,再评价不出一个字儿来。是勋瞧曹操这表情,是不大习惯也不大欣赏这种风格的,不过那又有啥关系了?如今自己早已经不需要靠向曹操献诗来博取文名啦。
刘协给出的题,小皇帝自己不能不表态。当然啦,他本身的欣赏水平相当有限,所以只能说:“朕独爱‘阳晨被紫阙’的结句,此亦佳谶也,卿等其勉!”
是勋心中暗笑,这“新声”刚出炉,你们自然不大感冒,这听着听着么,自然就习惯了,不急。
天使离京,照理要乘坐马车,前后排开仪仗,喝道而行,但是勋才出了许都西门,就跳下车来,翻身上了坐骑,招呼夏侯渊说:“可速行也。”夏侯渊明白他的意思,此番远征,是要追着段煨直入关中去摘桃子的,但凡迟了一步,胜利果实就全被那些军头儿给霸去啦,朝廷得不着一分一毫,再加上路上还有很多杂事儿要办,所以非得猛赶时间不可。
乘车?谁有那份儿闲空啊?
当下两千精锐骑兵,就簇拥着是勋、鲁肃,还有是勋的门客吴质、秦谊等人,在中原大地上一路狂飙。是勋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持着节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威风凛凛啊,真跟大将出征一般——只可惜节杖不是长矛,不能随便抡起来耍几个花玩儿……
一行人离了许昌,其实直线西进,从伊阙三关以南绕往华阴最为近便,然而是勋不肯,早就跟夏侯渊商量好了,先北上荥阳、成皋,然后再折向西方,沿着黄河南岸一路前进。非止一日,等到了巩县以北五社津的时候,他就请夏侯渊暂驻此地两日,容他渡过黄河,往河内去。
这时候河内是大司马张扬的地盘儿,但是勋还真没打算去见张扬,他是打算去见一位在未来将比张扬更加嚣张跋扈,并且名满天下的人物。当日荀彧给他写了一牍版的人名儿,全都是关中望族或者名吏,其中只有一个名字不是关中人,只是在其上标注着一列小字:“故京兆尹”。
所谓关中地区,就是华阴以西,司隶校尉部的西方三郡——以长安为中心的京兆尹、以高陵为中心的左冯翊和以槐里为中心的右扶风。其中京兆之地乃汉故都之所在,所以曾经长年担任京兆尹的人物,肯定对是勋此行是大有裨益啊,入关之前,就先得去访他。
话说是勋前一世是汉末三国粉,但不是东汉粉,对于灵帝时代或者更往前的那些老官僚,还真没记住多少名字——当然赵岐算是一个。然而那位前京兆尹的名字,是勋确实是听说过的,更重要的是,这位老兄的几个儿子,那名字就更熟,简直如雷贯耳啊。
这位前京兆尹就是河内温县大族之长,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防字,字建公,他有八个儿子,次子就是后来名满天下、鹰视狼顾的司马懿!
我靠,是勋心说,不为司马防,只为了司马懿,我也得拐个弯儿,往河内走这一趟啊!
是勋带着副使鲁肃,门客吴质、秦谊等,还有十多名骑兵,乘船渡过黄河,直奔温县。鲁肃一开始不怎么乐意去,瞧神情颇为踌躇——本来此番奉使关西,那是要跟一大票军头打交道,他就毫无心理压力,甚至还有点儿小小的优越感,但这次绕路去见司马防,想想人家豪门大户,一郡之望,就难免自惭形秽起来。
是勋笑着劝他:“家世之高低,与才能之大小,并无关联,卿又何惧之有?司马氏徒以家世得为二千石而已,今为乱世,所恃者唯才智耳,便家世再烜赫,乱兵过时,亦为草泥。卿以智得官,乃当傲于豪门纨绔,又何惭之有?”
鲁肃苦笑道:“若无宏辅,肃只乡间一庸人尔。唯仰宏辅而得官,何云以智得官?”是勋轻轻摇头:“卿若无智,勋不会请陈元龙往访,元龙亦不会延卿。且卿前随勋赴华阴,难贾诩,往高密,却王修,若无此智,勋又安得荐卿?卿自有颖,勋为备囊也,但入囊中,自然脱出。”是金子总会发光,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啊。
百般劝说,鲁肃才终于答应随行。于是一行人渡过黄河,进入温县境内,就打听孝敬里的方位,直接撞上门去。是勋心里就琢磨啊,自己仗着侍中的官位、天使的身份,那是肯定能够见着司马防的,跟他打听关中的内情,他理论上也不怎么会藏私,只是见过司马防以后,还需要见见他的儿子们吗?见到了要不要招揽?
司马家跟曹家是有恩的,据说曹操起家第一步,担任雒阳北部尉,就是司马防的荐举——他此番出京前就向曹操求了一封给司马防的书信。所以根据史书记载,曹操感念这份恩德,司空位置坐稳以后,就征召司马家的几个小伙儿出仕,首先从命,为其掾属的,就是长男司马朗,最后仕魏为兖州刺史。但是老二司马懿却假装“风痹”之症,坚决不肯应召。
《晋书》上说,曹操“使人夜往密刺之”,司马懿“坚卧不动”,就这么着一装病就整整装了七年,直到曹操发出狠话:“要再不肯启程来许,那就逮捕下狱!”司马仲达才被迫领命,做了曹家的文学掾。前一世看到很多文艺作品,都把“刺”字解释为“刺杀”,说曹操派人大黑天儿地假装来刺杀司马懿,把剑比划在胸口,可是司马懿还是躺着一动不动,曹操这才相信他是真病了。
是勋本人是反对这种说法的。“刺”在古文中本有多义,要是解释为“捅刺”,那根据文意应该是扎下去了,焉有是理?要是解释为“暗杀”,则前面不应再有“密”字,而应更为“佯”字。再说了,“风痹”不等于彻底瘫痪,病人只是不良于行而已,要真是被人把剑比划到了身上还一动不动,那这装得未免太假了,反而启人疑窦。
所以“刺”字跟这儿应该解释为“刺探”,曹操派人于黑夜无人时前来探查司马懿的动静,因为若是装病,一直躺着,瞧见周边没有旁人,说不定就会想伸伸腿脚,活动一下筋骨了,此亦人之常情。可是司马懿真能忍,用一个古词儿来形容就是“慎独”,哪怕就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绝不松懈,因此才能暂时地骗过了曹操的耳目。
所以后来有人就琢磨啊,仲达先生要真是这么人前人后都一样地连装七年病,一直躺着,理论上应该会得褥疮……
是勋这想得有点儿远,他一边催马疾驰,一边拉回思绪——我现在要琢磨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司马懿第一回为何不肯应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