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生一震,握着两侧衣襟的手悠然收紧,他主子的性情他是知道的,万事若是明着,反倒好商量,如若来暗的定会动真气,那样的话他只怕会死的很惨,偷偷看着聂沧洛现下的神情,聂生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掉到冰窟窿里一样,从头凉到了脚。
焦急之际,他咬牙道:“申时的时候,少奶奶确实是睡着的,后来小的还跟少奶奶的丫头交代,让奶奶睡饱了再来,今儿个初回府,府里的事情多,是小的一时疏忽了,爷您且莫生气。”
聂沧洛微微点头,起身行至聂生身边:“跟我都不说实话?”
“爷,小的……小的真的……”聂沧洛的突然靠近,使得原本就有些心虚的聂生更加不知所措。
“你我共处二十余载,知之甚深,你对我如何忠心我心里明白,不过你每次只要有事瞒我就一定会紧张,你话里有不实之处,当真以为我会相信你所说的话吗?”神情依旧,聂沧洛笑着说道。
“爷您明察!”知道自己躲不过,聂生不再做什么挣扎。
双眼眯了眯,聂沧洛问:“你适才说过,从未与大少奶奶照过面儿,按理说不该有什么过节才是,可你明知我对大少奶奶有歧见,而且最不喜等人,大少奶奶既是睡着的,为何不报,偏让我等?”
“回爷的话,小的要去传话的时候,在院子外面遇到了望月丫头,恰巧我们今儿个刚到,事情繁杂,小的一时走不开身,便让望月丫头找人代为把话传了!”
知道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儿个过不了这关,聂生一五一十的坦白道明。
第十四章 披衣
望月自小跟在老太太身边儿,跟聂生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聂生和她关系不错为她包着事儿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今日回府之后,在前厅的时候老太太便已经跟聂沧洛提过将望月调到锦翰院的事情,当时他只当是多了个丫头,现在看来且不是那么回事儿!
既然不是聂生从中作梗,那么这其中必然牵扯到望月,或者是望月交代的那个传话的人,不过这些现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今日之事,对内院家事很少关心的聂沧洛,总算体会到一点——府邸大了,当家不易!
老太太既然要让他那妻子做当家之人,那么日后的事情比现在过分的恐怕不会少,她那性子淡泊高远,能行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倒是开始为她操心了!
心底一笑,深深的看了聂生一眼,聂沧洛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后背靠着椅背幽幽的道:“此事就这么过了吧,我不再追究,不过你且记住了,内院儿的事情不要去掺和,免得惹得老太太不称心!”
他不是对望月有情,也不是不想追究,而是关系到府中内院的某些事情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心中大喜,站在远处一句话也没敢说,聂生早已想过自己最好的下场也该是掴掌,却没想到最后聂沧洛居然说出了这话。
“怎么的?莫不是你还想讨罚?”闪烁着精光的眸子一眯,聂沧洛低眉敛目的看着自己的适才握着沈碧寒手腕的那只手,心中有种莫名感触。
“啊?”惊讶的抬头,聂生疑惑的端详着自己的主子。
“还不快些去收拾睡榻!难不成你想要我睡书房?”聂沧洛没好气的睨了聂生一眼。
“呃……小的立马就去!”慌张的点点头,聂生急急的就要出了书房门,为主子收拾睡榻去。
“等等!”在聂生出门之际,聂沧洛又将他唤住。
“爷还有什么事儿?”停下脚步,聂生回头诧异的问道。
“让望月回她房里歇着吧,不用伺候了!”这会儿功夫,那丫头该是在他的寝室才对。
“呃,小的省了!”眉脚抽了抽,聂生低头应声而去。
今儿个的事情他不挨罚就好,哪里还有闲心思就为望月做什么编排!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即使外面阳光高照,迎面的风却还是凉凉的,让人觉得不如屋里暖和。
自从聂家大少爷回府之后,第二日府里内院的人们便都赶往延揽花厅仔细商量着要举办家宴,这家宴又由谁来办的事情。
出人意料的近几日在老太太面前势头正好的大少奶奶并没有到延揽花厅,这让府里的太太和姑娘们纷纷在心中多了几分揣测,想来想去,她们自然将大少奶奶不出轩园的事情与昨日大少爷在府门前的那一出联系到了一起。好在老太太发话了,大少奶奶对府里的事物不太熟悉,这筹办宴会的事情暂且还用不得她,老太太的话儿,让几个太太心中都觉得一阵疑惑,也使得聂府内院中的事物一时没了风向。
每次府里有大型的宴会几位太太总会争先恐后的想要接下来,这样一来既可以在办事儿的时候捞些油水,又可在府里立了身份为以后做打算,一举两得!不过沈碧寒不参与,并不代表筹办宴会的事情就会落到几位太太头上,在延揽花厅一上午,最终传出消息,府里的家宴由三姑娘聂惜璇主管,四太太贾氏协助。
轩园内,沈碧寒的寝室里,有了老太太的准给的三个月假期,此时的她倒是惬意的很,淡然清逸,好似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一般,无忧无虑的过着自己的那不咸不淡的生活。
“嬷嬷,你所说的是当真?家宴的事情真的是由璇妹妹接手了?”将手中的绣针搁下,沈碧寒淡淡然抬头,看着刚刚从老太太那边儿赶过来的老嬷嬷。
因为早起延揽花厅内主子们多,老嬷嬷早早不等凝霜去请,便提早让个小丫头来传过话了,这不晌午刚过她便将延揽花厅那里的事情交代妥贴赶到了轩园来,到了轩园后,遵照老太太的意思,她将上午在延揽花厅的决定一字不差的转给了沈碧寒。
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站在沈碧寒身侧的老嬷嬷应道:“回少奶奶话,确实是璇姑娘接下了!”
似无意的看了老嬷嬷一眼,沈碧寒端起一边儿桌上的茶杯,掀开盖子喝了一口,后又淡笑着说:“这璇妹妹聪慧机敏,待人又和善,在府里必定招人喜,看样子嬷嬷也喜欢她呢!”
每次和聂惜璇见老太太的时候,这老嬷嬷对聂惜璇总是笑呵呵的,想必该是喜欢她的。
“不瞒少奶奶,璇姑娘自幼是奴婢带大的,而且常在老太太身前晃着,自然看着亲切一些!”老嬷嬷低头平平的说道。
心中暗道声原来如此,沈碧寒从椅子上起身,任身边的凝霜为自己披上一件外袍,而后对老嬷嬷也笑了笑:“今儿个在屋子里闷了一天了,还未曾出去走动过,嬷嬷就伴我去外面坐坐吧,今儿个别的先不讲,且先说些府里的关系与我听听!”
沈碧寒素来有午睡的习惯,今儿个老嬷嬷来了,她知自己是不得睡了,可是在寝室里又怕身子会乏,所以也只得去外面吹吹冷风了,她知道老嬷嬷谨守主仆之宜,该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可怜了她的身子。
“是!”恭恭敬敬的应了声,老嬷嬷便要跟着沈碧寒一起走出她的寝室。
“等一下!”浅笑噙在嘴角,沈碧寒示意凝霜取来床榻上的一件精美披风,亲自动手披在了老嬷嬷的身上:“虽是初春了,倒是这初春的风比冬天的还要凉上几分,嬷嬷上了年纪,身子骨也要当心才是!”
谁家没有老人,沈碧寒虽然没有以前的记忆,却也知道该心疼老人才是,虽然老嬷嬷只是个下人,不过在沈碧寒眼里,没把她当作下人看,却是当了个老人来心疼,她这会儿子说的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分虚假之意。
炯炯的慈目中划过一抹不寻常的光芒,老嬷嬷抬眼睨了沈碧寒一眼,见她正专心的为自己系着披风上的带子,她嘴角动了动,道了句:“让少奶奶挂心了!”
沈碧寒静静的为老嬷嬷系上披风的带子,然后抬头对她一笑:“嬷嬷说的哪里话,是我要去外面的,若是将嬷嬷冻着了,我怎好跟老太太交代。”说完话,她转身走出寝室,却没有看到老嬷嬷眼中的盈盈之色。
在聂府里,她是个下人,即便是老太太身边儿的,没什么人敢对她怎么样,但是在某些主子眼里,终究是瞧不上她的,就像以前那几位太太受了压制之后,多半不敢对老太太怎样,却会道她的不是,不过今儿个正在前面走着的,可是她们聂府的大少奶奶啊!
她聪慧灵秀,身世上好,本该是呼奴唤婢的人,可是她却可以毫不做作的为她披衣!也许她并不知道,她那个简单的动作已然在她这个活了半百的老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十五章 府里那些人儿(收藏满五百加更)
和老嬷嬷一起出了寝室,待凝霜将后院石桌两边的石凳收拾好,然后铺上坐垫,沈碧寒盈盈动身,坐在上面,落座之后见老嬷嬷没有动作,她抬头看了老嬷嬷一眼,只见她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副随时等着吩咐的样子,沈碧寒知她是在守主仆之礼,不禁心中一叹,而后命凝霜将自己在轩园闲来无事做的小点心取来,凝霜这么一走,整个轩园的后院中便只剩下她和老嬷嬷了。
“我初来聂府才三年而已,对这里的事情知之甚少,老嬷嬷在这府里也有几十年光景了吧!且要跟我好好说说这里面的人际关系才可!”将身上披着的袍子敛了敛,沈碧寒貌似随意的问道。
老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这点她其实是知道的,不过有的时候,说话总要有个铺垫才好。
“奴婢和凝霜丫头一样,是跟着老太太从王家陪嫁过来的,仔细算来也该有四十多年光景了!”老太太本姓王,老嬷嬷话里的王家是指的老太太的娘家。
默默的点点头,沈碧寒对老嬷嬷笑道:“嬷嬷莫要站着,这里没有别人在,坐下来说话吧!”
老嬷嬷苦笑道:“奴婢是奉老太太的命,过来让少奶奶知道府中事物的,怎能坐着说话,那样岂不是逾越了!”
沈碧寒因为老嬷嬷的执拗而微微皱眉,最后她只得无奈的站起身来:“这可怎么办?等会儿子老嬷嬷还要教我东西呢,若是在老太太屋里,你站着也就站着了,现下这是在我的院子里,我心里定是过意不去的,既然要站着,那么我也站着好了!”
老嬷嬷吃惊的看着沈碧寒,心中泛起一股暖意的同时,忙应声道:“我的少奶奶,您这样不是折杀奴婢了么?”
淡然一笑,沈碧寒笑靥如花:“嬷嬷快坐吧!”
实在拗不过沈碧寒,老嬷嬷勉勉强强的与沈碧寒对坐在石桌前,其实说是对坐,她也只是挨着石凳的一个边而已,看着凝霜将几样糕点摆放在石桌上,她嘴角动了动问道:“少奶奶打算奴婢先从哪里交代起!”
嘴角微弯,沈碧寒淡淡然道:“先讲家里的人际关系吧!”以后若是要在这府里过话,必须要先了解府里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儿!
对于没有以前记忆的沈碧寒来说,她的愿望不大,只是想要平淡的活着而已,离开聂家她曾经想过,不过她一个女子,在金陵举目无亲,就算想方设法出了关回去了沈家,也还不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情况,所以……她必须留着聂家,在聂家扎根儿,然后好好活着!
微微点头,老嬷嬷缓缓开口:“那就先从府里的四房开始说起吧!”
“好!”沈碧寒微微点头。
被沈碧寒的笑容感染,老嬷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老太太育有四子一女,这点少奶奶该是知道的,目前在府里入住的便是四位爷的家眷,大房里是大爷和大太太,他们住在府里的东苑,他们的子女分别是大姑娘和二少爷,大姑娘和二少爷一个已然出嫁,一个已然娶妻,大姑爷不是本地人,跟着大姑娘一直居住在府里,算是入赘了,至于二少爷……”停顿了一下,老嬷嬷说道:“二少奶奶蕙歌少奶奶您该是知道的!”
二少奶奶蕙歌不去延揽花厅内厅的事情,府里的下人们都已知晓,当然他们也知道二少奶奶这是冲着谁去的,没道理沈碧寒这个当事人到现在还不认识二少奶奶。
“原来大姑娘和姑爷也是住在府里的!”轻声呢喃一声,沈碧寒淡笑着点头:“看嬷嬷说的,二少奶奶蕙歌我自然是见过的,眼下该说说我们二房了吧!”
其实她所在意的一直都是自己所在二房之中的人际关系,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可是养育出聂沧洛和聂惜璇这对人中龙凤的。
老嬷嬷听到沈碧寒的话,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而后小心翼翼的问着:“少奶奶是想听少爷的,还是璇姑娘的?”问清楚了她才好说。
察觉了老嬷嬷眼神的涵义,沈碧寒挑了挑眉,顾左右而言他:“在我们二房里不是还有个晴妹妹么?”
聂沧洛的事情她是要问的,不过不是从老嬷嬷嘴里问,也不是这个时候问,那样的话只怕会让老太太知晓些什么,至于聂惜璇府里基本上都传开了,丫头下人的口里每天念叨最多的就是璇姑娘怎么怎么的,她好奇的是二房里的那位晴姑娘。
悻悻的点点头,老嬷嬷恍然:“原来少奶奶要问的是七姑娘!”
从石桌餐盘行拿起一块糕点,沈碧寒望向老嬷嬷:“昨儿个在老太太那里,我没见到晴妹妹,不知这里面……”
昨日里在延揽花厅内姑娘们一一给她行礼,虽然热闹,不过沈碧寒还是一一将聂府的姑娘们都记下了,只是在这心里一清点,她才恍然没见到七姑娘惜晴!
知道沈碧寒要问什么,老嬷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谨慎的看了眼沈碧寒身边的凝霜一眼。
心中一滞,看着老嬷嬷的样子,沈碧寒便知这里面有些什么隐蔽的缘故,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放回到盘子里,她对凝霜吩咐着:“这东西吃多了便会噎着,还不快沏茶来。”
“是!”知道自己碍事,凝霜点点头,退出了后院,美其名曰去沏茶了。
转头看着不远处樱花树,沈碧寒起身上前,拿起树下的水罐,走到一边的花田浇灌了起来,一边看着脚下的花田,她还一边幽幽的道:“嬷嬷现在能说了吧!?”
跟着沈碧寒站起身来,在花田前站定:“因为府里的一些事儿,七姑娘是不在府里的。”
“府里的事儿?“蹲下身来,用树边的花挑,翻了翻花地,沈碧寒笑看着花田边的老嬷嬷,眼中别有深意:“这事儿既然嬷嬷不想让凝霜知道,那么定是老太太有什么严令的!”
“少奶奶明见!这事昨儿个老太太还提过,晚些天等少奶奶在府里站稳了根儿,会一一道与少奶奶听的。”老嬷嬷恭身一礼,看她的样子是一开始便没打算要悉数告诉沈碧寒,而是只想略微提一下。
心中暗暗点头,沈碧寒心道白让凝霜去沏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