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顾梦衣变的更强,甚至可以说是高远无敌。
虽然现在他已暗中调集了门下所有的高手,还联合了京城里的几位实权人物,其中还包括顾梦衣最信任的布政使聂重幸,这也是埋在他身边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但如果不能毕其功于一役,相信他与燕秋横的下场相差不会太远。
只有三个月时间了,三个月后顾梦衣就要踏上回程,随行的将是三千神策军,那时就算再多一倍人手也必败无疑,京城那些擅操权术的重臣转向会比谁都来得快。
人生如局,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背水一战是吗,孟求真惨然一笑,他推开密室的门,大踏步走了进去,就算眼前是一条死路,终究也是我自己选的。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斜倚在软塌上的青年已经喝了不少,微微泛起的酒意使他的脸色变的红润了许多。
举起精致的玉杯,顾梦衣把最后剩下的残酒一饮而尽,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在两个人之间弥漫。
指间拂过垂在额前的碎发,青年似乎就此沉沉睡去。
顾梦衣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感情,他就这样呆呆的握着酒杯,他的手应该是沉稳有力的,但现在却在轻轻的颤抖。
“远晴,你知道孟求真这个人吗。”顾梦衣俯下身在青年的耳边呢喃道,“他是你的仇人之一,也是当朝权臣聂重幸的得力手下,专司暗杀一职。”
青年真的已经陷入熟睡,轻轻的呼吸,秀气的眉宇间隐约透出一丝疲惫。
“聂重幸就是那个主谋。”
楚远晴就像遭到雷击一般猛的坐起,他的眼睛变的血红,嘶哑着叫道“你早就知道……”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的唇被炙热的吻封住,青年与男子就这样纠缠在一起,扬扬洒洒的飞雪无声无息的在窗外落下,好像就这样把世上的仇恨与欲望都埋藏起来,似乎一切就此了无痕迹。
7
“再过三日便是他返京的日子,公子,聂大人一日两封书信,催问为何还不动手——。”
孟求真低着头很用心的擦拭着手中的短剑,尽管看不见他的脸,但森然的剑气却从霜刃上弥漫开去,硬生生的挫断了属下焦虑的言辞。
凝视着剑身上泛出的幽幽青光,孟求真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那就回话说,求真必当鞠躬尽瘁,不负大人嘱托。”长剑一震,他眼中的寒芒亦是大盛,“今夜赵王会在府内设宴为顾梦衣饯行,他绝料不到赵王也是我们早就设下的一步棋。下令所有的人手在府中埋伏,若我一击不中,就会同赵王秘密调遣的两千人马一起动手,就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也要把顾梦衣的命留在王府内。聂大人那边得到消息后就会立即行动,除去他在京中的党羽,接管神策军,到时兵权在握,半壁江山可期。”
目送下属急急离去身影,孟求真又一次低下头,不经意间便对上了剑刃上倒映出的那双眼——凄绝的眼中分明写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月明星稀,赵王府内笙歌处处,赵王满面红光,已有七分酒意,坐在右首上席的男子双眸有若寒星,依旧一身华服锦衣,正是顾梦衣。只见他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掌中把玩着小巧的玉杯
一脸悠然自得之意。
孟求真身着赵王府中的小厮服饰,远远的立在堂外,静静的等待着,当下一次上菜的时候就是刺杀的时机,以顾梦衣的绝世武功想一击而中无疑难如登天,但今夜本来就是要以人海为代价换取他的性命,即使他有举世无双的剑法也脱不出业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何况他今夜连剑也未带,只让几名随从跟在身边便来赴宴,孟求真冷笑,既然天已助我,那么其余的就靠我自己的这双手了。
一名同样身着小厮服饰的男子匆匆走过,孟求真看着他下垂的右手——拇指中指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那是暗号,两千人马与自己带来的十九名一流杀手已经全部归位,只等号令了。
号令就是自己刺出的那一剑!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紧张的时刻孟求真却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日子,何其相似,只是一起策划当年那场行动的人却会在今天这场暗杀中拼个鱼死网破,这就是报应不爽。知道七年前的真相的人也只剩自己和顾梦衣了,却不知因果报应会如何来惩罚最后活下来的人。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以感到自己隐藏在人皮面具下的脸有多苍白,还有那剧烈的心跳,孟求真转身接过那道看来烹制的很好的鱼,躬起身缓缓的走向大堂。
赵王看着灰衣小厮们端着各式佳肴鱼贯而入,他的嘴角微一上挑,终于来了,他举起酒杯,醉醺醺的大笑道“来,梦衣,再喝一杯。”顾梦衣似乎从方才起就在神游天外,听见赵王劝酒才回过神,也举起酒杯道“恭敬不如从命。”随即一饮而尽。孟求真慢慢的走近,短剑就扣在盘底,他极力压住自己的目光,十步,八步,五步,小心翼翼的接近——赵王朗声笑道“梦衣,来尝一尝我为你特制的名菜。”剑已在弦上。
顾梦衣微笑道“自然要尝的,求真的一片心意。”
一声脆响,玉盘落在地上,碎成万千,孟求真的抬起头,尽管戴着人皮面具但他却觉的好象又一次被剥的赤条条的,在所有人的面前。那剑虽已待发,但弦却在这淡淡语声中断去。
赵王推翻酒席,厉声道“动手!”,几乎同时,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堂外传来,是自己带来的精锐们,孟求真拉去面具,默然无语,清秀的面容却是如此黯淡。
死一般的寂静,赵王猛的仰天大笑,哪里还有半分酒意,“孟公子,你只道本王是你的一枚棋子,却不知道良禽择木而息,本王早就誓死效忠当今圣上,”他转身望去,顾梦衣一笑,接道“王爷忠勇无双,为朝廷剪除祸患不惜委身相与,想必皇上知晓后必有封赏。”赵王微微颔首,“那就有劳梦衣在圣上面前美言了,”他为人圆滑世故,知道今夜自己的戏份到此为止,当下一挥手,半会时间,诺大的厅堂中所有的人便退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两个相视无语的男子。
“求真,”顾梦衣轻声道,“你不妨出手,若赢的了我,我保证你可以平平安安的离开王府。”
孟求真惨笑,“我赢不了。”
顾梦衣微一皱眉,“你不出手,我也不会出手,但我容不下一个背叛我的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如枯木般独立的孟求真,“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喝了它,你走。”
孟求真看也没看,立即打开瓶塞,一口吞下了青色的液体,喉咙一暖,接着就像无数的蚂蚁在蠕动着,最后由难耐的巨痒再变为彻底的麻木,从今以后,自己就是一个再也说不了话的人了。但如果还能继续活下去,“活下去,”孟求真在心底对自己怒吼,我不需要泪,只有血就够了,他双足轻蹬,翻上屋顶,就像一只受伤的大雁般消失在夜空中。
8
凌厉的寒风,凌厉的杀气。远远看去,身着黑衣独立在漫天飞雪中的青年就像一尊雕像,优雅而没有任何温度。
孟求真停下了飞奔的脚步,他冰冷的视线透过青年的躯体落在黑暗无尽的远处,人生的末路就是这样。
“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也下着这样大的雪。”楚远晴幽幽的说道。
多少往事,一瞬间又浮现在孟求真的眼前,仿佛昨日。
“楚白山今夜会汇集下属的十七铁衣到长乐寺,看来是要誓死把太子送出京城,求真,圣上初登大宝,不愿背上杀侄的骂名,更不能养虎遗患,你我既为人臣,就应为圣上解忧。”
“求真明白,几位定下的人选均已在外等候,今夜必能一战成功。”
“丘无垢的掌,宋龙渊的剑,柳淡紫的暗器,再有燕秋横的落星堂相助,楚白山武功再高,也救不了太子的命了。”
“何况还有武当的段云锦。”
“他也来了?”男子轻轻的嗤笑着,“人总是有弱点,丘无垢为了情人,宋龙渊为了剑谱,柳淡紫要银子,燕秋横要权势,就连武当山清心寡欲的道士也为了一个掌门的位子来做杀手。”
“人各有志,不能空度一生,再说这场交易公平的很。”
“是么。”男子显得有些诧异,“求真,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
一粒粒雪末轻柔的落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孟求真抬起头,闭上眼,冷冷的感受这种死亡般的感触。
“为了出人头地!”尽管被药毁去的喉咙再也无法说话,但他的内心却在一遍遍的狂呼。
一个出身卑微的人同样拥有梦想,当他发现自己只是被利用,被践踏,甚至是被玩弄,仇恨从此在他的心底疯长。
“仇恨。”楚远晴的声音听起来变的很遥远,“毁了我。”
站在对面的青年也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
得到父亲的死讯时,楚远晴刚过弱冠之龄,所以他没有允许自己流泪。
楚白山号称大内第一高手,却因为常年身在禁宫,很少有机会亲自指点他唯一的孩子武功剑法,因此楚远晴的复仇之路更加艰险。
直到三年前他遇到顾梦衣。
顾梦衣被这个青年的坚韧与毅力打动,或者说是着了魔般的被楚远晴身上的忧郁,仇恨,痛苦与坚忍所吸引。他帮助楚远晴,包括搜集仇敌的情报,教授各种暗杀技巧,甚至还有弹奏琴曲的技艺,只除了一件事。
他没有告诉楚远晴自己就是杀死他父亲的那个主谋,并且小心翼翼的为楚远晴安排了一次次的复仇;编排了一出出的好戏。
楚远晴逐个找到了当年为了各种欲望而充当暗杀者的仇敌,在逐步完成复仇的同时他也逐渐对潜藏着的真正仇敌打开了心房,与他的琴技一起增长的是他对顾梦衣的爱慕之情。
“出手吧。”楚远晴结束了这短短的回忆,“你是第六个,接着就是聂重幸这个主谋了。”
孟求真突然发出了干涩的笑声,咿咿呀呀的,如同无助的婴孩,所以你放我走,所以你要我变成哑子,把最后的罪孽推给聂重幸这个还在京城作着篡权美梦的替罪羊,却让知道秘密的我有口难辩,顾梦衣,你好毒辣的心。
一滴泪水从孟求真的眼角缓缓流下,凝结成小小的冰珠,他知道已经无路可走,就算能在楚远晴剑下逃生,又怎能逃出那个人的一双手。
如果一定要流的话,就流血吧,我不要流泪。
寒光闪过,火热的血从白皙的颈项中喷出,同皎洁的雪光一起勾勒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孟求真松开握剑的手,摇摇晃晃的退开几步后仰天倒下。
“玩物……”
这是他最后无法说出口的遗言。
楚远晴默默的看着地上逐渐变冷的躯体,这的确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在很远的高处,收起眼中夹杂着的一丝感伤,华服男子轻轻的抖落了身上的积雪,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9
冬去春来;参天的古木终于又一次抽出了新枝。
树阴下,华服男子执萧,白衣青年抚琴,共奏一曲“幽兰”。
短短几个月中,京城已是多少变故。
当朝重臣聂重幸谋反不成,被四王爷顾梦衣一网打尽,天子灭聂重幸九族,重赏顾梦衣。
临刑前三日,天牢内受尽酷刑,被削指断舌的聂重幸离奇的死于刺客之手,但此事旋即被四王爷压下。
萧声清越,琴音冷冽,一如空谷幽兰般清雅素洁,静谧悠远,充满了抑郁伤感的情绪,但琴音却在此时为之一变,好象枯涸已久的小溪又一次开始流淌,寂寞的心开始驿动,萧声随之相应也转而向上,飘香幽兰化为落英缤纷,多少璀璨绚烂,终归平淡。
一曲终了,两个人都陷入了静寂。
顾梦衣微闭着双眼,似乎仍停留在不绝的余韵中。楚远晴则默默的拨弄着指间的琴弦。
良久,两个人的目光终于交会在了一起,顾梦衣眉宇间英气勃发,双眸含笑的看着楚远晴,而青年的眼神则带着许多的感情,似喜似悲,终究无语。
楚远晴抱起琴,起身走到顾梦衣面前,轻声说道“曲终了。”他把琴放在顾梦衣面前的琴
几上,便要缓步离去,但顾梦衣随即用自己还握着玉萧的右手按住了他的手掌。
掌心的热度和冰冷的触感一起传给了青年,楚远晴看着热切的男子,终于从顾梦衣的手中
接过了玉萧。
他终于接受了我吗。顾梦衣可以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觉得一阵晕眩,无比的激动中,他听见自己在喃喃自语,“远晴,以后我们琴萧相和永不分离,”曲终人聚,这一刻
终于来临。
楚远晴低声道“再奏一曲,我萧你琴。”他的语气很淡,好象看破了世情的淡,又似乎带
着忧伤,千里送君,终须一别的哀伤。
顾梦衣拈起一根琴弦,微笑道,“就共奏一曲——”他本来想说一曲“潇湘水云”取意水
光滟潋,愿从此与伊人共醉不起之意,但他没有能再说下去。
琴碎了,无数残片四散飞开,暴射而出的是几星寒芒。
即便是如此接近,顾梦衣还是躲过了这追魂索命的歹毒暗器,他矫若神龙的身形在空中疾闪,然后远远落下。
楚远晴面无表情的斜倚在古树下,方才蕴涵着无数复杂情感的眼睛已变的说不出的空洞。
顾梦衣低头——玉萧斜斜的插在他的胸口,鲜艳的红色在光润的萧身上蔓延,一滴,两滴,悄无声息染红了他的锦衣。
“什么时候?”男子淡淡的问。
“从开始的时候。”青年淡淡的回答。
顾梦衣握住玉萧,微一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