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如今外头也有人提倡着回复古礼、古艺。”丽皇贵太妃说道,“外头的人倒是有着不少喜欢着这些呢?”
“哦?”太后微微挑眉,“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是有这么回事。”边上的珍嫔大着胆子插话道,“想着说周礼乃是孔圣人最为推崇的,臣妾是不懂,外头的人说这个是好的,听说有些翰林学士都上折子要万岁爷复兴周礼呢。”
“复兴周礼?”太后不屑一顾,“孔夫子说,逝者如斯夫,世间万物都是要不停地往前发展的,周礼最要紧的就是礼乐,周礼的基础,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君臣,有分封制为基石,这些大臣难不成想要当诸侯王?到地方上世袭罔替不成?”
“孔子不过是觉得春秋时期诸国礼制败坏,互相攻歼不休,他自己个又没见过周礼,怎么知道周礼如何呢?那也只是孔夫子觉得看不到摸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东西,周礼是寄托了他心目之中最好的幻想,故此要鼓吹复兴周礼,周礼里面可是都说要殉葬的,算起来,咱们这些在座的。”太后微微一笑,“可都是要到东西陵去陪着祖宗们的。”
虽然是笑着说话,可大家伙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丽皇贵太妃扭动了身子,“这些该死的杀才!”她勉强笑道,“我也是这么一说,想必有娘娘坐镇,外头的人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说起这些事儿了,若是让娘娘不痛快,真真是臣妾的罪过了。”
珍嫔的脸上讪讪的,慈禧太后继续说道,“孔夫子有些话,的确是字字珠玑,可有些话,现在的人未必做得到,他盛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么喜欢听孔夫子的话,怎么不做这件事儿?颜回可是孔子都很推崇的人物呢,谁要是想复兴周礼,那就请他喝清水,吃白饭,吃上一个月,把家里的锦衣玉食和娇妻美妾都一概抛了,那我才真的信他们,是真心想要恢复周礼。”
大家又是会心一笑,于是按下不提,复又开始击鼓传花的游戏来,这一回是珍嫔中了,她站了起来,“臣妾只会唱一段小曲,还望老佛爷不要嫌弃。”
“不会的,你且唱来吧。”太后爽朗一笑。
“臣妾唱的是《南柯记》的一出。”珍嫔清了清嗓子,朱唇轻启,款款清唱了一段“北乌夜啼”:
“俺本是怯生生病容病容娇态,早战兢兢破胆惊骸,怎虞姬独困在楚心垓,为莺莺把定了河桥外,射中金钗吓破莲腮,咱瞭高台是做望夫台,瞭高台是做望夫台,他连环砦打破烟花砦,争些儿一时半刻,五裂三开。”
声音清脆,又十分的柔弱,带着一股怯生生的意味,虽然清脆却也不是高亢的要刺破人的耳膜,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常贵太妃说道,“咱们这后宫啊,真是藏龙卧虎,真人不露相,这轮到的几个都是有招儿的。”
常贵太妃笑道:“这都是太后娘娘教导有方。”
“这是她们的造化,是她们的本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这可是万万不敢居功的。”太后从腕上退了一个玻璃底深碧色翡翠戒指,叫珍嫔上前,“这个给你。”
“臣妾惶恐,谢过太后。”不同于珞嫔的惶恐不敢接受,珍嫔倒是大大方方的福了福,接过了那个戒指。
她刚刚接过了戒指,就连忙戴了上去,戴在无名指上还嫌小了先,她连忙又放在了中指,深碧色的翡翠映衬着珍嫔的脸分外的娇艳,就连慈禧太后见惯了美人,也不由得连连点头,“宝剑赠侠士,宝石配佳人。这句话是再也不会错的。”
珍嫔谢恩退下,复又开始传花,就连常贵太妃也中了花,说了一个不算很好笑的笑话,大家这个时候凑趣,也纷纷点头称赞,所有的人都差不多轮到过,丽皇贵太妃的宫女春儿,得到了主子的眼色信号,站在女先儿的边上,眼错不见,就咳嗽一声,那只华庭含香的玉兰花,稳稳当当的从丽皇贵太妃的手里落在了慈禧皇太后的手里,大家欢声雷动,丽皇贵太妃笑道,“轮来轮去,终于轮到了咱们老佛爷了!”
太后正准备说什么,那支玉兰花突然之间花瓣悉数掉落在了皇太后的席上,玉兰花本来就容易凋谢,这样闹了半天,早就是坚持不住,大家一片寂静,就怕太后龙颜大怒,谁知道太后微微一笑,“这花开了半天,终于在我这全都开完了,看来,咱们这玉兰会也差不多到点儿了!”
“哎呀。”丽皇贵太妃笑道,“老佛爷还想着耍赖呢?不成不成,今个呀,您是一定要露一手的。”
“你这不是为难我嘛。”太后假意嗔怪,“我这么多年,可是什么都不会了!”
“我可是记得。”常贵太妃唏嘘地说道,“昔日娘娘嗓子极好,唱过贵妃醉酒,诗文也很通,合宫夜宴的时候,那一首卜算子咏梅,可是艳惊四座啊。”
“是极,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真真是好诗啊。”丽皇贵太妃想起了昔日还想着和慈禧太后扳手腕,才怂恿咸丰皇帝让太后作诗,没想到反而成全了太后,这一晃,又是几十年过去了,她也不免伤感起来,“后来老佛爷忙于朝政,就少作诗了。”
太后咳嗽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这是要捧杀我啊,罢了罢了,这么多人要我作诗,我就勉强做一首试试看。”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太后想诗,她装模作样的低头想了想,“有了,
临窗听风亦怅愁,
抚箫斜吹未解忧,
信手拈来花几许,
自此暗香闺中留。”
第958章 其乐融融(二)
大家纷纷叫好,这诗委实不错,太后也难得做了一次闺怨之诗,只有丽皇贵太妃还不依,“您这个也太不应景儿了,今天大家伙都是高高兴兴的,那里来的忧和愁呢?”
“哎呀。”太后无奈的摇摇头,“为赋新词强说愁嘛,妹妹你又何必当真呢?”
大家说笑了一阵子,时候也差不多到了晚膳的时候,太后的兴致淡淡的,不过也知道今个很是难得,有些事儿还要办,“大家伙休息一会子。”她对着各宫嫔妃说了这么一句,又问夏守忠,“等会在那里用膳呢?”
“回老佛爷的话儿,已经在九州清晏摆下了。”
“得,幸好皇帝今个没来,不然他睡觉都不安稳了。”太后笑道,“原本大家伙舟车劳顿呢,我也不能强留着大家,不过今个。”她用下巴点了点学妃和闵妃,“还有两位贵客在呢,王妃在,咱们也不好不跟着一起伺候着。”学妃和闵妃一起站起来,连忙说不敢,“大家伙下去休息一会子,到点了,咱们一起在九州清晏热热闹闹的吃顿饭。”
大家纷纷应下,起身朝着太后行礼一一退下,太后朝着边上不知道何时过来的李莲英扬了扬脸,李莲英点点头,朝着学妃和闵妃那边的席次走了过去,太后起身,在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走到了天然图画里头的偏殿歇息,坐在罗汉床上,太后半歪着看着边上的茶末青釉双耳梅瓶里头插着两朵一红一白的牡丹花默不作声,红枫献了茶上来,见到皇太后也不说喝茶,只是看着一个地方,她转眼看了过去,不由得魂飞魄散,这时候连忙解围打岔说道,“这底下的奴才真真是不懂事儿,怎么把牡丹花拿上来了,奴婢这就叫人拿下去。”
“罢了,过了这么久,日子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太后半起了身子,用护甲拨了拨那红白两色的牡丹花,只见到花蕊之上,还带着晶莹露珠,“牡丹台那里,今年的牡丹怎么样了?”
“大约还不到时候,只怕还没全开呢。”
“什么时候开了也去瞧一瞧。”太后悠然地说道,“这么好的景色,不能辜负了。”
“老佛爷,闵妃娘娘到了。”李莲英走了进来禀告。
“请进来吧。”
闵妃走了进来,见到太后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连忙行礼,“王妃不必多礼,请坐吧,刚才坐了一会,我倒是有些累了,就不起身相迎了,请王妃原谅介个。”
闵妃说不敢,她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太后拿着盖碗,拨着茶沫,破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一位被日后的韩国社会捧上天的“明成皇后”,电视台长篇累牍的在播放她的电视剧,好像还拍了好几季,把她描绘成了一个野心勃勃并且手段了得,忧国忧民的高大全形象,如果说是野心勃勃,慈禧太后承认,毕竟当到一个国家国母的位置,如果只是可爱单纯的小白兔,怕是鬼都不会相信,手段了得?那就不见得了不然也不会被袁世凯耍的团团转,忧国忧民,更是恶心坏了,闵妃的评价从古至今都一直很低,只不过是后世韩国为了适应韩国民族自尊心的崛起这个潮流而做出渲染和美化,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如此,咱大清不也如此吗,《八里桥》里面咸丰皇帝简直是壮志未酬的诸葛亮一样的人物……想到这里,太后倒也坦然了一些,不过这个“皇后”么……东方各国礼教森严,周礼,哦不对,礼仪是深入人心的,如果谁还敢自称皇帝并皇后的话,一定会比黎朝的那些蠢货死的还惨,在东亚,皇帝和皇后,都只有一个,如果现在闵妃敢自称皇后的话,那么慈禧太后下令当场打死,也没人会多说一句话。
闵妃的容貌其实很一般,但是大概朝鲜人天生皮肤白皙,所以闵妃的肤色很不错,双眼看似无神,可不经意之间有精光一扫而过,太后借着喝茶打量了一会,点点头,“闵妃远道而来,倒也没有正式的和你说过话,也不知道你在京中住的可算习惯?”
“上国一切都很好,臣妾很是习惯。”
“习惯就好。”太后点点头,“听皇帝说。”她若有闲暇的拨了拨盖碗,“世子很是喜欢住在京里头,想必他也是很习惯的。”
闵妃张嘴准备说话,没想到太后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上,让她的一席话都不知道如何说出来了,地位不平等的人之间说话,主导权是必然没有的,“袁世凯在朝鲜有些日子了,他当差怎么样啊?”
闵妃欲言又止,太会微微一笑,把盖碗放在了边上,“你直说就是,大臣在藩属国当差,最要紧的还是地方上要满意,若是地方上不满意,这第一个,天朝的旨意无法上情下达;第二个,和地方上也容易闹矛盾,就不利于朝廷和藩属国之间的和谐关系了。”
“是,袁大人办事当差很是干练。”似乎在太后的鼓励下,闵妃有了些胆子,她斟酌了一下字词,慢慢地说道,“但为人十分骄傲,很看不起我们朝鲜人。”
“看不起朝鲜人?这总不会吧?”太后惊讶地说道,“我听说他的好几房小妾,都是你们宗室的女儿,袁世凯可是在国内一个姬妾都没带出去,这都成了你们朝鲜人的女婿了,怎么能还摆天朝上国的臭架子呢?这就是太不应该了,回头啊,我让皇帝说一说他,免得他把尾巴翘起来,不把朝鲜放在眼里了。”
太后的意思根本就没有想到动一动袁世凯的意思,闵妃无法,“袁大人对着日本很是敌视,这样的话,让我们很难做,臣妾绝没有要为日本人说话的意思。”闵妃连忙补充说道,“请太后娘娘明察。”
“这件事儿我正想和你说呢,朝鲜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冷哼一声,“还到底是不是天朝的藩属国了?怎么和日本的关系还这么好呢?”
“这互通有无自然是对的,可到底是谁是家里人,谁是外人,谁是亲戚,谁是陌生人,这点,怎么,我瞧着朝鲜上下怎么的都分不清呢?”太后冷然说道,显然,她有些不悦了,“日本人接连在朝鲜闹了多少次了?若不是袁世凯在汉城坐镇,只怕现如今朝鲜都要改悬挂日本国旗了!就算是袁世凯在朝鲜吃拿卡要,也算不得什么,保国之功,怎么样都是不为过的。”
“他们闹来闹去,你们倒是和和气气的,一再忍让,大清对朝鲜如此仁厚,我瞧着朝鲜却不贴心,世子虽然是居于京中,可伴君伺驾,这是多大的福分,别人是求都求不来的,世子和皇帝建立起私人的友谊,这对于朝鲜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这一节我想王妃你应该明白,奈何如此厚此薄彼被?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恩?”
太后的鼻音很重,闵妃听着字字惊心,她刷的站了起来,“敝国上下绝没有这样的意思,朝鲜自从立国以来,就奉中国为正朔,绝没有二心,对于日本,也绝不是和娘娘所想的那样,这一点,臣妾敢用身家性命担保!”
“那王妃为何不解释一下。”太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日本人怎么在朝鲜是越来越闹腾了。”
闵妃艰难地说道,“日本人狼子野心,对着朝鲜所图甚大,故此在朝鲜越来越放肆,但这绝不能说是朝鲜上下对天朝的恭顺之心发生了改变,朝鲜对于天朝的恭顺之心,就如长白山的白雪,永远不会有融化的可能。”
“没有什么白雪是不能够融化的,长白山顶的雪也是如此。”慈禧太后淡然说道,“王妃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咱们都是女人,也算是秉国过的强人,今个是在暗室之中,法不传六耳,咱们私底下唠唠嗑,说说真实的意思,王妃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怕着我大清,吞了朝鲜啊。”
“臣妾不敢,上国乃是仁义之主,如何会吞并朝鲜如此弹丸小国呢。”闵妃回道,“臣妾万死也是不敢有如此的想法的,朝鲜当然是世世代代愿意为天朝之藩属,永镇海东,只是。”她见到太后的话语似乎十分随和,也不似要问罪的样子,“朝鲜也有自己的路子要走,天朝的照拂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朝鲜希望还是可以保持自己的民族的纯粹性和自由,臣妾出言无状,请太后谅解,不过请娘娘放心,朝鲜绝不会站到日本的一边,我们永远是上国最忠实的藩篱。”
或许是这些日子在京中不停的被敲打,闵妃大概也存了一肚子的气,在慈禧太后循循善诱的劝导下,闵妃说出了心里的话,太后不以为然,闵妃绝对是失心疯了,太后心里摇摇头,也难怪,日后的《明成皇后》里面,闵妃非常忠心耿耿的对着李熙说道:“中国是老虎,俄罗斯是黑熊,日本是毒蛇,这三种猛兽我们朝鲜都得罪不起,但是我们可以在这三者之间周旋,如果毒蛇来了,我们就让老虎出面,如果黑熊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可以让毒蛇去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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