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只是下一步棋罢了。”孙毓文捻须说道,“额中堂。”他看着额勒和布,“总是知道一二。”
“嗨,我还管你这九曲十八弯呢!”额勒和布一拍大腿,歪在炕上抽起了水烟,“反正知道你这必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没安什么好心,是想着把李保定做筏子吧?”
“额中堂懂我。”孙毓文笑道,“礼王。”他端正了神色,对着礼亲王说道,“皇上亲政三年了,说起来皇上已经算是很隐忍了,三年下来,他的那几位师傅,可都还在毓庆宫里头当差,没有正式的把手伸到六部军机处来,这已经是很难得了,可这帝师,到底是要拜相的,没话说,仁宗朝的朱圭就是这样最好的例子,王爷,咱们若是要拦着,那么也拦不住,还不如把这个李保定先抬出来,我把李保定举荐上去,瞧一瞧皇上的心思。”
孙毓文显然走的是那纵横家的一套,礼亲王十分不以为然,但是听的有些心惊肉跳,“那你试探出万岁爷什么心思了?”
“皇上也想着让他的那些师傅们出来办事当差了,今个一瞧就瞧出来了,皇上对着户部尚书的人选不置可否,但是军机大臣,皇上今个就想着朱笔圈定了的。”孙毓文说道,“王爷,皇上若是今个圈定的人里头,这李保定还少的了吗?”
“当然是有李保定的。”礼亲王默然,“这错不了,皇上只怕是早就想让李保定入阁了。”
“就是如此,所以今个一瞧咱们就知道了,咱们这位皇上。”孙毓文,“是不会就等着咱们办事当差的,他自己有主意,有主见。”
孙毓汶继续说道,“今个皇上一准备下笔,我就知道,皇上想着赶紧把咱们的位置,分一个给李保定,我是知道的,这些毓庆宫的师傅们又是蠢蠢欲动,想着出山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额勒和布摇摇头,“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是很犯忌讳的话,可也是大实话,皇上亲政,自然亲近他的师傅们,这历朝历代也是如此,翰林院那些翰林学士们,削着脑袋想成为帝师,先是教导皇上,又秉政天下,功成名就,一举两得,如何不是终南捷径呢?这可比外放历练,部院阁台这么一路厮杀来,舒服多了。”
帝师的确是终南捷径,像是李鸿藻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咸丰皇帝下旨,定下来给那时候还是大阿哥的同治皇帝教书,世人就知道,不出意外,李鸿藻必然是飞黄腾达,只要是新帝即位,李鸿藻入阁拜相,就是一纸诏书罢了,可偏偏就是出现了意外,文宗皇帝觉得李鸿藻才学过人,可堪大任,可慈禧太后却是仰仗洋务党人,对着清流领袖李鸿藻虽然是敬重极了,可也没多少厚待,李鸿藻虽然入阁,可独木不成林,作用有限,好不容易熬到天子亲政,可没几年,就龙驭上宾,李鸿藻不得不再次蛰伏,可恭亲王坏事,连累全体军机,全体军机尽数罢黜,这又等了九年了。
“那你试探出什么了吗?”礼亲王不以为然地说道,“李鸿藻是老军机了,两朝帝师,哪里入不得军机?就算皇上想让他入军机,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后头皇上不是没圈定呢?皇上对着皇太后可是最有孝心的!还要请皇太后的懿旨。”礼亲王大唱赞歌,“母慈子孝,这才是天家的气派!”
皇太后训政的章程就是三品以上,都由皇太后盖印核准,三品,在外面是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参政道,在内是太仆寺卿、光禄寺卿,在军则是包衣护军参领、包衣骁骑参领、王府一等侍卫、游击、下五旗参领、协领、指挥同知、宣慰使、土游击。包括上头的那些一品二品三品大员,这个权力是极大的,差不多高阶的官员,准与不准,都在慈禧太后的一念之间,训政结束之后,太后说到做到,一概事务都不插手,但是皇帝十分恳切,部院尚书级别以上都要一一请示皇太后的懿旨,足见皇帝的孝道,这些年皇太后不愿意管外朝的事儿,所以皇帝也只是将军机大臣这样的最要紧的职位来问一二了,何况,军机大臣自从皇帝亲政后,除却去世的,其余等人也未曾换过。
“是啊。”孙毓汶摊手说道,“皇上愿意让李鸿藻拔进来,知道请皇太后的旨意,这也没什么,总是以前一样的道理就是了。话说起来,王爷,您大约是不知道,我宁愿李保定这样的道德君子来,也不乐意别的人进军机处,所以我才举荐了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礼亲王皱眉说道,“难不成这李鸿章是你孙中堂赛马的下驷吗?”
“王爷最是睿智不过了。”孙毓汶笑眯眯地说道,“毓庆宫里头,比李鸿藻有手段的人,还有,只是我想着——自然也是帮着王爷着想,李保定是迂腐,但也是道德君子,这私德极好,若是入阁,他就事论事的居多,管着部务,也妥当,不会给王爷添乱子,可若是别的人也入军机处,那王爷可是要麻烦,只怕是这军机处里头都要闹得不可开交。”
礼亲王若有所思,孙毓汶这把火烧的正是时候,礼亲王又不笨,怎么会不知道,李鸿藻地位尊贵,行事光明磊落,不会搞那些歪门邪道,就算有什么难听的话,权当做听不见就是了,何况想必皇帝心里也明白,道德文章想要治理好国家,是不成的,李保定入阁,也不会存着来接替自己这阁揆的心思,虽然礼亲王也有这方面的担忧,毕竟他也已经担任阁揆十年了,五年一届,十年一换,这是尚书以下定的规矩,军机大臣原不在此限制之内,礼亲王坐镇军机处,外头的谣言纷争,或者是御史和清流们的折子里头,都有提议,让军机处也搞成十年一换,免得上头的人除非病退,不然资格够的人,都无法入阁,这是一种风潮,的确要警惕,加上孙毓汶没有说出来的话,没有点明的人,都是值得警惕的。
皇帝的亲信,帝师或者他青睐的人物入阁,按照孙毓汶所说,的确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拦,那何不顺其自然,因势利导?礼亲王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李保定若是不能入军机处,就没人能入了,光绪十年前也是如此,若是将来一起在一个锅子里头吃饭,想必他也不会跟着别人拆我的台。”
额勒和布摇了摇头,饶是礼亲王这样世袭罔替的亲王,也要担忧着圣宠以及权柄的问题,孙毓汶点点头,“王爷说的极是,若是咱们把李保定抬进来,想必皇上也会满意,其余的人若是有什么意见,也不至于有什么纠纷可言。”
“那你说说看。”礼亲王对着孙毓汶十分佩服,他时常对着外头的人说恭亲王有曹毓瑛孙桂芬,自己也有孙毓汶可以作为出谋划策,他又连忙问道,“皇上难道也想着让他的师傅们当这个户部尚书?别的尚书倒是也罢了,我就担心,这管钱袋子的人,务必是要牢靠的,若不然,将来有的闹饥荒!”
“今个一看,大约也有这样的可能。”孙毓汶点头说道,他也是觉得礼亲王的想法很是正确,“咱们这几个人,皇上明摆着不满意,但是又因为之前留下来的旧规矩,皇太后宽仁大度,把选人之权放在咱们军机处,皇上不好即刻改弦更张罢了,若是圣祖仁宗这样的圣君,只怕早就乾纲独断了。”
礼亲王有些烦恼,“哎!这些事儿,真是烦,差事难办!”
靠着猜上头人的心思,这不就是难办嘛!何况两姑之间难为妇,孙毓汶的话,也要听进去,有些人只怕也是皇太后属意的人选。
礼亲王虽然不用看孙毓文的脸色,可到底,孙毓文的有些话,他也要听进去,孙毓文用这样隐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而皇帝也用十分隐蔽的意思来表达,偏偏礼亲王不习惯这一套,所以觉得非常的厌倦。
这种感觉这几年来越发的感觉强烈,礼亲王的性子还是喜欢直截了当的办事当差,昔日慈禧太后从来都是直截了当的下旨,他性子和气,而且与世无争,当然了,当官千里只为财,堂堂亲王,又是阁揆,赚点生活费开销开销谁也没什么理由指责什么。以前事儿办的妥当,世人许多的讥讽之言,也无需太在意,可皇太后撤帘归政,她对于朝政的影响逐渐减弱,皇帝亲政大权开始加强,可这一个过程,是需要漫长和持久的,许多的情况下,当差办事,不仅是要皇太后满意,更是要让皇帝满意,可这两宫之间,许多时候都是不统一的,真真是应了那句话“两姑之间难为妇”了。
礼亲王这时候倒是生出了几分急流勇退之心,“差事难办,我只怕是干不了多少年了。”礼亲王摇了摇头,“若是万岁爷想要撤了我,我是二话不说,即刻拱手让出的!”
“王爷您就无忧吧!”额勒和布笑道,“您不当这位首辅,谁来当?谁配当?谁都差那一份火候!您的性子和缓,外头的人不知道瞎咧咧,咱们一起当差的,还能不知道王爷多重要呢?”他转过头对着孙毓文说道,孙毓文含笑点头,“调和鼎鼐,协理阴阳,这是谁都拿不下的,难不成让我和阎敬铭这样的暴脾气来当这个领班军机大臣?只怕没几天就要闹得满城烽火了!您是八大王之首,位份尊贵,许多事儿,别人看不穿,也就是您看得穿了,看不穿的人,在军机处呆不久,皇上就算是再敬爱他那位师傅,也不至于以为,李保定足够资格当首辅!”
这话倒是没错,一般来说,首辅,也就是领班军机大臣都是十分和气之人,之前的怡亲王自然不用多说,只是一味高乐就是了;恭亲王的性子极好,世人都视为周公;单单只有一个左宗棠性子刚烈,处事也不柔和,大开大合之余杀伐果断,但是他的位置和别人不同,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儿,不过是秉政五年,就比恭亲王秉政二十年得罪的人还要多,八旗改革,官制改革,和一部分的货币改革,都是左宗棠一力推行的,有这样的铁腕人物在,下面的部堂尚书,上头的皇太后都轻松许多,可以一味的当好人,让他来当这个恶人,左宗棠差不多自己的差事办好,使命完成就功成身退,所以只担任一届,礼亲王秉政以来,真真是符合了他的封号,“礼”。
第950章 其中深意(二)
军机领班大臣要把君上的命令顺利的贯彻下去,又要照顾和维护好底下官员的利益,这是一个很难的位置。如果两个平衡不好,底下的官员会觉得你就是一个只会磕头称是遵旨的木偶首辅,而君上会觉得你和他不同一条心,联合着外朝的人和自己闹,这样的话,当这个军机领班大臣,就容易做成猪八戒照镜子,怎么说呢?就是里外不是人。
再加上如此之多的政事,就算礼亲王许多事儿可以高高挂起,但他是领班大臣,再怎么样不管,也是要归到他头上来,所以京中有谚云,“底下千条线,首辅一根针”。
额勒和布的话倒不是阿谀之词,性子不好的人,夹心气儿是受不住的,性子好的人,地位不尊贵,那你的命令就出不了中北海……咳咳,是军机处。
“额中堂说的可是再对不过了。”孙毓文告罪说道,“都是我这胡沁,倒是让王爷平添了烦恼,实在是该死该死。”
于是掩口不讲,可礼亲王倒是不放过他了,“好了,老孙,别吊胃口,你且说说,接下去怎么办?那这李保定入阁,我没意见,横竖多一个人当差,大家伙都好,接下去咱们这军机处不好办啊,辈分大的都是爷儿,谁都不能得罪的。”
礼亲王是个软耳朵,许多人的话都听得进去,孙毓文若是想要影响礼亲王,今个是很好的机会,“王爷您既然说这户部是最要紧的部院,那么这个尚书的位置,咱们不能让。”
“怎么?”礼亲王微微一惊,“这不会是老佛爷的意思吧?”
“倒也不是。”孙毓文笑道,“内务府那么多厂子,老佛爷要户部做什么?皇上之前说用户部的银子修一修三山五园,都让皇太后给否了,老佛爷不差钱,我这自然不是私心,为的只是公义,不好的人,若是选了上去,坏了大局就不好了,别的不说,就说南洋水师那边,花了大银子下去,皇太后的意思金山银山也要砸下去,不管有没有结果,据我所知——王爷也是知道的,皇上的师傅里头,许多人可对着这件事儿不赞成,若是当了这个官钱袋子的户部尚书,万一卡了那边的钱,这可怎么办?”
好么,虽然不是皇太后的意思,可到底还是要听皇太后的意思,礼亲王摇摇头,“那咱们今个举荐的人,怕是皇上不乐意!”
“那就先听听皇上的意思。”孙毓文笑道,“我这法子是差了些,可到底稳妥,等到李保定入阁,咱们问着他就是了,不管如何,皇上面嫩,不好意思和咱们直说,指不定这帝师可以帮忙传达一二呢?”
“这皇上不好意思说,我瞧着也只是你莱山的缘故。”额勒和布长长的吐了一口残烟,“没有你这位门神在军机处挡着,皇上早就乾纲独断了。”
“额中堂既然都说我是门神了,我也只好把这门给好好守住了。”孙毓文笑道,“免得什么不妥当的人,进了这军机处!”
军机大臣们都退了出去,皇帝闭目养神一会,东暖阁里头一时寂静无声,阳光透过了大块的玻璃照进了东暖阁,阳光照耀在年轻的皇帝脸上,和鼻子上,在他的脸上投射下了一片荫蔽。康熙皇帝御书的大副“龍”字在墙壁上破壁欲飞,自鸣钟不急不忙滴答滴答,庞德禄悄悄的走上前,把宝座边上的茶盏拿走,“老庞。”光绪皇帝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午后的阳光十分的耀眼,耀眼的让皇帝睁不大双眼,皇帝缓缓开口,“你说,这些人心里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啊?”
庞德禄不敢接话,只是垂着手站在边上,也不敢动,光绪皇帝也不指望庞德禄会说什么,摇了摇头,“哎,这些人,选个户部尚书都选不好,怎么能选的好军机大臣?朕瞧着这些人,实在是腻烦了些,什么时候,总要多换些人进来才好。”
庞德禄把茶拿了下去,又奉上了点心饽饽,皇帝走到了靠山炕前,盘腿坐下,只见到甜白釉荷叶盘里头,放着两样点心,“万岁爷,这是宁寿宫的小厨房做出来的克食,老佛爷知道皇上喜欢枣泥的克食,做了两样过来,一样是枣泥山药奶油卷,一样是玫瑰红枣核桃糕。”
宫女拿了毛巾上来,皇帝擦了擦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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