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然是有的。”老王神神秘秘地说道,“大家伙兄弟都在兵部当差,还不知道这打仗是最花钱的,是这个理儿不?”
“是这个理儿没错。”
“可打仗到底是会死人的,若是仿照着洋人们的例子,大家伙一起开个会,喝喝酒,热热闹闹的把事儿谈下来,大家伙你好我好,免得将来又要兵戎相见,这才是办万国会的真想法!”
“可这些外国人,就好像老王你说的日本人,也不是愿意善罢甘休的主儿,自然,他们算不得什么大国,好听着些,咱们叫他们东洋人,不好听的,就叫小鬼子,这些人心肠都是坏透了,自己没有三寸高,还鬼鬼祟祟的盯着咱们,想着在咱们这里挖几个宝贝,抢几点好处去呢!”
“您说的是这个理儿,洋人们都是畏威不怀德,用拳头打服了才叫福气,这开什么劳什子会,开会开会,什么都不会。这开会有什么用处呢?只怕是没什么用处!”
“是啊,你说这日本人,明里暗里在我们大清国东边动了多少手脚,咱们都这兵部大堂当差,听到的消息可是不老少,日本人国土小,对着朝鲜,琉球这些地方都虎视眈眈的,巴不得要吞进去吃干净才好呢!”
“那按照老王你的意思,难不成,这日本鬼子还想着和咱们在亚洲一较长短,或者说存了蛇吞象的心思?”
“这是不能够的。”老王摇了摇头,闵妃的车驾已经迤逦远去,几个人从门厅走了进来,就在正在游廊边上凑着一起晒太阳唠嗑,“日本人狗胆包天,也不可能是这样的痴心妄想,咱们大清国可是苦尽甘来,怎么样的苦日子都过来了,如今正是轰轰烈烈。鲜花着锦的时候了,国力鼎盛,绝不逊于圣祖爷那时候,如今咱们可是接连打了俄罗斯和法国,凭他日本国多厉害,还能和这两个国家比呢?日本人只不过是羡慕咱们家大业大,想着要在咱们这赚一点便宜去而已,在朝鲜,和琉球,不都是如此嘛。”
“还是你老王有见识,是这个!”边上的人朝着老王竖起了大拇哥,“那你给说说,这万国会,是想要安抚日本人不成?”
“咱们这家大业大,用乡下人的说法,那就是咱们是穿鞋子的,可日本人不同,他们是光脚,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是敢豁出去要吃的要穿的,可咱们不敢哪。所以按照我的意思,就把朝鲜这些不要紧的属国丢出去,交给日本人也不打紧,有什么关系呢?朝鲜一向都对着咱们不恭顺,俗话说,两父子已经分家了,儿子若是不孝顺,老子何须强给他出头,还要用自己的体己去补贴什么呢?”
这个比喻倒是颇为贴切,“这朝鲜国现在还指望着从咱们这里借兵呢,大家伙还不知道,朝鲜哪里投入了多少银子了吗?”
几个人正在攀谈着,一个眼尖的人看到了前头的小厅之中走出了几个人,连忙互相打招呼收敛声音,静气凝神一溜烟的都散了,清代的兵权,由皇帝独揽,凡用兵大事均由皇帝亲裁,平时由之前的内阁大学士和现在的军机大臣参议谋略,钦命统兵大臣直接指挥。所以说,“名为兵部,但司绿营兵籍武职升转之事,并无统御之权”,以前来说,兵部撑死了只是一个总后勤部的职责,但是自同治朝以来,中枢各部院的职权都是迅速的扩大,无论哪一个部院都是如此,就连昔日被视作为地位稍低的工部,也成为中枢之中最为财源滚滚的部院,比如詹事府这种机构定位为教导太子的机构——本朝自康熙皇帝二废太子之后就从未有过太子这个称号,所以这么多年詹事府一直过的很是惨淡,新官制施行后,如何让这些本来没有任何经验的官员能够迅速的适应,那么詹事府就成了新进官员们的初任培训机关,国子监成了官员升迁的培训机关,这样一来,皆大欢喜,有权才意味着有钱,如果没有差事可做,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的户部拨款了。
兵部也是同理,原本清朝体制,不需要一个和前明一样职权颇大的兵部,明朝的兵部尚书是十分厉害的,于谦在拥立景泰皇帝的时候就凭借了他作为兵部尚书手里的权力。当然那是非常时期,但也证明了兵部尚书作为指挥军队这巨大的权力所在,本朝号称“君臣上下之界最严”,自然兵部尚书的权柄就小了许多,加之之前历代君主视臣下为奴仆,绝不会将最为重要的兵权交托臣下,加上满汉两套领导班子,分权就是意味着扯皮。而到了咸丰朝地方团练纷纷兴起的时候,兵部因为国库空虚而仅有的后勤转运粮草之权也不复残存,地方团练兴起,就地纳粮,根本无关兵部的职权了,这个时候的兵部职权为历史来最低。
同治朝之后又是好了许多,团练纳入中枢成立新军,两洋水师新建,虽然新军有大臣另外管辖,水师由地方督抚兼管,这也不过是为了方便指挥而已,并不能说明一海一陆已经脱离了兵部的掌控,相反的,因为中央兵权的增加,兵部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起来,而且最为关键视为将军总兵摇篮的相关军事学堂,都已经在荣禄的组织下,形成了十分可观的规模,可以说,兵部尚书已经成为了武官的座师,类似教育部尚书在新考录的官员心中的地位一般无二。
且慈禧太后对于兵部十分的放权,当然,她有放权的理由,新军大营坐镇的武云迪是她的妹夫,坐镇兵部大堂的荣禄是她的好朋友,左膀右臂十分稳重可靠,昔日的圆明园宫变已经很清楚的证实了这一点,这样一来,丰台大营只管练兵,而练兵之外的武将录用升迁,后勤运转,装备购造招募新军士兵,一概都成了兵部的职权,而且对于各地总督的考核,在军务上的考核也落在了兵部的手里,四年一次的大比武也是由兵部主持的。
这样的话兵部的职权就前所未有的加大了,现如今已经有不少兵部的官员,暗地来商议,是否要仿照前宋的体制,重建一个枢密院来和军机处内阁分庭抗礼,毕竟从程序上来说,兵部也是直接承接皇帝的旨意当差办事的。差不多是直接越过了军机处。
第941章 宾至如归(一)
当然这都是他话了,不过也说明了一点,兵部的堂官们且不说,各司的郎官权柄也是大过以往甚多,更别说“司务厅”这样的部院最为核心部门的郎官了,几个抱着文书苏拉的簇拥下,张佩伦施施然的走了出来,张佩伦如今可是“司务厅”郎中,是堂官之下的第一人,又是翰林出身的清贵,十分的尊贵,他对着身边的苏拉章京等吩咐了几句,挥挥袖子就准备走出兵部大堂,刚才还在一窝蜂议论的门子一股脑儿的上前,“给张老爷请安!”
张佩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矜持的点点头,对着门子们的献媚只是淡然如此,不咸不淡的打发了几句,就走出了兵部大堂,门子们等到张佩伦的身影瞧不见的时候,为首的老王才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忿忿地说道,“得意什么劲儿!无非是仗着李总督的气势,接下去要外放天津罢了,这会子在我们面前充什么大尾巴狼?谁还不知道他暗地里的嘴脸?”
“听着老王大哥的意思,难不成。”边上的人琢磨出了老王,“张老爷除了喜欢去花街柳巷之外,还有什么暗地里的嘴脸不成?”
“这翰林雅士嘛,不是去陕西巷,就是去象姑堂子,咱们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老王,你可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边上的一个见着老王有些犹豫,连忙激将,老王果然受不了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鬼心思!”他的脸涨得通红,“这寻花问柳,张老爷没有妻室,想去哪儿就是哪儿,根本就是算不什么,可若是为了外面的脏东西,坏了天赐良缘,这就不是什么雅士什么学士所为吧!”
老王说到这里就索性痛痛快快的把他知晓的事儿都说出来,“之前李总督就任直隶的时候,就想着把宝贝女儿嫁给这张老爷,可是呢,那位在太后面前都得宠的三小姐,最是讨厌咱们兵部的这位张老爷在外面寻花问柳,一副雅士的样子,很是闹了一大场,总督大人面上下不来台,连带着对着咱们这位张老爷也厌恶了起来,原本李总督,最喜欢用的是自己人,可张老爷这位自己人,过了三年才出任天津呢!这算是哪门子自己人?这三年,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张老爷,可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只不过是比咱们厉害多了,能把威风朝着咱们使罢了。”
“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李总督的三小姐,原本是要嫁给张老爷的?”边上的人听了这么一番话,才是恍然大悟,“难怪三小姐到如今都还是独自一人,也不成婚呢,大约是见到张老爷这样的风雅之士有些恶心了吧?”
大家哈哈大笑,“少说这些废话了。”老王心意阑珊的摇摇手,“私德虽然不怎么样,可这位张老爷是官运亨通啊,在兵部就是堂官之下的第一人,之前听说在南洋闹了些笑话,可这么多年在兵部早就历练出来了,去天津也是镀金,李督台难道还真的不用这位自己人?要知道他当着兵备道,还加了什么衔儿?布政使的衔!接下去,只怕是要马上接布政使的印儿了。再过几年又回到中枢来当堂官,到时候咱们就是拍马屁也赶不上了。”
几个人啧啧称奇的时候,张佩伦已经坐上了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寓居之所,他并非京中人士,北京大,且居不易,想要在左近买一套院子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儿,他又极为喜爱字画古籍等,凡是有一些钱,都丢在琉璃厂潘家园去了,家中堪称是家徒四壁,只有诗书而已,他回到了寓居之所,才换了朝服坐下一会,门子就来报,有访客至,他看了看拜帖,“弟徐世昌敬拜”不由得嗤笑,“这些人,真是消息灵通,正经主人没来,倒是底下的小虾米先来了,让客人进来吧。”
客人须臾就至,只见来客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件暗红色长袍,带着六合帽,左手大拇指上有一个紫玉扳指,张佩伦笑吟吟的站了起来,客人见到张佩伦拱手,连忙弯腰打千,又作揖到底,“哎哟,张前辈,您这样的客气,弟委实是担当不起。”
“哈哈,菊人,何须如此谦虚?”张佩伦虚扶一把,把客人扶了起来,“咱们可都是翰林院出身的,一脉相承,将来恐怕又要一起共事,自然是无需如此客气。”
来人十分英俊潇洒,神采飞扬,望之不俗,见到张佩纶如此客气,不由得十分的感动,“哎,承蒙幼樵兄青眼,这会子已然飞黄腾达之际,还肯折节下交,看得起世昌这呆在翰林院里头八九年不曾做过什么实事不成器的晚辈。”
“菊人何须如此。”张佩纶洒脱一笑,“翰林院就是如此清苦,但是蛰伏越久,将来成就越大,这是愚兄的一点浅见。”
“是,兄说的极是。”徐世昌拿出了扇子挥了挥,“说来也是有缘,两位李相国相互看不顺眼,倒是咱们两个可以坐下来谈谈话喝喝茶,这的确是旁人的不来的缘分。”
张佩纶是李鸿章青眼之人,之前也是在李鸿藻的手下当翰林院是,徐世昌也是翰林院出身,但徐世昌因不见宠于大学士李鸿藻,李鸿藻认为徐世昌“虚矫过人”,因而不得宠难以发达。两个人现阶段是分属两派,这是明面上,但是徐世昌既然不得宠于李鸿藻,这派系到底是如何区分,倒也是难说的很了。
“咱们干事当差的,不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张佩纶笑着说道,“都是华选清流,哪里谈得上什么世俗之见呢。”
两个人谈了一谈风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徐世昌就起身告辞,张佩纶送到中庭,徐世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礼帖,“兄台即将上任,弟也没什么嘉仪可赠,只能是从天津以及朝鲜择了几样土物,进献给幼樵兄。”
两个人今个晚上是一点官面上的事儿都没谈,只谈了一些风月之事,徐世昌临行的时候才这么点了一句“朝鲜”,张佩纶就已经了然,“菊人你和朝鲜那位关系好,愚兄尽然知晓,他是督台底下重用的人,愚兄不会不知道轻重,外头的些许流言蜚语,我是听不到的,就算听到也不会放在心上,日后我在天津,那一位在朝鲜,正是可以相互扶持的,请你不要担心,这土仪就不必了。”
徐世昌再三不肯,张佩纶也只好收下,等到徐世昌走了之后,张佩纶打开一看,十分满意,果然只是一些土仪,朝鲜的高丽瓷高丽纸,还有天津的两笼黄花鱼,的确是正宗的土货,不过张佩纶看了这单子,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本风轻云淡的表情阴云密布,“这会子来做什么溜须拍马的事儿,都来不及了。”他不屑的把礼单丢在了一边,就这样袖着手站在台阶上,“人都是活在世俗之中,我又不是圣人。”他小声的喃喃自语,“怎么会不顾及外头的言论,既然外头的人都说是你袁世凯从我这里抢了李三小姐而去,让我这在外头的名声一落千丈,别人没法子对付,那么,嘿嘿,也只好来对付对付你这河南佬了。”
到了次日,中枢正式的旨意下达,张佩纶任天津兵备道加布政使衔,这一日张佩纶到了司务厅,受了同僚们的庆贺,又和副手交接完毕,几个会同馆、捷报处、档房、本房、督催所、当月处、车驾清吏司等司房的主官郎中都纷纷来道喜,“虽然说这京官最贵,可哪里比的上张大人这样出使地方,任兵备道,专司粮草后勤之权?”电报房的郎中笑道。
“这是自然。”车架司的郎中接话奉承道,“这实权在手,又加了布政使的衔儿,当然是华贵之选,哪里比不上我们这些穷郎中了?只怕过了年,天津的巡抚布政使任期一满,到时候加衔儿就成了正职,咱们可就是要跪迎跪送了!”
车架司的郎中语气里透着一股含酸的味道,一般来说,各部司郎中外放也不过是一任知府,张佩纶虽然是担任过南洋船政大臣,比这些一直在兵部衙门的郎中们多了一层资历,可到底,兵备道的确是一个肥缺,而且是一个实缺,天下的兵备道那么多,可能够管着军队的命脉子的,可就有数的那么几个。
张佩纶团团作揖,“各位大人,正是折煞佩伦了,哪里说的上什么跪迎跪送的话儿,无论如何,咱们都是同僚,俗话说,芝兰同室,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佩伦虽然外放,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