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定还欲说什么,却被阮文祥拦住了,他拉住了陈文定的手,死命按住,“如此甚好,微臣这就下令西贡,让他继续谈判,臣等告退。”
阮文祥转过身子,退了出去,陈文定追上了阮文祥,“阮师,你怎么会?就这样退了出来,咱们应该再劝谏圣上啊!”
“有什么可劝的,你还没瞧出来?”阮文祥淡然开口,“皇上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他被法国的军舰吓破了胆,一心就想着求和了,什么外交关税,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法国人没有说叫他退位,他什么事情都可以接受。”阮文祥冷笑连连,“我算是看透了咱们这位皇上的本性了,即位之初,还算是励精图治,现在么,就是一心念念怎么保住自己的皇位了,他也不想想。”阮文祥的话语里没有一点点的尊敬之意,“没有了越南国,他还怎么当这个大南皇帝?文定啊,你觉得我会不会做潘清简?”
潘清简是嗣德帝执政前期的大臣,名声手段都很是不错,法越战争后,潘清简受命与法国谈判,于1862年签订《壬戌和约》,1863年又出使法国,试图收回被割占的南圻三省。回国后继续负责法越交涉,并经略南圻,但是一直不能成功,最后在1867年法军吞并南圻全境后自杀殉国。
史载缔约之后“异论藉藉,以为事由全权大臣,非出于上意,良莠又相激,胥动浮言”,导致宗室阮福洪楫等人发动叛乱,企图杀死潘清简等主和派。南圻的义兵也高举着“潘林卖国,朝廷弃民”八字的旗帜。
“潘清简到底是听了谁的意思才会签订《壬戌和约》的?”阮文祥冷漠地说道,“还不是乾成殿的皇上,‘非特本朝罪人,千古罪人也!’潘清简在法国人面前卑躬屈膝,要求归还三省,如此中心为国,末了还把他拿出来让人羞辱,最后逼迫他自尽身亡。文定,我是做不了潘清简的,我可不想背上这样的千古骂名,走。”阮文祥脸上的阴色一闪而过,“跟我去见一个人。”
阮文祥也不出午门,绕过乾成殿朝着后宫走去,陈文定见着有些不妙,再走过去,就是到了嗣德帝嫔妃们居住的地方了,“阮师要见谁呢?这可是天子嫔妃的居所。”
“就是要带你见嫔妃的居所,文定。”阮文祥对着陈文定推心置腹,他不仅仅是看中了陈文定的能力,更是看中了陈文定和中国之间的联系,于是他也对着自己的学生淳淳教导,“本朝,可不仅仅就是只有一位皇帝而已,后宫的势力也很大,我们在外朝当官,内宫的风雨不得不要注意躲避,不然什么时候淋湿了就不好了。”
“阮师的意思是,带学生来找三宫?”
三宫是指:嗣德帝的母亲范氏姮、俪天英皇后武氏缘,嗣德帝的皇后、学妃,即阮氏香,嗣德帝的宠妃。“不错。”阮文祥点点头,“皇上这样的固执,我们劝是一定不肯听的,总是要让后宫的人试一试,我带你去见学妃。”
两个人也不带宫人,只是在内廷慢慢走着,阮文祥闲庭信步,似乎来过了不少次,到了顺美院之中,宫人通报,随即把两个人带了进去,一个娇俏的少妇穿着紫色的长袍端坐于榻上,见到两个人进来,款款起身,朝着阮文祥行礼,“首辅大人。”
“学妃娘娘。”阮文祥作揖回礼,陈文定也跟着回礼,阮飞眼波似水,娇滴滴的眼神在陈文定的身上转了转,“这一位倒是面生,却是不知哪位?”
“这位是升龙府总督陈文定大人。”
学妃哎哟一声,“原来是文曲星,实在是失敬。”她又重新行礼,“实在是难得,到底是天朝中了进士回来的人物,看着就是器宇不凡,快快请坐。”
学妃的一双眼睛就滴溜溜的看着陈文定,陈文定有些尴尬,阮文祥咳嗽一声,学妃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哀怨地说道,“我一听说是总督大人在中国的事迹,羡慕的不得了,我是一介女流,没法子出去,但老是想若是阮福膺祜能有这个福分去天朝瞧一瞧,这就心满意足了,这不是各国都派了王子去天朝进学吗?怎么我们大南就这样不行呢?我求了好几次圣上,圣上就是不肯呢。”
“圣上没有亲生儿子,膝下一共收养了三位皇子。”三位一共是瑞国公阮福膺禛、坚江郡公阮福膺祺和阮福膺祜,阮福膺祜是学妃抚养的,年纪也是最小,不过较为聪明伶俐,深得嗣德帝喜爱,“如今还没定下来储位,圣上是不会让公爷去北京的,若是公爷去了北京,有天朝的支持,其余的人还有什么指望?”
学妃有些失望,“那看来膺祜还不是皇世子的人选啊,圣上还没有想好?”她看到了微笑的阮文祥,白了一眼内阁首辅,“首辅大人,我和膺祜都托付给您了。您可一定要帮着我们呀。”
“微臣自然是帮着娘娘的,这不是请陈大人一同前来了?陈大人是微臣最得意的学生,微臣将来的衣钵是要传承给他的,今日带他来,是给娘娘提个醒。”
“提醒什么?”
“法国人在外面咄咄逼人,圣上有些老了,凡事咱们应该有所准备,将来圣上宾天,若是留下一个顺化城给公爷,想必这大南国皇帝当得也不会有什么趣味。”
学妃显然是听进去了,连连点头,“首辅大人说的极是,请您直接吩咐,我没有什么不遵守的。”
“皇上对着中国人怀有戒心,连带着我这位学生也不信任了,若是不把中国人拉进来,如何是好?我大言不惭,到哪里都是当官的,只是这皇室,嘿嘿,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末代皇帝可以寿终正寝的,皇上已经年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宾天,公爷和学妃娘娘可还是很年轻啊,若是将来,嘿嘿,学妃娘娘还是很漂亮的。”
学妃被阮文祥的嘿嘿嘿吓得毛骨悚然,“首辅大人就别吓奴家了。”学妃娇嗔的喊了一声,“这不是都任凭首辅大人差遣了吗?”
陈文定微微咳嗽一声,阮文祥这才停止了调戏学妃,“微臣刚才已经劝谏过皇上了,奈何皇上不听,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若是能劝动皇上就是最好。若是不能。”阮文祥严肃了起来,“请娘娘拿到皇上的玉玺!”
学妃脸色大变,站了起来,“大人,玉玺可是尚宝监管的,并不是皇上随身携带,我如何能拿到手?”
“不是大南国皇帝之宝,是越南国王之宝!”阮文祥坚定地说道,“若是皇上还不愿意,那就盖上越南国王之宝,把求救的文书发出去,咱们起码能救一下大南国!”
第568章 三月十五(一)
光绪七年三月十五。
慈禧太后换好了朝服,自己把护甲一个个的戴上,她每日要处理朝政,手指甲根本是留不住,所以她也就把指甲剪得短短,护甲只不过是应付规矩而已,李莲英捧上了朝冠,上面的五只金凤凌空欲飞,李莲英对着慈禧太后笑道:“主子今天真是容光焕发啊。”
慈禧太后戴上了朝冠,在水银落地镜子前看了看,“什么容光焕发,不过是老太婆了,时候差不多了吗?”慈禧太后问小夏子。
“安佑宫那边传来消息,大臣们都已经尽数到了,就等着娘娘。”
慈禧太后点点头,“今天是圣祖爷的寿诞,耽误不得,快起驾吧。”
慈禧太后朝服大妆,坐上了轿辇,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西北方向行去,到了安佑宫前,才落下轿子,慈禧太后就着帕子抬头看了看。
安佑宫有两道宫门。第一道门为琉璃门,上挂“鸿慈永祜”匾额。第二道门才是安佑宫的宫门。它高起于汉白玉石台基之上,朱红的门柱,歇山带脊的屋顶,黄色的琉璃瓦。门前有一对龙头、狮尾、鹿角、遍身鳞甲两米多高的石刻怪兽,这就是传说中的麒麟。它刻工细腻,神采焕发,动态逼真。此兽虽然长得怪异,但在传说中它却象征吉祥富贵。
慈禧太后到了安佑宫正殿之前,群臣都已经到了,见到太后又是行礼如仪,慈禧太后连忙叫大家起来,安佑宫是圆明园之内规格最高的建筑,完全仿照了太庙的格式,慈禧太后慢慢走了上去,恭亲王已经站在安佑宫殿门前候着了。
恭亲王见到慈禧太后只是微微鞠躬,慈禧太后也微微点头,“六爷。”
“太后。”恭亲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李鸿藻昨日已经抵京了。”
“哦,我已经知道了。”慈禧太后进了正殿,上面挂着康熙皇帝影真,和神主牌位,今日是康熙皇帝的诞辰,所以满朝文武一起来安佑宫祭拜行礼。慈禧太后跪了下来,行跪拜大礼,恭亲王就跪在慈禧太后的身后,其余群臣都跪在正殿之外,听着礼部官员的号令起伏跪拜,“他刚刚丁忧回来,应该要安排一个好差事给他。”慈禧太后接过了宗人府司仪的香,凝神祷祝,把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之中,“六爷你觉得,他要不要继续入直军机?”
“论理倒也应该入直,毕竟之前就在军机处的。”恭亲王奉上了清茶三杯,惇亲王、醇亲王、孚郡王捧上了新鲜瓜果,这样的仪式才告结束,慈禧太后走出了安佑宫的正殿,到了偏殿歇息,恭亲王跟了进去,继续说道,“又是皇帝的师傅,资格老,德高望重,入直军机倒也合适,只是左宗棠说,李鸿藻不能通洋务,入直军机,未免太过约束,还不如让他安安心心去内阁修英宗实录比较好。”
“这个左宗棠。”慈禧太后微微摇头失笑,“从来都是这样的心直口快,天天说什么大实话。”慈禧太后端起了茶,请恭亲王也坐下,“六爷也坐吧,小李子,六爷不喝六安瓜片,换碧螺春来。”
恭亲王告了罪,就坐在小几子上,慈禧太后笑道,“今年雨水少,狮峰的雨前龙井不太多,我已经拿了最好的两笼给你,你拿着送人,或者自己用是最好的。”
“也没什么人可送的,满朝文武,太后都有恩赏,就自然不用我借花献佛了,诸国大使里头,大约只有英国人是喝茶的,不过他们不喝龙井,之前日本国大使在我府里做客我把太后赐的雨前龙井泡了一杯给他,他倒是识货,巴巴得问我要雨前龙井,我没给他。”恭亲王笑道,“给他倒是糟蹋了。”
“就是。”慈禧太后笑道,“日本小鬼子懂什么好茶?雨前龙井给他岂不是明珠暗投?不拘什么茶,给他一点就是了。”
“所以上次云南进了的普洱给了他几饼。”恭亲王笑道,“听说日本人饮食素来清淡,不知道这普洱喝下去,肠胃是不是受得了。”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慈禧太后又提起了李鸿藻的差事,“他道德文章是好,但是太过方正了些,左宗棠说的没错,不是干洋务的人,我怕放在军机处里头,给你掣肘太多,如今朝政繁杂,内里有八旗的事儿要办,虽然交给了底下的人,但是到最后总要你拿总的,别人担不去。”
“还有外头的事情,英国人要来访华,李鸿藻大约还不知道英国人的要求,若是知道了,必然又是大风波。法国人在越南生事,还有北海,都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军机处就这么几个人已经是忙的不可开交,若是再进一个李鸿藻,怕是办不了事儿,反而捣乱居多。”慈禧太后撇了撇茶末,低头喝了一口茶,“左宗棠说的对,就让他好生休息一段时间吧,忙过了这一段再说。”
恭亲王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那就听太后的。”
“我想着把八旗的事儿,交给七爷看着,六爷,你觉得怎么样?”慈禧太后又问。
“老七?”恭亲王微微有些发怔,“倒也可以,只是这么些年,他赋闲许久,只怕是有些拿不起来,反而坏了太后的大事啊。”
这隐隐是不赞同的意思了,慈禧太后微微一笑,用帕子按了按鼻翼,“六爷是心疼七爷啊,却不知道,谁来心疼六爷?若是八旗的事儿办不好。”太后歪在炕上,“到时候怨声载道,这怒气可都要朝着六爷这里发了,我倒是没事儿,往着宫里头一躲就是了,到时候就是六爷受着咯。”
恭亲王苦笑,“那就听太后的。”
“那您先回飞云轩吧,下午再议一议别的事儿,我听说,理藩院收了越南来的国书?”
“是,是越南国首辅阮文祥写的国书,上面盖了越南国王的金印,是用邮船送到天津的。”
“法国人海上查的很严啊。”慈禧太后有些惊讶,“他们怎么运出来的?”
“越南的升龙府总督陈文定昔日在大清中了进士,他知道法国人在海上巡防甚是严密,所以从陆路北上,进了广西,他以前在南宁府当过县令,人头市面都熟悉的,就把折子递给了广西布政使,再从钦州出海,一路用邮政部的邮船运过来,这才躲过了法国人。”
“他们气焰嚣张得很啊。”慈禧太后微微不悦,“越南人还没投降呢,就把北部湾当成自己的池塘了?”
“他们如今只是武装商船,没有大炮,有几杆火枪而已,南洋水师提督上折子拟巡航海南岛,我倒是觉得,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若是和法国人起了冲突,解决越南的事儿也难。”
慈禧太后眼神一凝,“南洋水师有这样的心甚好,不过。”慈禧太后看了一眼恭亲王,笑道,“六爷你说的极是,不能轻易出动水师,到底法国人的水师没在,我们出动了水师,搞得好像我们欺负人一样。”
恭亲王起身告退,出了偏殿,慈禧太后神色有些淡淡的,她对着李莲英说道:“恭亲王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回西圣的话儿,奴才听明白了。”
“越南的事儿,你叫人去打听着,那个陈文定,是咱们的人?”
“不是,但是升龙府有咱们的人在哪里。”
“很好,那就叫人好好打听着,阮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愿意只是听到这些官面上的消息,我要知道越南人自己是怎么想的。”慈禧太后淡淡地说道。
李莲英的额头沁出了汗珠,“是。”
“如今外头有两件事是大事,一件是越南的,一件是爱德华来访,官面上怎么做,理藩院和总理衙门去办就是了,内里还是要靠着你宣礼处,英国人心里怎么想的,总不会没有端倪,还有法国人,他们在越南想搞什么小动作,我都要知道,不然两眼一抹黑,怎么和他们谈。”慈禧太后说道,“不过越南人既然上求救的折子了,宣礼处的人马,可以先安排进越南了。”
“嗻。”
“你去请七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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