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还是不想说实话。”德龄昏暗的眼睛发出精光,直视王庆琪,“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说的就是这些,至于别的什么,皇上不在意,别人自然无需在意。”王庆琪慢悠悠地说道,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德公公既然找到了我,自然也不会想要捅窟窿,有什么见教,就请示下吧!”
“自然是要您照顾好皇帝,不至于有什么别的变化。”
王庆琪微微冷笑,“您也不用和我打这个马虎眼,我只是侍读,分内之事自然做好。”
“王大人开玩笑了,你越界的事儿,太多了。”
“那也不及德公公的事儿。”王庆琪站了起来直视德龄,“前些日子皇上晕倒,别人都以为是天子体弱,这才发了高烧,可我知道,这汤药里面被动了手脚。”
“哦?”德龄微微挑眉,“是什么手脚?”
“白芷花,性温,却易和其他药物起不良之反应,特别是用在时疫病理,更会让患者脱水发高烧,这东西不入药库。世人皆是不知,唯独我是知道的。”
德龄默然,“白莲教教医果然有独到之处,就连你居然也知晓此物。”
“宫中这些龌蹉的东西,大部分只会在饮食和用药之中,所以我正准备追查下药之人,却发现这些日子出现在御药房有这个嫌疑的小太监死在了西五所的阴沟里,大约是晚上一不小心跌死的,这话德公公您信吗?”
德龄淡然说道,“人各有命,没有什么信不信的。”
“有人在皇帝的药里头放了不该放的东西,而德龄公公执掌宣礼处,是皇太后看着内外的一双眼睛,为何会在皇帝的身边,出现这样大的漏洞?实在是堪疑。”王庆琪走到了德龄的跟前,“我不得不怀疑德公公的用心了,您要做什么?现在换成我来问你了。”
“本座只是要管理宣礼处,并没有其他的想法,亦不会有其他的做法,王大人说的事儿,我不清楚,不过想必我会查的。”
“那我也是要劝公公一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何须如此?”王庆琪盯着德龄,德龄的脸上毫无表情,“这事儿和德公公脱不了关系,您执掌内廷的一切消息事务,这样的事儿如今能在眼皮底下出现,当年也会在太后的药里头出现,您说,这事儿,是谁干得?是不是不言而喻了?”
“王大人说的是我吗?”
“在内廷之中除了你,我不做他人之想。”
“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德龄笑道,“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没有那么多的能耐。”
“就看着您刚才踢韩汝兵那一脚,我就知道您宝刀未老,我只是有些奇怪。”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王庆琪起身点了蜡烛,虽然灯光昏黄如豆,借着外头的积雪,倒也不甚昏暗,“一个深宫太监,为何会有这么好的武艺,要知道本朝不是前明,没有东西厂公飞来飞去那样的人物,而德公公伺候宫中贵人,如今论起来已经是三代了,怎么会有如此武功而甘居于深宫默默无闻呢?”
“而皇上没有兄弟,自然您也不会投靠于某位皇子,下毒陷害皇上,致使天下至尊移位,本朝亦无类似唐代内监废立天子把持朝政之故事,咸丰朝以前,后宫不得干政,乃是铁律,我就想不通了,为何德龄公公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在皇上的汤药里面下毒?凡事都有投入和回报,我未见德龄公公行此事有任何回报,实在是疑惑不解。”
德龄显然是默认了,不再就此事和王庆琪辩论,“你非鱼,焉知鱼之乐?只是你说我没有可以投靠的地方,此言大谬。”
“那你说,是谁主使你的?”
“是太后。”德龄笑道。
“皇太后?”王庆琪眉毛微皱,“是哪宫皇太后?”
“是母后皇太后,住寿康宫的那位。”德龄悠然说道。
“你放肆!”王庆琪喝道,“居然敢污蔑母后皇太后!西太后是今上亲母,你是说亲生母亲要杀自己的儿子吗?”
“有何不可?天家原本就无亲情。”德龄说道,“凡是我做的事儿,都会认作是母后皇太后指使的,有何区别?再者,我这么一下白芷花,皇上身子不好,皇太后轻轻松松的把皇上的权都拿了过去,如今权柄尽数又在寿康宫,皇太后复又大权在手,一言九鼎,满朝文武俯首,这样的风光,就一个在深宫念佛的皇太后能享受的吗?母后皇太后若是知道我下药,只怕还是会赞许我行事机敏呢。”
“你疯了。”王庆琪摇摇头,“我决不信什么天家无亲情的鬼话,明眼人只要不是别有用心,在宫中就能看的出来,皇太后和皇帝母子情深,堪比高宗和崇庆皇太后,绝不是你这一介下人的作为可以挑拨的,再者,皇太后是不会信你的话的。”
“哦?这是为何?”德龄说道。
“因为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载澄。”王庆琪上前关上了门,封住门口,转过头,对着德龄冷笑,“载澄这时候已经在寿康宫,把白芷花的事儿告诉太后了。”
德龄眼睛微微一眯,“你放肆。”
“你要是挑拨天家之情我不怪你,人生在世不称意,身不由己的时候居多,不管你背后是什么主子,只要是侵害了皇帝的龙体,就是不能。”王庆琪斩钉截铁地说道,“皇太后的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她安排了谁照顾汤药,居然还有人在皇帝的药里头放了白芷花,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手脚,你咎由自取,我只要拦住你在这里,不要狗急跳墙就成了。”
“那王大人你不知道自己个的处境?”德龄慢悠悠地说道,“你是白莲教的逆贼,潜伏在皇帝身边许久,欲行不轨之事,我只要把你擒住,万事推在你的身上就可以了,我伺候三朝皇帝,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信谁?”
“皇上是不会信你的。”王庆琪粲然一笑,自信满满,“这点我相信,皇上信我,太后自然不会为难我,这些事儿一查便知。除了这些事儿,还有别的事儿,只要查出来,你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我素来不管宫中俗事,没有什么事儿可以抓我把柄的。”门外响起了一个觉得疑惑的声音,“老祖宗,母后皇太后遣人来找您呢。”德龄似乎对着载澄去寿康宫通风报信丝毫不急,“我知道了。”外头的声音随即隐去,德龄对着王庆琪继续说道,“还有什么事儿能牵扯到我?”
“当然是后宫子嗣!”王庆琪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似乎又是欣慰,又是觉得厌恶,“后宫一无所出,这缘由就要问德公公了!”
“这你又是查到什么东西了?”
“不用查,我只要推理就行。”王庆琪说道,“白芷花之事天衣无缝,这说明德公公您的手段很是高超,而且必然把御药房掌握在手里了,不然皇帝正值少年,内宠也颇多,为何膝下一个承欢的孩子都没有?我只要这么在皇太后耳边说一句,她自然就会彻查,不会有什么事儿查不出来的,到时候,你自然是罪该万死,而皇帝也会有他的孩子。”王庆琪说的有些怅然,“枝繁叶茂,儿女满堂。”
“怎么,你不高兴吗?”德龄昏暗的眼睛盯住王庆琪,似乎把他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不高兴皇帝有了子嗣?”
“不用挑拨离间,我不在乎这些。”王庆琪冷哼一声,“你自然可以留下我,但是想要从我手里轻易逃脱,也是妄想,你就等着皇太后处置你吧。”
德龄摇摇头,转身反而坐了下来,“你想多了,我这一辈子,都在宫里头。”德龄长吁一声,“外头的世界,我已经不想去见识了,你放心,你的皇帝,不会有子嗣了。”
“这是何意?”王庆琪喝道,“你又做了什么?”
“你知道了这么多事儿,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不知道的事儿。”德龄坐在太师椅上,一字一句地笑道,“皇帝这几日的汤药,我又加了一点东西,你猜猜看,什么东西会让皇帝没有子嗣?”
王庆琪瞬间暴起,飞身出了偏殿,却被外头的人拦了下来,外头打成一片,德龄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走出了偏殿,淡然发令:“抓住他。”
……
载澄伏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这就是王庆琪要奴才告诉皇太后的话。”
“白芷花?”皇太后喃喃自语,“那是什么东西?王庆琪是从那里知道的?”
“奴才不知道。”载澄眼角流出了泪来,“他只是让奴才来告诉皇太后,有人意图谋害皇上!请太后主持公道!”
“速速叫德龄来见我!”皇太后边是发令,边是安慰自己,“只不过是白芷花让人发热而已,断断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去,载澄,你快去养心殿,和冯婉贞一起去!”冯婉贞就站在太后的边上,这一日她正好入宫朝见,“跑过去,守住皇帝,不许任何人惊扰到皇帝,安茜,安茜!”皇太后厉声喝道,“传旨领侍卫大臣,马上带人围住御药房!”
载澄连滚带爬的下去了,“御前侍卫派人去找德龄!”皇太后继续下令,“命八旗护军营入宫!传旨丰台大营,命武云迪率领三千精锐入宫护驾!”
说完了这一切,慈禧太后瘫软在地上,宫女们连忙扶住,“不。”慈禧太后脑子乱成一团,整个人酸软无比,她只觉得胸口发闷,“不,我还不是晕倒的时候,还不是时候。”慈禧太后用宝石护甲用力的掐住自己的掌心,刺痛感让自己清醒一点,“对,还要告诉军机处,内奏事处的人快去告诉恭亲王他们,快去。”
御前的太监小李子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太后,万岁爷今日身子不好了!”
第520章 身世浮沉(二)
冯婉贞站在养心殿前,她的脚力比载澄快,脱了花盆底,健步如飞,一下子就到了养心殿,外头的侍卫拦住了冯婉贞,“站住,这里是养心殿,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我奉皇太后懿旨,前来看望皇上,并非闲杂人等。”冯婉贞见到那几个侍卫还在犹豫,养心殿里传出不吉的叫喊声,知道不是犹豫的时候,不耐烦的一推,把拦在自己面前的侍卫推在一边,侍卫们大骇,有个人把刀子都拔了出来,“尔等放肆!”冯婉贞喝道,“敢不顾懿旨!”
随即对着拔出的刀毫不顾忌,跨步进了养心殿,几个侍卫正在面面相觑,载澄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有懿旨,封锁养心殿,不许任何人进出!”
一位太医就在养心殿门对着载澄喊着,“皇上吐了好多血,御药房那里要取药来!”
“什么御药房,我瞧着是催命的地方!”载澄跺跺脚也连忙进了养心殿,跨步进了西暖阁,皇帝吐了不少血,龙床边上的白布上头的血色让人触目惊心,“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太医怎么说?”冯婉贞对着陈胜文喝道。
“太医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慌了神了。”陈胜文带着哭腔,“拟了方子去熬药了。”
“你和澄郡王去亲自盯着,不许有人乱加东西,把这里所有的太监都带出去,不许留人在这里伺候,只许太医进来!”冯婉贞对着载澄使了个眼色,就站在皇帝床前,“这里由我看着,不会在有差池!”
冯婉贞发号施令,载澄丝毫不觉不妥,对着冯婉贞点了点头,随即和陈胜文下去了,皇帝脸色面如淡金,咳嗽了一声,似乎听到了这里头的动静,睁开了眼,冯婉贞连忙附上去,“皇上。”
皇帝的眼神有些迷茫,随即看清了面前的女子,“县君来了。”
“是,太后娘娘马上就到,您可要坚持住啊。”冯婉贞爱怜的看着皇帝,虽然没有情愫,但是她对着皇帝是很有亲情的感觉的,她看着皇帝的样子,内心伤感,但是这时候她知道不是哭的时候,只是红着眼强笑,“没什么大碍的,请皇上宽心。”
皇帝勉强一笑,“是吗,那你怎么红了眼?”随即再不说话,似乎少了些力气,太医不一会上了药来,跪在了地上,载澄拿了药碗,对着冯婉贞说道,“是我盯着看他们煎的。”
暖阁外头想起了别的声音,皇太后疾步走了进来,看到满室弥漫着血腥味,连忙扑上前,差一点就摔倒了,冯婉贞连忙扶住,皇太后看着皇帝,他的脖子上和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大痘,发散着锡纸般的死灰色,“皇帝,皇帝。”太后拉住了同治皇帝满是疹子的手,丝毫不顾及自己会传染上天花,太后轻轻的呼唤着,怕太响惊扰到皇帝,但是又怕太轻让皇帝听不清楚而就此……太后喊了几句,皇帝这才悠悠睁开眼,他的脸颊上也出现了细细的疹子,“皇额娘。”
“怎么样了?觉得身子好了些吗?”慈禧太后伏在同治皇帝的身边,“有人在你的药里头加了东西,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处置了他们。”慈禧太后瞪着跪了一地的太医,“这些没用的东西,日后一定要算账,不过如今留着给你继续戴罪立功,你放心吧,那些贱人已经抓起来了,你的身子会好起来的,很快就好起来。”
同治皇帝勉强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慈禧太后看到载澄拿上来的药,“这药有没有问题?”她问李德立。
李德立磕了个头,“是十全大补汤,必然是无事的。小太监已经试过药了。”
皇太后的心沉到了下腹,“快喂皇帝吧。”她对着冯婉贞说道,“太医留下照顾,载澄下去,把养心殿的太监都看管起来,不许他们寻死!”
皇太后起身,到了养心殿的正殿,看着檐外的飞雪,眼角的泪无声的落了下来,乾清宫一等侍卫统领疾步走近,“弘德殿侍读王某和德龄已经看管起来了,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弘德殿打斗。”
“不许他们寻死。”太后用衣袖抹了抹眼泪,这时候恭亲王等一干大臣尽数到了,见到太后默然垂泪,恭亲王吓得一大跳,“太后,皇上的身子?”
“太医还在里头请脉,等下他们出来的,一并再问吧。”太后转身进了养心殿,就坐在宝座上默不作声,恭亲王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接下来的光景如何,只能是站在养心殿正殿里,这时候嫔妃们都得到了消息,也不顾及正殿有群臣在,依次跪在了养心殿的檐下,无声的哭泣着,皇太后的脸色惨白,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发抖,不一会,李德立出了西暖阁,跪在了正殿。
“说吧,怎么回事?”
“启禀太后,皇上的身子已经被这几日的药搞乱了,今日吐血之后,只怕是……”李德立只说到这里,就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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