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都是老大人门下出来的,上善若水,不争即是争,大人只要不骄不躁,自然会比那些看上去轰轰烈烈烈火烹油的人来的长久。”
这话里隐隐有着挑拨之意,贾帧看着高心夔,“如今内外同心,宫府一体,新政方兴未艾,你的话里,怎么好像储秀宫和军机处有了生分的意思?”
高心夔笑道,“这不是太后的意思,是我的意思,还有,左宗棠的折子,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有些人已经在其位太过长久了,天下百官都出自其门下,朝廷的位置就那么几个,这些人占了位置,别人就少了,且不说别的,如今这军机之中多少人兼了尚书的位置?从一品的大员就那么几个,有人多得了,就有人少了,如今虽然恭亲王还是恭顺,可日益会骄纵起来,到时候万一有跋扈的事情,这才伤了宫府多年来的情分了,我们这些当差的人,万事总要为上位者先做打算的。”
“皇帝还没有亲政。”贾帧突然转了话题,“这日后的事儿还不知道呢。”
高心夔的话,贾帧到底也听了进去,贾帧代表的是传统的却愿意干洋务差事的士大夫官员,这批人不算少,到底也不多,可在朝中也隐隐有着一股影响力,说到底如今是恭党的天下,其余的人未免有着不得志的想法,李鸿藻徐桐等人还有着日后皇帝亲政大展宏图的想法,贾帧这些人,也只能是顺势而为了。
这接下来,怕是又一个工部尚书和一个军机大臣空了出来了。
恭亲王三个人马车飞速的到了曹毓瑛的府邸,下了马车,府中就已经传来了隐隐的哭声,恭亲王顿时觉得不好,疾步到了曹毓瑛日常起居的书斋,这会子地上已经跪了一地,恭亲王到了书斋,曹毓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将手里的一个折子递给了恭亲王,随即溘然长逝,曹毓瑛在恭亲王身边当差多年,劳心劳力,素来是倚重曹毓瑛,也深得皇太后器重,文祥也欲将自己的衣钵传给曹毓瑛,谁知今日,居然还是曹毓瑛走到了前头,恭亲王不免悲从心来,捶胸大哭。
曹毓瑛不过才五十六的年纪,英年早逝,慈禧皇太后也不免深感痛心,遗折也是挂念朝政之事,于是次日在养心殿和军机处等人议事的时候说:“琢如之才,堪比曹参,计谋之能,又在诸君之上,居中枢运筹帷幄,统率工部,实在是功劳颇深,如今溘然长逝,天朝痛失柱国之臣!”下旨着礼部操持丧事,又命九王爷孚郡王代天子临曹府祭奠,曹毓瑛的身上还有爵位,原本是要降一等世袭,恩旨不必降等,内阁议定了曹毓瑛的谥号为“忠悫”,文臣谥号得一“文”字为最终目标,太后御笔将“忠”字改为“文”字,曹毓瑛的谥号就变成了“文悫”,不仅曹府上下,就连恭亲王也深为感激。
左宗棠大军日夜行军一个多月,终于在二月底抵达兰州,休整三日,又沿着河西走廊到了玉门关,到达玉门关和荣禄率领的十二镇等部汇合,两个人虽然未曾见面,可当年到底是一起平过江南的功臣,荣禄又素来温和,不摆旗人的臭架子,两个人倒是相处的融洽,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会子玉门关外还是清冷孤绝的样子,为了阿古柏阻断了通往中亚的商道,最勤劳的商旅都不见踪影,荣禄再三请命要出关到哈密去,左宗棠一直未许,这一日,西边的探子来报,说武云迪率领剩下的一千余骑兵从达拉密突围,朝着西北方向而去,正在中军帐中和左宗棠议事的荣禄再也忍不住,“大帅,如今武云迪危急,若是他再有闪失,这南疆咱们再也没有可用之兵了!请大帅发兵吧!”
左宗棠不发一言,只是摇摇头,荣禄又再三请命由其担任先锋出击,“还没到时候!”左宗棠淡然说道,荣禄似乎明白了什么,“要灭阿古柏,首先要灭白彦虎,白彦虎在玉门关外,可与我军决一死战过?他盘踞在哈密和玉门关之间,避免和我们决战,就是为了搅扰后方,欲断我们的粮草,他当年隐忍不发,一击而中攻破哈密,就是为了扰乱军心,如今白彦虎不除,粮道不安,如何能大军全面出击?稍有不慎,老夫这条命送出去是小,坏了朝廷大事才是糟糕。”左宗棠捻须说道,“白彦虎不除,本帅不会出玉门关一步!”
荣禄无法,却也知晓左宗棠所说的乃是实情,“标下请出战白彦虎。”如今之计,也只能是赶紧剿灭白彦虎,才能迅速打通前往新疆的大路了。
左宗棠点点头,“你尽可去便是,只是怕没多少效果,白彦虎熟知此处地理,切记不可轻敌冒进,中了他的埋伏。”
“白彦虎避而不战,小支队伍他却又来突袭,如此接下去,可奈何?”
“如今之计,只能是等了。”左宗棠也有些无奈,这些地方,到底和中原不一样,平时可以仰仗的人和事都不能用了,所见之处,和所见之人,竟似乎都是敌人,不免有些烦闷,左宗棠想到林则徐当年充军新疆到湖南的路上和自己畅谈的场景,自己侃侃而谈,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别的话都已然忘记,林则徐说的那句:“日后平新疆者,非君不可。”自己深以为然,并一直牢记至今。左宗棠打起精神,如今虽然不能用兵,到底还有别的手段,荣禄拜别出去,左宗棠大声喝道,“请新疆学政进来。”
新疆学政林福宇就是那个建言要在新疆扩招科举被皇太后看中,从御史一跃成为从三品学政的倒霉鬼,林福宇从京师出来的时候亲友送行,无人不嚎啕大哭,均以为林福宇此去必然无法生还了,林福宇虽然没有如此绝望,可神色也是有些恹恹的,见到左宗棠连忙大礼参拜,左宗棠叫他起来,“如今是三月了,预备着春闱吧!”
第373章 浙江新疆(三)
“春闱?”林福宇微微一愣,“春闱是要在京师举行的,这如何能在这里操办?”
“只是一个名头而已,算起来应该是秋闱,只不过在春日里头办,原本要在秋八月办的,如今却是等不及了,双管齐下,十五日之后,办秀才的府试,再过一个月,再办乡试!”
这可是非常之法,林福宇也知道如今这新疆军政就是要行非常之法,只是这府试还好,“乡试怕是没多少人能来,毕竟如今新疆的道路已经断了。”
“白彦虎敢断咱们的路,却不敢断那些新疆各族人的路,新疆也不是白彦虎和阿古柏说了算的。”左宗棠捻须微笑,“他敢得罪我们,却不敢十分得罪这些地头蛇,汉高祖入咸阳约法三章,倒也不是他本性仁德,而是不得已为之,白彦虎若是这样都要拦截,他的日子也到头了,你看着好了,各部族的嫡子怕是不会来的,来些小鱼小虾,也是好事。”
“是,军机处议定,这次府试乡试都要低低录取之,如何低还请大帅示下,下官好有准备。”
“粗通笔墨即可。”左宗棠大手一摆,匪气十足,“你看着办,若是有人带着部属前来的,一律取为秀才,沙州府库里还有许多上好的绸缎,若是中了秀才,一律游街夸官。”
左宗棠任意施为,林福宇也只好点头,如今的他战战兢兢,就怕得罪了左宗棠,若是自己远离了大军,岂不是又要成为白彦虎的刀下亡魂。精忠报国自然是没错的,可若是自己死了,这些死后的哀荣又有什么趣儿,所以林福宇也不得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何况这事儿也是自己的首尾。
如今广为告之。第一批到的倒不是新疆的,而是河湟一带的一个蒙古部落首领之子,满头小辫子,脖子上带着一串巨大的蜜蜡佛珠,此人的母亲乃是西康彝族大姓,陪嫁里头有几个懂汉话的丫头。耳濡目染之间,教的此子颇通汉语,这颇通也不过是能认得几个字而已,见到林福宇拜见之后,自称有天宫秘籍一本。靠着此秘籍必然能中举人,林福宇十分好奇,想着看此秘籍,这唤作伯克日尔的年轻人只是不肯,林福宇再三要求,又摆起未来座师的架子起来,伯克日尔这才有些不舍的从胸前取出一本包着仔细的本子,林福宇一看不免哑然失笑。原来是最初版本的《咸丰字典》,中原已经大行其道,可这西北之地。还是如此不通,林福宇叫人拿了最新最全的《咸丰字典》一共四册一股脑儿都给了伯克日尔,“这可秘籍都给你了。”
伯克日尔大喜过望,连忙自己慢慢的捧了回去,又连忙孝敬给了林福宇一小箱子的碧玺蜜蜡等宝石,日日跟在林福宇身边。他也知道汉人规矩,素来是极为敬重做师傅的。徒弟尊敬师傅,师傅自然也要照拂徒弟。自己这么恭敬鞍前马后的,那里不能中一个秀才,林福宇十分受用,可过了几日,不见有多少人来报名府试,林福宇未免又长吁短叹起来。伯克日尔连忙问这个学问极深的师傅为何烦恼,林福宇说了此事,伯克日尔连忙拍胸脯,愿意用他手下的亲兵去哈密等地传这个好消息,只是事毕又苦着脸要求林福宇通关节,让自己好轻松中了秀才,回去光宗耀祖。林福宇又好气又好笑,“你家教的这样好,那里还不能中,我看你是中个举人都不在话下了!”
这时候还不是这个新疆学政一个人说了算的?伯克日尔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并不是新疆的部落,连连拍胸脯一定做好这事儿,“师傅,我的父亲是南边有数的大部落,那个白彦虎不敢得罪我们,要是得罪我们,他们就别想吃到盐巴了。”林福宇听到盐巴两个字,满怀希望眼巴巴的看着伯克日尔,伯克日尔连忙摆手,“这生意上的事儿,我可不能做主,师傅别看着我!”
林福宇本来想着要让伯克日尔断了和白彦虎的贸易,谁知伯克日尔一口断了林福宇的念想,也只好作罢,如今到了十五日,竟然也来了稀稀拉拉五六十人,稍微一问,几个是天山东麓的,有些是孔雀河附近的,最多的是哈密来的,最远的倒是喀什过来的一个商队,恰好路过此地,顺便参加一下,预备着中头彩。
汉人有几个,其余多的都是蒙古、藏人或者维人,林福宇也不敢怠慢,拿了一本《咸丰字典》,一个个轮流进学政的衙门,只要是能认得二十个字,就是大清朝有钱米领取的秀才了!若是不认得二十个字,也无妨,能写十个字,也是秀才。
伯克日尔趾高气昂,到底是有了全套秘籍的高手,轻轻松松就中了案首,左宗棠知道他的家世,分外青眼有加,亲自写了四个字“河湟望族”给伯克日尔家,勉励其勤学向上,又一心向善,并鼓励其再接再厉,总要中了解元才是,府试过了第二日,中了秀才的五十位各族子弟(取中率十分的高……)身披大红袍,头戴红花,胯下骑高头大马,在玉门关游街夸官,虽然有些胡闹,可到底大家也极为捧场,气氛弄的极为热络,如今一来,这新疆第一次府试到底有了影响,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人,说要再参加考试,人来的越来越多,林福宇无法,也只好先停下来乡试的预备,陆陆续续先后举行了三次的府试,这才差不多把西疆以外的各式部族人等都大部分录为秀才,之后的谢师宴,一大群操着怪异口音服饰各异的人齐齐拜着林福宇,口称“恩师”,不由得林福宇热泪盈眶,这自己手里第一批的学生,居然是这些糙汉子,却也不得不按下别的心思,温言好声宽慰,伯克日尔处处以大师兄自居,呼喝众人,也是极为荣耀,林福宇原本是很不在意,没想到谢师宴次日,自己的学生一群塔哈尔的贵族子弟前来邀请自己外出射猎,林福宇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射猎,玉门关外白彦虎虎视眈眈,他有几个脑袋,敢出关射猎,连连摆手,那些塔哈尔的子弟认识几个字,只是带来的兵丁甚多,所以林福宇笔头微微一歪,也是低低取中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还是伯克日尔前来交涉,听懂了来意,伯克日尔笑着对林福宇说道:“老师,也走的不远,就在左近,如今有咱们这些子弟兵保护着,白彦虎那个老小子不敢来惊扰。”伯克日尔在玉门关之后,对着汉人的习俗学的很快,继续拍马屁,“八十里外有玄泉山,山上有上好的花豹,老师射了回来,给师娘做个坎肩十分的便宜。”林福宇还是不肯,还是左宗棠听到了,帅令叫他出去,这才战战兢兢死命攥住马缰,前呼后应一大堆人出了关隘,行不到几十里路,前头突然烽烟大起,林福宇微微一惊,正欲转身逃命,塔哈尔的几个小汗王,觉得在师傅面前失了颜面,剑眉一竖,几声号角,大部队人马马蹄腾飞,顿时把白彦虎的一小只部队尽数歼灭,林福宇顿时大胆包天,在阵前谈笑风生,又对着塔哈尔部落的几个小汗王连连称赞,又说“这样的少年英雄,如何日后不能做真正的汗王,马上治军,马上治民,文武双全了!”林福宇这才认识到,这些人的作用,也对着自己之前居然能出这样的主意十分自得,在玄泉山下,看着雪山美景,悠然写了好几首歪诗,几个人看着自己的座师更是如同看了诗仙太白一般,捧到了天上去。
过了几日,伯克日尔的父亲,又连忙赶到玉门关来叩见左宗棠,左宗棠身上管着理藩院尚书的位置,原是管得到他,之前不理会是也忌惮白彦虎,如今伯克日尔有了这样的荣耀,其父亲不能不来,到了玉门关,左宗棠这样的人物,岂能轻易放过了他的父亲,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日日笙歌,又请其上座,自己也坐在下首相陪,又是换了总兵参将等人亲自给其斟酒,做了十成十的功夫,伯克日尔的父亲十分感激,蒙古人性子豪爽,连忙拜服,定然要听从朝廷指挥,阻断和白彦虎的商路,剿灭叛逆,左宗棠也痛快,先斩后奏,给了伯克日尔的父亲“陇右宣慰使”的头衔,伯克日尔的父亲对着这个任命倒是犹可,只是过了一日,连忙带着伯克日尔亲自到林福宇住处,姿态低微,语言客气,说伯克日尔性子粗俗,还请老师多多教导等云,林福宇这些日子那里还不知道这些子弟们的家里就是日后自己这个新疆学政安身立命的所在,也十分客气,话语里明里暗里又说会将伯克日尔定位解元,伯克日尔的父亲十分开心,临走之前,送了三百匹上好的河湟骏马给左宗棠,又命伯克日尔继续留在座师跟前效力,如此在玉门关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