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好好教导。李鸿藻一个人不够的。”皇帝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向大阿哥说:“你也认一认我所托付的八大臣。给他们作一个揖吧!”
载垣代表顾命八大臣辞谢,皇帝不许。这番推让,皇帝厌烦了,于是“老五太爷”发言劝阻,顾命八大臣站成一排,与大阿哥相向而立。一面作揖,一面跪下还礼,这样皇帝算是当面托过孤了。
在形式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道手续。肃顺命人抬来几案,备了丹毫,要请皇帝亲笔朱谕,以昭慎重。但这时皇帝已经无法写字,握着笔的手,不住发抖,久久不能成一字,唯有废然掷笔,说一句:“写来述旨!”
这“写来述旨”,应该就是军机大臣面承旨意后写呈的“明发上谕”,但时间迫促,没有工夫按照规定的行款套语来处理,同时这些头等紧要的文件,最宜简洁,免得以词害义,生出不同的解释。因此,杜翰纯粹以为皇帝代笔的立场,简单扼要地写了两道“手谕”,捧交最资深的军机大臣穆荫,穆荫转交御前大臣肃顺,肃顺拿起来先极快地看了一遍,深为满意,随即把他放在皇帝身边的几案上,并且亲自捧了仙鹤形的金烛台,照映着皇帝看那两个文件。
“念给大家听听吧!”
“是。”肃顺放下烛台,把那两道手谕,交了给穆荫,然后自己也归班跪听。
穆荫捧着上谕,面南而立,朗然念道:“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特谕。”又念第二道:“皇长子载淳现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那“赞襄一切政务”六个字,是杜翰自己加上去的,但既经皇帝认可,不啻出自御口,谁也不敢说话。只是头脑冷静些的人,已有戒心,这班亲承顾命的“忠臣”,一开始便颇有揽权的迹象了。
办了这件大事,勉强撑持着的皇帝,一下子泄了劲,颓然垂首,双眼似闭,于是老五太爷说了句:“皇上歇着吧!”大家纷纷跪安退出。
除了顾命八大臣以外,没有一个不是感到心情沉重的,顾命大臣没有恭王,不是一个好兆头!只怕朝中从此要多事了。当然,也有些人怕肃顺的权越来越重,气焰也会越来越高,此后更难相处,而有些人只怕为了恭王不平,以他的身分、才具,说什么也不应该被摒于顾命大臣的行列之外。皇帝对恭亲王的心结实在是太深了!这可不闹着玩的,说不定以后就要折腾出什么风波来。
皇帝毫不在乎这些,或者是他根本不在意几个顾命大臣的揽权,闭上了眼,眯了一下,又吩咐肃顺,“让嫔妃们进来。”
贞贵妃带着丽妃云嫔等人进来,见到皇帝盖着被子,被子地下几乎没有人影的样子,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丽妃喊了一声皇上,就梗咽地说不出话了,皇帝勉力的抬起头,看见一个个儿朱颜玉容,只少了那一个最想见的人,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皇帝一阵心酸,又觉得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对着嫔妃们放肆地笑了起来,在皇帝的生活之中,似乎从未笑的如此洒脱。
站在外头的肃顺等人瞧了进来,皇帝支起身子,摆了摆手,“去吧,都去吧。”
“皇上。”有一个女声响起,“请恕臣妾无礼,皇后娘娘不在此地,臣妾要多问一句,皇上有没有话儿要对娘娘说。”说话的正是云嫔!
肃顺的眼睛猛地一缩,抬起了脚正想入东暖阁,想到东暖阁里面都是嫔妃,又忍住了脚。
“云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止住了笑,干瘦的脸色古井无波,没有丝毫表情。
丽妃看着云嫔强自镇定的面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啊,皇上。”丽妃含着委屈梗咽说道,“万一万一……这些孤儿寡母的,该托付何人,臣妾、臣妾该怎么办,臣妾绝不独活!”
丽妃梨花带雨,触动了皇帝的情肠,皇帝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眷恋的表情,似乎在怀念什么事儿,带着碧玉扳指的手打起了拍子,嘴里喃喃唱着皇后还是兰贵人的时候首次侍寝唱的曲子,“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殿内悄然无声,站在帷幔后头的德龄眼中也流出了一阵伤感,皇帝唱了几句,就发现自己个忘词了,双眼放空,那个如兰般要强的女子,这辈子已经是见不到了,跋扈的权臣,羸弱的儿子……皇帝想了想,看着嫔妃们哭泣的样子,下了主意,“也罢,你们担心也是自然,你们服侍朕一场,朕总要给你们想好退路。”皇帝摸着枕头下头,摸了好一阵子,摸出来了两个锦盒,“朕已经定下顾命大臣。”皇帝洪亮地说着,红光满脸,“这皇太子日后尚未亲政,无需用玉玺,就用‘御赏’之章,贞贵妃,你先帮皇太子拿着,等日后皇太子登极,就给他。”贞贵妃拭了泪,接过一个锦盒,磕头谢恩。
皇帝拿起另外一个锦盒,抚摸了许久,犹豫不决,嫔妃们都望着那个锦盒,云嫔见着外头人影重重,皇帝的精神慢慢不济,催促了一声,“皇上!”
咸丰皇帝下定了决心,将锦盒交给德龄,“拟旨,同道堂赐给皇后!”
这方印是完全属于皇帝的,自乾隆的“五代五福五德堂”开始。列朝皇帝都象文人雅士那样,喜欢取一个书斋的名字,作为别号。嘉庆是“继德堂”、道光是“慎德堂”、当今垂危的皇帝便是“同道堂”。同道堂有两处,一处在“西六宫”的咸福宫后面,一处在圆明园“九洲清晏”。去年八月初八一早,皇帝就是在圆明园的同道堂进了早膳以后,仓皇离京的。想不到自此一别,皇帝亦不能生还京城!
德龄跪着受了,转身出了东暖阁,肃顺脸色大变,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皇帝吩咐了这些事,常常舒了一口气,天大的担子以后就交给你了……了无牵挂的皇帝顿觉一阵轻松,挥手让嫔妃们退下。
夜凉如水,人倦欲眠,嫔妃们刚刚退出在殿外,忽然首领太监马杨庆喜匆匆自东暖阁奔了出来,惊惶地喊着:“皇太子,皇太子!”这是让皇太子去送终。唤醒穿着袍褂,被搂在陈胜文怀里睡着的皇太子,赶到东暖阁,皇帝已经“上痰”了!
王公大臣都跪伏在地,皇太子在御榻前拜了下去。皇帝勉强睁着眼睛,手指着南方,想说什么,喉咙已经堵住了,眼神黯淡下去,手也不动,就此冥逝。
众人看看久无声息,肃顺点了根安息香,凑到皇帝鼻孔下,去试探可还有呼吸。那支香依旧笔直的一道烟,丝毫看不出有鼻息的影响,肃顺便探手到皇帝胸前,一摸已经冰凉,随即双泪直流,一顿足痛哭失声。
贞贵妃等人在殿外齐齐跪倒,眼中的泪忍不住刷的流了下来。
行宫各处钟鼓齐鸣,奔出宫门的德龄听到背后的钟鼓声,转过头,眼眶已经是红了。夜鸟惊起,红墙深沉,暮色昏暗,如同这个古老帝国一般,看不到前途和未来。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亥时三刻,大清朝第九任皇帝,咸丰皇帝驾崩,享年三十一岁。
第225章 顾命大臣(一)
皇后在御花园赏今年新进的碗莲,神色却是有些恹恹的,安德海除了变着法子让皇后开心之外,也是无计可施,幸好这一日,西亭乡君冯婉贞进宫朝见,安德海就怂恿着冯婉贞展露武艺。
“主子,我在外头就听说了乡君的武艺极好,手刃了好几个洋鬼子,如今恰好乡君在宫里,不如让乡君露一手,也好让我们见见世面。”
杏贞看着宛如玉树一般婷婷站立的冯婉贞,只见她穿着旗装也是英气勃勃的样子,不由点头笑着道:“这是自然的,乡君,你意如何?”
冯婉贞爽快应下,不多会换了短打衣服,就在御花园滴翠亭边上站住,冯婉贞左手一掐剑诀,右手挥舞了木剑,从自己的右上方斜斜劈下去,便演了一路剑术来,只见冯婉贞身姿婉若游龙,翩若惊鸿,木剑被她舞动地虎虎生威,似有风雷之声,杏贞看的目眩神迷,不由得拍手叫好,等到冯婉贞一声娇喝,原本飘逸的身影瞬间定格,一个金鸡独立,冯婉贞剑指半空,安德海等一帮伺候的宫人也连忙喝彩,冯婉贞气不喘汗不流,一抱拳,“娘娘,臣妾献丑了。”
“那里的话。”皇后点头,笑眯眯地说道,又挥手,让宫女拿上毛巾给冯婉贞擦脸,“你的武艺确实出众。”
“臣妾这些只是小巧的功夫。”冯婉贞谦虚地说道,“比不过堂堂正正之兵,就单单说洋人的火器吧,就算武艺再高再强,遇到了火枪火炮。”冯婉贞想到之前被洋人追击时候的情景,心有余悸,“那血肉之躯也敌不过铁枪铁炮的!”
“这是自然。”杏贞点点头,“可预见将来热兵器,哦,就是火枪火炮,将会成为主流作战手法了,你也瞧见了,若不是李鸿章的火器营顶住,洋人早就打进北京城了。”
皇后觉得两个女人在风景如画的御花园谈军事有些煞风景,于是就把话题转了一下,“乡君都在家中做些什么?”
“回娘娘的话,臣妾原本是通州人士,在外头野惯了。”冯婉贞有些不好意思,“在这京城里头觉得闷的慌,臣妾的父亲又要叫臣妾学些针线活,学着管家,不要老是舞刀弄枪的,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比嬷嬷还要碎嘴,哎哟,真是烦的不得了!”冯婉贞夸张地说道,皇后不由得一笑,边上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无不捂嘴窃笑。
“京城之中确实是闷了些,本宫以前也是觉得闷,不过还是要自己找乐子,偷的浮生半日闲就极好,不过你若是平日里得空了,就递牌子进宫陪陪本宫说话,这紫禁城虽然规矩不少,但是本宫是最喜欢自在的,你进来,本宫定然不会拘了你。”皇后接过了唐五福奉上的茶,“等皇上回銮,本宫就带你去圆明园里头玩,那里才热闹呢。”
“那就多谢娘娘了。”冯婉贞天真烂漫心直口快,皇后最喜欢这样性格的人,两个人说说笑笑,不多会,就到了晚间,皇后留冯婉贞用了饭,宫门马上要下钥,冯婉贞起身拜别,皇后点点头,“你去吧,得空了就进宫来。”
冯婉贞低头称是,转身走出储秀门的时候,一个腰间系着白布的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正殿,冯婉贞转过头,只听见正殿里面响起了呵斥声和叫喊声,不多会,深沉夜色笼罩下的巍峨宫阙里响起了低不可闻,却又连忙起伏的哭声。
“当~~”钟声响了起来,冯婉贞看到所有的太监宫女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这是?
……
恭亲王流着泪换下了身上的锦袍,把麻质的白布披在了身上,北京城内外道观寺庙的钟连绵不断地敲响,夜色下分外凄厉,管家指挥者佣人把喜庆颜色的物件全部换成颜色惨淡的,恭亲王府内外支起了白色的灯笼,头上已经戴白花的福晋瓜尔佳氏,上前帮着恭亲王整理衣服,恭亲王木然呆立,由着瓜尔佳氏伺候着,脸上的泪水却是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是啊,几乎就是一母同胞了,二十多年来的往事,霎时间涌上心头,两人都养在孝静皇后的膝下,一同上学,一同骑射,自己爱玩贪睡,每天四更要起来上学的,自己却总是赖床不起,但是只要保姆说一句,“四阿哥要走了。”自己就会连忙爬起来,顾不得洗脸,就要做皇帝的跟屁虫去。
这些日子再也不在了,兄弟二人居然生死永隔,临时之前居然都见不到最后一面,恭亲王想到这里,忍不住颓然坐下,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
……
“皇上驾崩了!”
杏贞觉得耳边轰的一声,殿内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是觉得一阵茫然,等回过神来,见到那个太监跪在地上,才想起自己刚刚听到的话,不由得微笑道:“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前些日子万寿节皇上还亲自给本宫赐了礼物呢,皇上在热河好好的呢,再乱胡吣,小心你的脑袋!”
那个太监在地下不敢多说话,安德海肝胆俱裂,连忙喝道:“可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是昨个晚上亥时三刻的事儿,昨个龙驭上宾,宫车晏驾的。”那个太监战战兢兢地说道。
储秀宫外响起了连绵不断的哭声,听着声音,大概是留在紫禁城里头的嫔妃们哭着赶了过来,景阳宫的钟声当当当地响起,安德海脸上带着凄色,对着皇后跪了下来,唐五福等人都跪了下来,“娘娘,节哀啊!”
“皇后娘娘!”外头响起了嫔妃的哭喊声,钟声和哭声终于钻进皇后的脑子里,皇后不敢置信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又听到外头响起的钟声,皇后突然明白了,那个太监不是在讲胡话,自己的丈夫,大清国的皇帝真的驾崩了!想到这里,皇后再也支撑不住,胸口一痛,哇的一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残月犹在,各处宫殿,有人住的地方,都点起了灯烛,烟波致爽殿和毗连的敬诚殿,更是灯火通明。王公大臣的哭声已经停止,顾命八大臣尤其需要节哀来办大事,他们就在烟波致爽殿的后面找了一间空房子,暂时作为中枢,特别是顾命大臣的发号施令之地。
内务府的司员,敬事房及各重要处所的首领太监,包括小安子在内,几乎都赶到了,静悄悄地在廊下待命,或是打探消息,遥遥望去,只见肃顺一个人在那里指手画脚地发号施令。
第一件差使派了景寿,“六额驸!”肃顺说,“请你护送皇太子,不,不,如今是皇上了!扈从圣驾,去见皇太妃等人。把大行皇帝升天的时刻,奏告太妃们,大丧礼仪,等商量定了,后行陈奏。”
哭肿了双眼的景寿,点一点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管自己办事去了。
“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呢?”
肃顺这一问,立刻便有人递相传呼:“肃中堂传陈胜文!”
“陈胜文在!”他高声答应着,掀帘进屋,先请一个安,垂手肃立,望着肃顺。
“马上传各处摘缨子!”
凡遇国丧,第一件事就是把披拂在大帽子上的红缨子摘掉,陈胜文答道:“回肃中堂,已经传了。”
“好!”肃顺接着又说,“从今天起,皇太子称皇上,皇后称皇太后。”
交代了陈胜文,随即又传内务府的司员,预备初步的丧仪,宫内“应变”的措施告一段落,顾命八大臣又移地军机直庐去开会。在这里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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