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不由便夸张起来。
“这确实蛮缠”,宸妃这下笑了,这一笑如春花初绽,紫娟瞧着也惊艳,更不论男子。
她拢了下手,就听宸妃轻软的声音吩咐道:“行了,把人送出去吧,我现下乏得很,就不见了。”
“是”,紫娟应声退出来。
宸妃兀自发了会儿呆,挠挠怀里白猫的下巴,勾起抹无谓的冷笑。
回来时紫娟走的慢悠悠,甚至还瞧了瞧几株刚开的梅花,快走到她撇下延湄的地方,这才加快步子,像是着急寻来的模样。
“三小姐……哎哟!”紫娟面色一变,“七皇子,您怎么跑这儿来啦!“——原地除了延湄之外,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正猫着腰攥雪球,两人身旁平摊着只老鹰纸鸢。
这大冬天的怎又把这东西翻出来作耍!紫娟一皱眉,四下里瞧瞧没见着伺候的宫人,不由心下咒骂,边掏出块儿帕子要给五皇子擦手边狠瞪了延湄一眼。
延湄正也抬眼看她,只是一瞬,又低下头去。
那五皇子也不知识不识得紫娟,只围着延湄打转儿,还口齿不清地同她说话,“都跑,跑了,没,没……人跟跟,跟我玩儿。”
紫娟过来扶他起身,就见延湄看了自己一眼,慢吞吞朝七皇子说:“跟她玩儿。”
五皇子黑黢黢的眼睛一亮,紫娟没反应过来是怎一回事,只觉他使劲儿拽自己的胳膊,她不敢违拗,被拽的半蹲下身子,这时就见五皇子弯腰摸了两个雪球,呵呵傻笑两声,一个猴窜扑到了紫娟背上,往她脖颈儿和前心各塞了一个。
“啊!”那雪球冰的紫娟一个激灵,可还没等她起身,五皇子挥着他那小铺扇似的双手,啪一下给她来了个前后夹击,嘴里还配了个音“噗!”。
噗……
两个雪球全碎在了紫娟的衣服里。
第4章 桃子
紫娟怀疑延湄是故意的。
可她刚向宸妃断定这人是个傻子!
雪碴子冰凉冰凉,沾着她滚热的后背和前胸当即都化了水,湿兜兜好不狼狈。怒而看向延湄,见她脸上迷茫又坦荡,并没有丝毫偷笑或幸灾乐祸的神色。
紫娟咬咬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赶上俩傻子在一块儿。
她心里头骂,却是万死也不敢说出来的。七皇子还在那呵呵呵地笑,又抓了雪要往她身上扔。
前面气吁吁跑过来几个宫女和太监,看见七皇子在这儿,都拍拍心口,一副“阿弥陀佛”的表情。然而看到紫娟,一个个又白了脸。
紫娟正憋了一肚子的火儿没地儿发,逮着领头那宫女,甩手就抽了两巴掌,狠厉斥骂道:“一个个儿的都作什么死!竟让七皇子跑到这儿来!还有那破玩意儿,现是什么时节?天寒地冻的,你们竟由着他放纸鸢!这要是被娘娘知道了,不扒了你们的皮!还不快把那破玩意儿拿走!”
小宫女被打的两颊通红,诺诺应声,小太监过来抱了七皇子要走,七皇子却拽着延湄的袖子使劲儿。
紫娟这会儿里衣湿了个透,不想在这丢人,指使一个小太监:“把傅家小姐领到掖门去。”又转身横了几人一眼,意思七皇子的事都消停点儿。
几个宫人连连点头,他们当然不敢自个儿找死。
紫娟受了气,却也只得默默吞下,先忙忙地回去换衣服。
不怪她不敢说,——七皇子是她们含章宫的,生母正是宸妃。
这孩子有些特殊,别看生的粉雕玉琢一样,却三岁多时才会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现六岁了,旁的皇子在这个年纪都该开蒙,可他话还说不清楚,宫里的人渐渐便瞧出来了:这位皇子脑子不大好使。
但宸妃圣宠不减,明面上倒没人敢欺负他。而且他虽傻,但偶尔也知谁好谁坏,不说则罢,一旦告到皇上那里,龙颜便是盛怒。
是以他这会儿不走,小太监也不敢生拉硬拽,有一句没一句的哄。
正无奈,冷不丁横出个声音:“七弟不乐意,你们扯着他作甚么?”
宫人们一打眼,赶紧撒了手,跪地行礼,“太子殿下,侯爷。”
延湄也一板一眼地福身。
太子方十二岁,着暗红色龙纹大衫,束金冠,披鹤氅,一张圆脸上稚气未脱,冲着七皇子招手:“老七,过来,五哥这儿有好东西,等下带你去拿。”
七皇子显然能识得他,咧开嘴冲他笑,“太,太子哥哥。”又瞪着一双眼睛看旁边那人,好奇地想过去拽一拽。
“这是六哥”,太子指指身边的萧澜,“你不认识啦?前些日子才见过的。”
他这么称呼,是按宗室里的排行,现今除了他,已经没人这么喊萧澜了。
七皇子绕着萧澜转了一圈,伸手去扯他衣袖,萧澜便半蹲下身子,然而七皇子只是看到了他手中的藤篮,里面有又大又红的桃子。
——这是前几天由滇南贡进来的,名为雪桃,因其熟的极晚,几乎在立冬进入雪季之后,所以得名。模样喜人,吃起来更是脆甜脆甜,太子得了两篮,特意给萧澜留出些,等着送他,含章宫自然也是有的。
七皇子瞧了并不如何稀罕,不过他却伸手拿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转身颠儿颠儿跑走,捧到延湄跟前。
“哎呦”,太子这才注意到延湄,一边乐起来,“老七你都会借花献佛啦”,又问跪着的小太监,“你们宫里的?”
小太监忙答道:“回殿下,不是含章宫的,这是傅家小姐,下半晌进宫谢恩,这会子迷了路,奴婢们正要送她到掖门。”
“哎?”太子眨眨眼,转而嬉笑着看向萧澜,“六哥,是傅家小姐。”
后面几个字他故意拖了长音儿,萧澜便弯了弯唇角,他刚刚见着时,想想今日该入宫的女眷,已经猜到了。
“那快起来吧”,太子还是少年心性,将人打量几眼,悄声对萧澜说:“还成,六哥。”
延湄手里捧着桃子起身,她并没有什么羞怯之态,直勾勾地就朝萧澜看过来。
太子:“……”
大齐因有多地胡风渗入,民风博杂,有矜持娇羞的贵女,有泼辣爽利的悍妇,还有爱美色而肆求的少艾。
太子有点儿担心,“她不是想把那桃子扔过来吧……都怪六哥长得太好看。”
萧澜一笑,随口道:“那也没甚么好的。”
他眼睛微微眯起来,不动声色的打量延湄。
少女身量中等,略有些瘦,披着水蓝色的氅衣,耳朵冻得发红,一双眼睛定定看过来,清泉似的,透亮又安静。
顺着这道目光……萧澜动了动手中的藤篮,——那目光也跟着动了。
嗯,她直勾勾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篮里的桃儿。
萧澜再看她捧桃的样子,便明白了:这桃子虽是七皇子拿去给她的,但显然原本的主人是萧澜,她不好直接接受,所以有礼地问询自己。
萧澜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延湄的眼中霎时泛起光亮,这下她直视着萧澜的双眼,漾起并不明显的笑意。萧澜觉得自己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五个大字:你是个好人。
太子从旁哈哈大笑,等小太监领着延湄走了,他还拖着声儿在冲着萧澜念“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萧澜也不在意,任他笑闹,偶尔说句旁的。
延湄到掖门时那叫紫灵的宫女早已走了,只留下傅母一人焦急地等着,见女儿出来,忙上上下下扫一眼,见人从头到尾好好的才放心。
上了自家的车,傅夫人还没开口,延湄便将用帕子包着的桃儿捧给她。
“哟,宸妃娘娘赏的?这个时节竟还有桃子呢!”傅夫人颇高兴,她这个女儿衣服首饰不爱,胭脂香粉也不爱,若在吃穿用的里挑出一样,那就是爱吃桃子,家里那棵桃树便是她种的,只是年岁短,今年开了花,还未挂果。
“看来宸妃娘娘还是喜欢咱家阿湄的。”
“不是”,延湄指指那桃子,“不是宸妃。”
“不是宸妃娘娘”,傅母纳闷道:“那是谁赏的?”
延湄想了想,说:“旁人。”她看着那桃子,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傅母满腹狐疑,捧着那桃儿也不敢动了。等回到家与傅济一说,傅济生恐是宸妃指使旁人给的,更是道:“既是宫里的贵人赏的,那吃了便是不敬,该当供起来。”
傅夫人没有二话。
于是延湄眼睁睁看那又大又红的桃子被供了起来,直到蔫了,坏了,她都没能尝上一口。
第5章 忧心
明旨一下,紧接着就是官媒上门,过采,问名。
夜里,傅夫人关了门,拉着丈夫悄么声地问:“你说湄湄这八字……那时辰可没关系么?”
“有什么关系?”傅济道:“湄湄的八字大,若是与那萧澜的不合,不正解了这一桩心事。再说,那年有天师真人给她算过,稀稀拉拉有些小病小灾,但总能渡过去。”
“我不是说这个”,傅夫人瞧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湄湄的八字……你知道的,那是咱们按照大概时辰估算的,作不得太准。”
“无妨”,傅济坐在床榻边脱靴,闻言顿了顿又说:“这些都不紧要了,无论合与不合,卜出来定都是大吉的。况且当年真人说——”
“呸呸呸!”不说这“天师真人”还罢,一说傅夫人就来气,“屁的天师真人!我看那就是个骗吃骗喝的野老道。要不是盯见湄湄手里的两个野菜团子,他才不说这话!在咱们村里转了俩来月,哪家有油哪家没油他能不知道?他倒是算说彭老四家的二娘是个旺夫的命呢,结果哩,那闺女嫁到夫家一年汉子就蹬腿儿了!还有他给的那破烂画本是什么玩意儿,没瞎了我的眼哎哟!还说甚么道法自然……呸呸。”傅夫人说到这实在说不下去了,皱鼻子别过头。
傅济想到当年的事也老脸一红,傅夫人所说的“玩意儿”是那真人所赠的一本《春宫图》,即房中术。傅济那时还年轻,经不住好奇,一面暗搓搓看得脸上发烧一面还有点儿燥燥地想试试,结果弄了两回被傅夫人在房里好一通骂,哎!往事不堪回首。
傅济吭吭咳了几大声,将尴尬盖过去,可由此他想到一事,——女儿这个样子,成婚当晚那关要怎么过?
这事儿当爹的不好开口,他推推妻子,忧心道:“湄湄从小到大是最忌生人近身的,到时……”
“我也正琢磨这个!”傅夫人嚯一下坐起来,两人想到了一处。
“要不”,傅济想了想,“桃枝儿比湄湄大了两岁,介时实在不成,你叮嘱叮嘱她。”
“桃枝儿倒也可靠”,傅夫人思忖,“等我得了闲合计合计。”
这几日傅济叫长启去建初街看了宅子,果有一间待卖的,三进的院子,门墙都刚翻新不久,里头景致错落,很有几分精致。傅济已叫长启定下来,夫妻两个又商量着年后乔迁之事,半夜才睡。
两天后,卜算结果出来,果然如傅济所说,相和的很。
纳征时县侯府的聘礼十分可观,大半的礼单都是皇上亲定,马匹、布帛、玉璧、米黍等等,当日将塔巷赌了个水泄不通。
随后成婚的日子便定下来,就在明年的六月初三。
匆匆忙忙过完了年,一开春傅家挑了个好日子,迁新居。
当天放了爆竹,热热闹闹,长风请了几个同僚来帮忙,长启也有朋友来,饶是如此傅夫人和唐氏仍旧发愁的很,愁的尤其是延湄的聘礼。——数量多不说,一箱箱一件件还都是些金贵东西,磕不得碰不得,更有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不好叫汉子们沾手,家里仆妇就那几个,人手严重不足。
正忙得满头汗,长启带了四个妇人进来,冲傅夫人笑说:“母亲,这几位大娘子是县侯府遣来的,来与母亲和大嫂帮忙。外头还有几位哥哥,这下人手足了。”
“哎呀”,唐氏登时眉开眼笑,抹了把汗,“还是侯爷周全。”
领头的妇人三十多岁,上前福个礼,爽利道:“先贺夫人乔迁之喜,咱们几人来给夫人打杂,力气都有,记个东西什么的也凑合能成,夫人您且吩咐。”
“好好好”,傅夫人大喜,忙道:“几位先请喝口水,小女那记点物件需两人帮忙,其余两位娘子还请随我这媳妇去。”
领头的妇人便打发两人同唐氏走了,自己和另一个去帮延湄点算东西。
傅家的仆妇都不识字,傅母和唐氏跟着男人认了几个,也只限于“一二三、天地大小”这样,因而今儿内院物件的记录都落在延湄一人身上。
那领头的妇人姓耿,瞧见外头忙得热火朝天,想象着里面八成也焦头烂额,没有落脚的地儿,结果一进屋远没她想象中的凌乱,一个鹅黄衣衫的少女正低头在红木箱侧角写画,旁边的一个丫头和一个婆子在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将箱笼分拨。
耿大娘子一笑,上前说明了来意,延湄便将记下的东西给她看,——竟全部分了类。她粗扫一眼,见她各个箱笼上都画了图案,同一类的图案相同,还有排号,然后再按类别和排号详列箱笼里的东西,这样往外搬时便按类分拨,一点儿不会错乱,回头归置找寻起来更清楚明了。
耿娘子略微意外,朝跟她来的另外一妇人道:“你也去外头帮忙罢,这里留我便成了。”
有了这许多人帮手,傅家总算在一天内搬了个七七八八,晚上备了酒菜款待众人,县侯府的人只坐一坐便告辞,次日傅家人说起这事来,觉得这准女婿还是挺体贴的。
事情忙日子就像在飞,悠忽便到了六月初一。
傅夫人只觉女儿现在是看一天少一天,因连着几晚都在女儿房中陪着,今儿一想后日延湄便要出嫁,眼眶就忍不住发酸,一手扶着女儿的嫁衣,一面同女儿说着体己话:“湄湄,成了亲便是有夫君的人啦,离开了阿爹阿娘,夫君是你的天,凡事要顺着他,听他的话,不能耍小孩儿脾气。”
延湄被她的情绪感染,蔫头耷拉脑,成婚她是知道的,跟二哥拜先生时背过礼记,里面说“昏礼,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她背的很好,礼记的篇章她都能背下来的。
——可是她不懂母亲的难过,她也被带的难过了,书里不曾说过成婚会是这样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她不喜欢这样。
“不做不行吗?”延湄仰着脸问。
“不行啊”,傅夫人摸摸她的头,“长大了都是要成婚的,就像……”
“就像阿爹阿娘,哥哥和嫂嫂”,延湄接口说。
你看,她又是明白的。
“嗯”,傅夫人把她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