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非离……
对于燕非离……碧莲会失手,凤惊燕不知道自己是料到了,还是没有料到。这会儿,想着燕非离他活着,甚至是活得很好,她又一阵恍然。
本全部是糟糕的记忆,最糟糕的情形。
那些纠缠的许多东西需要她去思考。
这种局势,她算是被禁锢在这太子府里了——然而,这么多信息之中,脑子里却忍不住向“燕非离还活着”这件事偏移。想到那个少年并没有死在碧莲手下,不知为什么,竟又像是在她焚烧五脏六腑里滴了一丝清泉。
“不过主子放心,只要我们在这里安心等着,下面的人会救我们出去的。”
“最重要的是……还请主子养好身体,以后再做打算。”
……
碧莲的话,凤惊燕自然是听进去了——凤惊燕活了这么些年,起起伏伏,什么东西没有遇到过。
即使现在成了一个只能转动眼睛的木偶,也不至于想不开。
何况,就像碧莲说的,无论如何,楚怜在这里,她的这一具残破的身体,也许可以再修修补补,继续再用。
眼睛本是十分模糊的,这会儿又变得清晰了一些。窗外的月色,倒也是迷人。
“那,主子,碧莲先把这些水拿去倒掉……然后把太医叫来。”
“无论如何,赵逸他们现在是不想主子死的,主子大可放心。”
顿了顿,碧莲又叹了口气:“可惜,赵逸不让楚大夫来看望主子,奴婢又不能顺利找到楚大夫。”
“不过,奴婢会再想办法,一切都会再好起来的。”碧莲冲凤惊燕,笑得有些沉重。
从来不知道碧莲如此唠叨,或许堆积了十几天的话,都浓缩在一天说,总显得有些繁杂。凤惊燕自然是没法回答的,只能看着碧莲离开的背影。
月色明媚。
碧莲出去了一阵子,门又被推开了。凤惊燕听得出这回声响里的不同,特别是那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她是听得十分清楚的。
赵逸?
反正不能动弹,凤惊燕也只躺在那里等着。那一个轮椅的声音慢慢靠近,来人来到她身边,停下来,似乎是仔细瞧了瞧她,而后说:“凤将军,你醒了?”
凤惊燕听到赵逸声音,有了些失望的感觉。
不是赵逸。
那么,她在等谁?
凤惊燕不敢这么问自己。
“呵呵,凤将军果然醒了,本王还以为你会这么睡下去呢。”赵逸招呼旁边的老太医,“给凤将军好好看看,莫要亏待了我的客人。”
“是。”一个身影向赵逸安了一个身。
既然不能动弹,凤惊燕虽然有些纠结,倒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倒也是乐得清闲。
不管她焦急不焦急,紧张不紧张,没有行动能力,总是不能改变任何东西的。既然如此,她自然选择舒舒服服地躺着。
那个老太医坐在床沿边上,开始给她把脉。
一阵捣鼓之后。
“回太子殿下,凤将军虽然是醒了,却是伤及脑中神经,全身暂时不能动弹。”
“也不能说话?”
“应该不能。”
“好好地替凤将军疗伤,听见了吗?”
“是,太子。”
赵逸表情淡然地坐在轮椅上,淡淡一笑:“本太子也不急,慢慢来,等着凤将军恢复了些,再来看你。”
说完,赵逸很自然地回头看了眼替他推着椅子的人:“惜朝,现在有机会让你和凤将军好好谈谈。”
顿了顿,赵逸道:“把本王的意思好好告诉凤将军,正好……你们也可以叙叙旧。”
“是。”顾惜朝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赵逸说完话,便让太医推着自己出去,轮椅的声音一路远去。
顾惜朝?
顾惜朝?
躺在床上的凤惊燕也不过是被震惊了一会儿,又马上变得淡然——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再加一个顾惜朝,也并不会如何。
什么事情都没有完全的“不可能”,也没有完全的“可能”,凤惊燕早该知道的。
顾惜朝在她的床沿上坐下,低头看着她。
凤惊燕自顾自地闭上眼睛。
大概是见她动弹不得,顾惜朝伸手过来捏了她的下巴,略把她的脸转过来,逼得她看得见自己。
等见了凤惊燕的眼神,顾惜朝才笑着:“怎么,不想看到我?”
凤惊燕自然不能回答。
“那你希望看到谁……燕非离?哦,不,是赵非离。”男人看着凤惊燕,又相当好心地提醒:“莫非你以为他来了,你就有好日子过?燕儿,你可别指望他待你还能跟以前一样,好似一只狗一般地伺候你。”
“……”
“别做梦了,燕儿。他若是真有心挂念你,早就该在这里了,你说是不是?”
“……”
“他现在是赵国的‘离王爷’了,和以前自然是大不相同,日理万机的,他哪里那么多时间。”
凤惊燕看着眼前的男子,真想干脆把眼睛闭上了。可是,顾惜朝却偏偏是勉强她,伸手让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
明明是没有回应的自问自答,简直是再无聊不过的独角戏。居然好似让顾惜朝心情很不错,甚至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燕儿……”在凤惊燕床边上以毫不做作的优雅姿态坐着,甚至向凤惊燕又挪了挪身子。
顾惜朝上下打量着凤惊燕,那眼神与其说是探病,不如说是来享受这现状的,床上女子一动不动地躺着,对他来说居然成了相当好的景色。
凤惊燕看着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虽说身上暂时应该是全无知觉,然而被顾惜朝那么打量,从头到脚,在感觉里竟也像是随着他的眼光所到,一寸寸地起了寒意。
“燕儿,看起来你真是不太好了。”顾惜朝打量了好一会儿,忽然叹一口气,却是隐约有些雀跃的语气。
“……”
顾惜朝近乎执着地看着凤惊燕,慢慢露出点类似惋惜的意思:“对了,你会有今天,你自己可曾料到?”
“……”
“燕儿,你总是那样高高在上的看着我们,现在却只能躺在那里让我看着。这样换了位置,是不是觉得十分奇妙?”
听着话,这一瞬间,凤惊燕突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顾惜朝从来是骄傲的,包裹着虚伪的高傲的皮囊,无论到达怎样的境地。
这样的他,总让人忍不住觉得心疼。
然而,平日的那种强硬的傲气消失了,他成为驸马的这些日子,依然保有着一股傲然的身体,却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柔软。
令人忍不住觉得怜惜。
然而,这一刻,这种软弱早已经从顾惜朝消失殚尽,站在眼前的明明是顾惜朝没错,但又像换了个人似的。
“燕儿,你不用担心,虽然你这样了,我不会为难你。”
“……”
“我要告诉你,本来赵逸是要杀了你的,可是我救了你哦。”
“……”
“怎么,你不信我?除了我,还能有谁呢。是我告诉他,凤家有一个大宝藏,里面藏的银子和武功战略,绝对能让他成为一代霸王,让他不要轻易起杀念。”
“……”
“然后,他就相信了。”
“……”
顾惜朝在静默里和她对视着,这惯于轻蔑的脸上渐渐的居然有了一个笑容:“你看,到最后,倒是我救了你。”
凤惊燕略略地看着眼前男子的脸——顾惜朝长得极为英俊,轮廓坚毅,浓重的贵族气派,睫毛很长,不说话的时候是冷漠又忧郁的长相。而一旦笑起来,简直能让春暖花开,病树抽芽。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爱过的,这会儿却看起来如此陌生。
“所以,我的燕儿,你现在要好起来。”
“……”
“最起码,”顾惜朝又是一笑,缓慢而温柔地把手指放到她的脸上,细细地摩挲着“你也要能开口说话才行。”
“……”
顾惜朝的神态近似有些愉快,又有些哀伤了:“不然的话,你又怎么告诉我你那些凤家宝藏的下落呢。”
凤惊燕抬眼看着他,眼睛里愈发带着陌生的光。
顾惜朝笑道:“怎么,舍不得?”
“……”
“燕儿,你拿着那些有什么用。东山再起?那里那么容易!你也知道,这打天下,最最需要的就是银子。赵逸的野心是不可能只到这里的,那时候我流亡到赵国,他可算是慧眼识英雄……我总要好好对他,不是?”
凤惊燕依然愣愣地看着他,想看着眼前的人是不是另一个人化妆的。
顿了顿,顾惜朝又笑,手指在凤惊燕脸上缓缓的,缓缓的掠过,似乎有些挑逗的意味:“燕儿,说真的,你就这样躺着挺好的。又漂亮,又安静,看着就让人舒服。”
“……”
“我听不喜欢你有什么翻盘的机会的,那样高高在上的凤惊燕,我看着确实非常讨厌的。”
“……”
“怎么?不知道吧。我最讨厌就是你一副俯视的神态。现在你这个模样,安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有多可爱。”
“……”
“我懂,燕儿,你估计脑袋受了伤,一下子记不起来。不用担心,我和太子可以慢慢等,你刚好躺着没事干,就慢慢的好好的想清楚就好。”
“……”
末了,顾惜朝依然朝着她笑,然后近乎温柔地伸手,撩起她头发,替她一点点擦了额上的汗。
“燕儿,我等你赶快想起来,别让我等太久。”
顾惜朝离开。
一个赵国伺候的奴婢进来,顾惜朝才出去了。
这个丫鬟大约也就十四五岁,还未完全定性,知道的事情也不多。这会儿,她居然忍不住感叹地朝着顾惜朝的背影叹一口气:“呵呵,顾军师看起来好温柔,生得又俊。”
“……”
“你不知道,他可是我们下人心目中的梦中情郎……呵呵,忘记说了,奴婢眉儿,是安排着帮碧莲姐姐伺候您的。”
凤惊燕还睁着眼睛,随意地看着这个丫头。
又见她回头对床上躺着的自己开口:“说真的,顾公子对你真好呢,你病着昏死过去的时候,他还经常来陪你说话。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这份耐心,也让人动容了。”
“……”
“你想啊,对着一个没反应的人说话,多无聊啊,顾军师若不是对你‘好’,哪里能忍受的了这么无聊的事情。”
嗯,原来这般。
凤惊燕在心底淡笑——只是这其中的“话”是什么,可能没有人会知道了。
这世上所有的“好”,都是要代价的,这是她早应该习惯的规则。
但她看错顾惜朝了。
顾惜朝回到齐国的这些日子,总显得失落而淡漠,行为语言也是笨拙而简单的。看起来除了堪称完美的相貌之外,才智似乎与少年的时候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甚至变得有些女人般的刻薄肤浅,又是虚弱无力。
这样的人,即使她曾经爱过,凤惊燕也是不可能提起十二分的心情去提防的。
凤惊燕以为艰难而不得志的生活,令她曾经着迷的神童变成了平庸而无聊的中年,甚至是以色伺人的男人。
虽然依旧对他心软,不想侮辱了他,也不过仅仅到此为止而已。
她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地去将他当做一个对手,一个人物。
却不知道,那原来也是一种演技。
顾惜朝用那点略带嫉妒,又略带刻薄的话,掩护住他真正的自己。他在九公主面前安静地低着头,一副被伤害,被侮辱的表情。又在凤惊燕面前,露出用生命全部维持的虚伪的骄傲。
却不想,这一切一切,却全部都在他的算计里面。
顾惜朝比任何人都更善于伪装,更善于忍耐。这种高明,让凤惊燕忽然之间从骨髓里冒出一股寒意。
接下来几天,燕非离依旧没有来。
只是,顾惜朝每天都来探病,而他一来,碧莲就被用各种理由支开了。
开始的时候,顾惜朝都是说着一些有意无意的话,后来甚至给凤惊燕讲起他在赵国流亡的那些日子。
“胯下之辱,你听说过吧。”
“……”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很没趣,那个人的裤裆下面,有一股尿味。不过,那个人他现在死了。”
“……”
“别这样看着我,你总不会以为一个一无所有的齐国人,来了赵国,就能步步青云?”
“……”
“虽然这样陪你说话挺好玩,不过一个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
顾惜朝连着几天都是自问自答,这会儿渐渐也有点失去耐心。
倒是床上的凤惊燕却是越来越淡然,神态淡定的,任由碧莲和眉儿给自己擦拭,翻身,按摩,明明是囚徒,是俘虏,却好似过着女王一般享受的生活。
依旧是半垂着眼皮,半睡半醒的,那样的神态,毫不惊慌,若这里不是赵国的“太子府”,而是齐国的“凤府”,她凤惊燕几乎没什么改变。
依旧是原来那个被伺候着,被仰望着的凤府的那个主子!
即使,实际上,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囚徒。
碧莲替她擦好身子,处理好头上的伤口,等凤惊燕又在床上原样被摆放好,顾惜朝终于失去耐心了:“出去!”
“可是……”碧莲看了床上躺着的凤惊燕一眼,有些犹豫。
“我说出去。”
赵逸不在,这里便是顾惜朝做主,碧莲也不敢太在老虎头上动土。
“……是。”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顾惜朝端详了床上的凤惊燕一会儿:“燕儿,你……还是不能说话吗?”
凤惊燕再浑浑噩噩的,被他摸着脸颊,便睁开眼睛,两人对视着。
顾惜朝又笑道:“其实,你若一直都这样,倒也挺有趣的。”
末了,顾惜朝又忽然朝凤惊燕说:“当然,得先把凤家的宝藏说出来,让我交了差,然后你爱怎么躺着,我都会陪着你,多无聊都陪着。”
“……”
——“主子,我会一直陪着你。”
——“主子,放心吧,我会保护你。”
凤惊燕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起少年的话来,隐约还有些恍惚的味道——那个少年是什么时候这般说过的,她已经忘记了。
只是,凤惊燕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真诚的令人惊叹。
坐在床沿边上的顾惜朝敏锐地发现凤惊燕的走神,整个人愈发暴躁起来:“在想什么?”
“……”
“你在想他?”顾惜朝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凤惊燕这些日子气色虽然好了一些却是瘦得厉害了,看起来病怏怏的,自然是不能开口,除了睁着眼睛看着,她甚至不能有任何动作。
“话说,你迷上燕非离哪一点?”
“……”
顾惜朝俯身,朝凤惊燕看着,略微暧昧地慢慢开口:“是,床上功夫是吧?”
“……”
顾惜朝一蹙眉头,忽然有些暴躁起来:“你还真不当自己是女人了?”
“……”
“听说你在床上放荡得很,”顾惜朝的喘息有些加重,眼神里愈发烦躁起来,“女子该有的三贞九烈,你真是一点都忘记掉了。”
“……”
顾惜朝看着凤惊燕,眼神里除了轻蔑,又多了点轻佻:“真是轻浮的女人。”
“……”
而后,一阵安静之后,顾惜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