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殇·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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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殇·半面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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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我睁开了眼睛,看到母亲和冰儿红肿的双眼,不由地心酸了。
“佩儿,我的佩儿,菩萨显灵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逃过这一劫了。”母亲拥着我,喜极而泣。
“我为什么没有死?”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哀痛重新袭上心头。这一次我虽然逃过了天劫,却仍是逃不了人劫。
“醒了,醒了。”我听到周围乱哄哄的一群人的声音。
在众多的声音中,依稀听到了父亲那不停地嗟叹声,那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我害怕见到父亲那哀愁的脸。每次听到心里都不由地一颤,感觉到的只有痛。
我懒懒地闭上了双目,泪如断珠。不想听见,也不想看到这一切。
尤其当我看到父亲那几个小妾,穿得花枝招展,却抹着虚伪的泪水。我感到不屑。我为母亲感到委屈,她从一而终地对待父亲,可父亲却把一颗心分成了许多份,不知道哪份最重。我这个女儿,不是唯一的女儿,在他的心里就更不知道会占据多大的一隅之地了。
更何况他还要指望着我这个女儿攀亲附贵,保住他的官位呢。
因为我要嫁的那个男人,就是当今皇帝的第七个儿子湘东王萧绎。
满屋的愁云惨雾,仿佛盛满了人世间所有的悲哀,空气异常地沉闷。
“小姐,先趁热喝了参汤。”冰儿体贴地说。
“对啊,佩儿,姨娘要急死了,快喝了吧!这些日子啊,我们都急死了……”这个声音是我平日里最讨厌的声音。
“出去……”我的声音很低,却无形之中有一种摄人的力量。
父亲朝她瞪了一眼,这一片姹紫嫣红的身影终于不见了。
“佩儿,不要这样,你是母亲的命啊。你死了,母亲也不能活了。”母亲再一次啼哭起来。
“是啊,小姐,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夫人一直在看护着你呢!”冰儿说道。
映入我眼帘的是母亲那清晰可数的白发,皱纹横生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和疲惫,眼睛里布满一道道血丝,曾几何时,母亲已劳累至此。我的心软了。在这个家里只有母亲和冰儿是真心对我,我怎么能再去伤害已经年华已逝的母亲?
“母亲,难道女儿的泪水都是您那里继承来的?”我居然说起笑话来。
听了这话,母亲惊愕了。“怎么?”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既然不能抗旨,那就让我去吧。我嫁,我嫁了。”我突然迸了这句话,所有的人都一愣,哭声嘎然而止。
“都出去好吗?我想自己静一静。冰儿,送母亲回去休息。”我面无表情,只有这么一件唯一的要求。
我没有再理会母亲的眼泪和安慰,心里空洞洞的。
只听到父亲的声音带了喜色,过来把母亲拉出去:“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是泪痕未干,伤愁又起。我望眼窗外那一泓碧水,满眼清莲,却无生机。
我彻底地失败了。这些日子,为了我的婚姻,我在绝望地挣扎着,可是只能看到父亲愠怒的脸和母亲哀伤的泪水,甚至连生命都打算放弃,可到头来还是要选择服从。
难道我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真的无法摆脱命运的枷锁?我的祖父是徐孝嗣,齐时曾任太尉,封枝江文忠公。父亲徐绲,官至侍中、信武将军。生在这样的官宦世家,马上就要成为堂堂的王妃,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啊,可是我却视之如草芥。
我自小和男儿一样读四书五经,琴棋诗画,无所不精,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清丽脱俗,而且是众口称赞的才女。可是还不如一贫如洗的农家女儿,即使没有锦衣玉食,却能嫁一个如意郎君,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悠闲日子。
我恨恨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还供在桌上的圣旨,那道圣旨把我指婚给了一个从小就瞎了一只眼的男人。
冰儿用罗帕来擦拭我脸上的泪痕。“小姐,看开些好,毕竟身子重要啊。”
我摇头,说:“冰儿,你忘了,我是水命,天生是水做的,离不了水……从水中来,将来必然要从水中走。这一次没走成,看来是时候没到……”
“不要说了,小姐,”冰儿捂住了我的嘴。“小姐天生是富贵命,况且这门亲事是别人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听人说,湘东王自小聪慧好学,才思敏捷,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没准和小姐能成为一对神仙美眷呢。”
“是吗,冰儿。”我淡然一笑,“身有残疾,自与皇位无缘,何况我朝又有贤明仁孝的太子。不知是怎样的诗书饱腹,恐怕是徒有虚名罢了。”
“小姐您难道喜欢的是……”看到冰儿愣在那里,我摇头说:”孟夫子有句话是,养心莫善于寡欲,少欲则知足。所谓心无物欲,坐有琴书②,就是此理。”
冰儿不解了。
我接道:“富贵如浮云,钱财如粪土。若心在,则人在,心不在了,人自然空度余生。唉,心既然横了,何必在乎其它,随它去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知道自己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天,小姐,不要再说了。”冰儿再一次捂住了我的嘴。
注①:瀼瀼,形容露水多。《诗经·郑风·野有蔓草》,“凌露瀼瀼”。鲁迅《莲蓬人》里“苇花伴宿露瀼瀼”,这里借用一下。
注②:出自《菜根潭·闲适篇》心无物欲,则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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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碧水清荷露瀼瀼㈡(1)
这一年是天监十六年腊月。
寒风不时扑面而来,满园绿意无存。苦楚的滋味和泪水掺杂在一起,只有自己知道是什么滋味。
作为迎娶湘东王的正妃,虽比不上纳太子妃,因为是嫡妻,繁文缛节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要经过皇帝遣使,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告庙等等仪式。对我来说,感觉有座大山压得我无法呼吸,头晕目眩。但每每看到母亲那殷切而期望的神情,不觉又慨然而叹。母亲期望我能出人头地,改善她在家里的处境。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被蒙上了绣工精巧的大红盖头。凤冠霞帔的重量,加上这个盖头,快让我窒息了。
“小姐,忍无可忍也要忍。”知我者冰儿也。冰儿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最了解我的心思。“听喜娘说,盖头是从后晋才兴起来的,以前的妇女是不用的。可是既然如此,小姐理应随俗。只要忍着,一切都会熬过去的。”
府里到处披红挂彩,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圣眷龙恩的喜气之中,连父亲的脸上都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我这个新娘,对这些却无动于衷,仿佛这一切和我无关。父亲说的什么话,我晕晕沉沉地,都没有听到。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母亲悲酸的声音,作最后的训诫:“勉之勉之……”李姨娘的声音也传来:“恭听父母之言”,心里一阵悲恸。
我最后看了一眼亲手栽种的荷花,那清淡的香味已经慢慢消失,只剩下片片残荷,懒懒地耷在即将枯萎的荷叶上……
“请王妃上车。”喜娘小心翼翼地来请。
我朱唇未启,话又咽下,既然选择了屈服,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我在众人的簇拥下,没有回头再看哭泣的母亲,毅然登上了马车。车上,新娘的泪水潸潸而下……
……
经历了车马劳顿,傀儡一样被引着进行拜天地、合卺礼等一套必不可少的程序,终于得到了暂时的宁静。
我觉得浑身酸痛,真想一头倒下去。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叮咛,才忍下去。母亲叮嘱说,我是她全部的指望,我一个人的命关系着全家人的命,不能再任意妄为。出嫁前那天晚上,父亲还凶狠地对全家人说,谁要是把我投水的事泄露出去,就要了谁的命。
此刻,烛摇影动,屋内放置着一个小巧的金质香炉,不时传来阵阵氤氲,让人感觉心浮气躁。红色的衾褥,红色的帷帐,红色的人,整个屋里一片妖娆的红。
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
感觉有什么东西提到了喉咙中,这是我生平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呼吸声也犹在耳边。
我踟躇之间,眼前一亮,盖头终于被挑开了。
我面前出现一个英俊的男人。虽然有一只眼睛晦暗而无神,但是眉宇之间凝聚了一种天然的王者之气。他见到我,脸上呈现的是一片惊喜和诧异。
无形之中有一种压力随着他高大的身形移转而来,感觉呼吸紧迫起来。
这就是我的夫君了。在看到我的一刹那间,他的脸上由惊喜而换成了一份不可捉摸的微笑,这让我本来就不快的心凭空增添了更多的懊恼。
我丝毫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上除了新娘的娇羞,还有一眼就能看出的红肿的双眼。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终于说了一句话:“怎么?我很丑吗?”
“丑?没有。但是觉得你很劳累,路上没休息好吧?”他的话带着一种磁性的温柔,和我想像中的湘东王大相径庭。
看到我惊愕的样子,他哑然失笑了。
“佩儿,你肯定还没来得及照镜子。”他说着,拿了一把镶着绿玉的铜镜立在我面前。
天!这是我吗?好憔悴的新娘。一路上泪水和风尘裹在一起,我的妆都花了。虽然冰儿和喜娘不停地为我修补,但还是惨不忍睹。
“辛苦你了,佩儿。这天公真不做美。”他体贴的语言中隐隐流露出心痛。
“佩儿”是叫我?我的身子不由地一震。我很惊讶于自己的失控,居然无法让自己冷若冰霜。
“怎么,是不是很冷?”他的声音仿佛有一股力量,穿透了冰冷的空间,敲击着我的心脏。
我迟疑地问到:“你知道了,你不介意?”
“哦,你是指……”他很诧异。
“你难道没有听说?路上……的风雪。”我不想隐瞒下去。这样的事在皇室里肯定会众说纷纭,引起轩然大波。
第一章 碧水清荷露瀼瀼㈡(2)
“什么?你是说……”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因果宿命吗?难道我真的是不祥之人?”我轻轻问道。抬眼望去,却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忧。
“当时,疾风大起,发屋折木③。我听到的是人们的凄冽的惊呼声,更可怕的是屋顶的砖瓦都掉了。”那呼啸的北风,落地的砖瓦声仿佛化成了游魂的哀号,让我心有余悸,我仍不免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愁和惊惧。
他静静地听,然后沉思了片刻。
“难道这真是上天在惩罚我?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帷帘已一片雪白。母亲曾说,谁家的女儿出嫁碰到这样天气,定是天所不容,是不祥之兆。”索性一口气说个痛快。
“可怜的佩儿,这不是你的错!”我感觉自己被他拥在怀里,我没有拒绝。
“也许是我上辈子做错了,要我今生来受惩罚吧!”感觉自己就象秋天的大雁在凄凉地哀鸣。
“就为这个自怨自哀,佩儿,太多愁善感了。”他亦无奈。
“风雨欲来满城摧……”我喃喃自语。
“天有不测风云。这只不过是时令变化而已。”他摇头。
不知何时,泪已坠落。
他轻轻抹去我的泪痕,“是本王疏忽了,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不想嫁给本王。”他那一只眼睛神采奕奕,露出了款款柔情。
此刻,我虽然勉强挤出了一点儿笑容,心却动摇了。那一声声“佩儿”,融化了我心里的冰。
他突然眉毛一挑,半是试探半是疑惑地问道:“真的没有嫌弃本王?”
仿佛被人揭穿了内心的秘密,我没等他说完,立即大声分辨:“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真是欲盖弥彰,我发现自己欲辩无词。
“怎么?”他忽然把脸逼近了我,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那仅有的一只眼睛里,仿佛看穿了我,让我无所遁形,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他抬起我的下巴,那只眼如清泉一般澈亮无暇,让人一览无余。他严肃地看着我说:“听着,佩儿。本王虽自幼就有伤残,可除此之外,也是文韬武略,不输给任何人。”
“我,我……”伶牙利齿的我嗫嚅着,脸红了。
他的表情舒缓下来,说:“佩儿,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是一体的,生生死死,不离不弃。记住了,我才是你的天!”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刻,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我有点进入新娘的状态了。
他的手小心翼翼摸着我的脸,象欣赏一个稀世珍品一样,让我觉得无所适从。他拿起我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说:“佩儿,我终得找到了你,你是我心里最珍贵的东西,知道吗?”
“我能不能有个条件?”我不甘心就这样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
“哦?还有条件?”他诧异地问。
“恩,”我点点头,我发现他很久没用“本王”的自称了,我的口气也已经软了。
“我不想要什么,只能让你一生一世把我放在你的心里,”我指了指他的胸,很郑重地说,“是全部的心。”
他愣了一下,居然笑了:“王妃,这些要求,本王全部答应了,哈哈哈……”他抚摩着我的秀发,陶醉在其中散发的淡淡的香气里,不可自拔。
“真的可以做到吗?”觉得自己和平常女人没什么两样,就这样一句话,就觉得心头暖暖的,即使是假的,此刻也觉得满足了。
“佩儿,不要担心,从今以后放心地把你交给我,我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又是这声“佩儿”,我彻底投降了。虽然已经喝过了合卺酒,那酒意依旧唇齿留香,甜而不绝,香而不腻。
我满足地闭上了双眸,一任他细碎轻柔的吻如雨落下。因为一个夫君的承诺让我满足了。这算我的海誓山盟吧,我心中暗念着“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熏熏然地靠在他的怀里。我想,这就是我将要和我共度一生的男人吗?让我用整个身心都来爱的夫君吗?
床边是一扇屏风,盛开的荷花中间,两只蜻蜓悄然卓立。那荷花栩栩如生,仿佛闻到了那淡淡的清香。
对面是一幅字画。我看清了,是《洛神赋》。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居然在我的新婚洞房里出现,我的心情莫名的轻松了,仿佛卸了一块巨大的枷锁,好舒服,好舒服……

第二章 最怜红粉几条痕㈠
昨日的狂乱和迷情让我羞惭不已。我真的很后悔,我那次真的不该去寻死,太草率了些。
凌晨醒来,他的手还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心很笃定。萧绎,不管生老病死,荣辱与共,你我风雨共济,碧落黄泉,永不相隔。
今天还要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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