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条街道唯一的一家酒馆门外,有一张圆桌。
一个小时前来了一位客人,他坐在圆桌的左边;一个小时又五分钟之后来了一位客人,他坐在圆桌的右边。
他们不知道认不认识,但他们的目光同时投放在东方旭日升起的位置。
红彤彤的光芒就像少女颊上的红晕,羞涩而又迷人。
可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太过冗长的静默之中,季迟在晨雾与朝阳中转过脸来,目光落在陈浮的面孔之上。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对方,似乎生怕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会在下一刻的阳光中消失。
他看着陈浮眼角的细纹,唇边的法令,他的目光随之落到对方的鬓角。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那里的黑色突然掺入了雪色的光点。
他突然说:“你都有白头发了。”
“我们……”他说,“都这么大了吗?”
“是啊。”陈浮说,他想要微笑,但微笑最后化为一句言语,“感觉过了好久。”
“我们一起走下去可以吗?”季迟问,“我还想看着你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
陈浮闭了一下眼睛。
他回答对方:“可以。”
心里所有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来,在经历喧嚣沸腾,厮杀抢夺之后,只束成一川静流。
上面是水,下面是土。
浑浊的都沉淀了,余下清澄的,依旧川流不息,往前巡游。
而光使静流闪闪发亮。
“我也想这样。”
第64章 完结章 二
雨后天晴,再一次见面的两人有些无言以对,却不是因为隔阂,而是珍视。
那一天过去之后,他们就一起回到了纽约。
与之前生活割裂的七天并没有为他们以及周围的人带来什么影响——或许是有一些影响的,但是在身旁另外一个人的衬托下,所有的影响都变得微不足道。
此后半个月的时间里,两人将之前共同的案子捡了起来,尽管中途出了一点波折,但问题不大,当案子终于顺利完结的时候,两个人的私人账户中的金额都不止翻了一番,陈浮之前预定好的飞机也已经能够提货,算是陈浮送给自己合作伙伴的一个礼物。
“合作伙伴?”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季迟正将自己的双脚翘在屋子主人的桌子上,背靠着主人的沙发,吃着主人的东西,问主人话。
“有什么问题吗?”陈浮回问。他一边说话一边整理房间。那些之前被藏起来的东西都一袋一袋重新翻了出来,有衣服,有配饰,有各种各样属于季迟的私人用品。
季迟正在吃芒果,他两只手都因为染了芒果汁而有点黏腻,他将一只手的手指在纸上擦了擦,放下双脚直起身来,托着下巴说:“我还以为你把我之前的东西都给丢掉了。”
“你真不了解我。”陈浮头都不回,拿着一件件衣服往衣柜里塞。
铁衣勾与金属杆相撞的声音之中,季迟面不改色说:“我当然知道那些只是一点疑神疑鬼的念头,不过你还记得你出过差吗?”
“你翻了我的房子?”陈浮平淡地接上话,一点都不奇怪这种事情会发生。
“我翻了我们的房子。”季迟有点儿不满,小小地纠正了陈浮一下。
背对着季迟的陈浮不由勾起唇角:“然后你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错。”季迟将芒果核上的最后一口果肉咬进了嘴里,“我没有看见你什么时候把东西给搬出去的,也没有看见你什么时候把东西给搬回来的。前面就算了,那时候我们正分手,后面的……你究竟是怎么瞒过我的?”
“晚上睡觉你雷打不醒……”
“瞎说。”季迟毫不犹豫地反驳。反驳都反驳完了,他才突然想起来,“好像确实我刚回来的那几天睡得特别沉……”
“所以我趁着晚上把衣服搞回来了。”
“所以你是怎么搞回来的?”季迟问。
陈浮不说话,专注干活。
季迟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衣帽间掰着陈浮的肩膀,他甚至没有用力,陈浮就已经转过了脸来。
陈浮脸上带着笑容。
笑容在刚才两人交谈的时候就爬满了他的面孔。
季迟看了陈浮两眼,他也忍不住抿了抿自己上扬的嘴唇,他说:“东西你到底藏在了哪里?”
“你猜猜?”陈浮说。
“猜不出来。”季迟果断认输。
陈浮将一把钥匙丢给季迟:“放在这把钥匙里。”
季迟抬手接过,他看着手里的东西,有点奇怪:“你刚刚才送了我一架飞机……”
“那是针对合作伙伴的。”陈浮表示。
“那这个?”
陈浮勾过季迟的肩膀亲了对方脸颊一下:“针对我最亲密爱人的,怎么样?”
季迟一刻不耽搁,速度收下礼物!
当然他不忘问一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钥匙?”
陈浮带季迟出了房子。
礼物就在门外。
这一天的天气也格外的好,阳光照在门口的绿叶子上,为绿色的叶子镀上了一层薄金。
他们路过了小区中的一条大马路,来到对面的那栋别墅。陈浮示意季迟用手中的钥匙打开别墅的门。
季迟照做。
钥匙严丝合缝地插入锁眼,大门打开,当里外的间隔被打破的那一刻,季迟看见了意料之中的那些东西。
过去的家具杂乱地呈放其中,虽然是不同的房子不同的装修,但回忆并没有因此而褪色半分。
没有太多的感动。
两人在这时候仅仅相视一笑。
然后陈浮悠悠说:“要是别人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小区里买了两套房子还租了一套,而我们两个人在大多数时间里只住一套……从此我在别人的印象中一定只有一个标签了。”
“‘这神经病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季迟帮陈浮把话补完。
说话间,他们一同走进了这间租来的房子,两个人的手指不约而同的在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桌子上划过。
季迟说:“……我们回去怎么样?”
他说完之后觉得自己说得可能不太准确,正想再补充几句。
但这时候,陈浮已经接上话了。
他轻而易举地明白了季迟在说什么。
从过去到现在,还有未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不能明白的东西了。
他简单说:“好。”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之后,他们回到了国内。
但当时的住所已经在去年被推平重建,两个人站在幼时曾经生活过的街道上,看见白墙围着工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是大型的水泥搅拌器,起重机,而这些机器之后,灰扑扑的钢筋水泥堆了三十层,似乎还要继续往上盖。
过去温馨的回忆在这个时候好像被彻底推翻了。
陈浮与季迟再看向周围,一栋栋现代化建筑拔地而起,记忆中零散的门脸狭小的小卖部和游戏厅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集合性的商业圈,堂皇大气的玻璃门后,透明的电梯旋转攀升而上,在里头逛街或者上班的男人女人衣冠楚楚,精致入时。
没有任何属于过去的东西了。
当人执拗地停留在原地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悄然更新,变成另外一幅人所不认识的模样。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样不会被更新,不会被淘汰的东西。
那一定是人的感情。
他们没有将心中复杂的感情说出来。
仅仅一碰眼的时间,两人已经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所有感觉。
陈浮说:“我忘记跟泽锦说了让他帮我注意这里了,如果再早一些回来就好了。”
季迟想了想:“如果再早一些回来会失去你的话,那还是让屋子被推平吧……”
这话说得可真贴心啊!陈浮忍不住讶异地扬扬眉,转头问季迟:“有没有人说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没有!”季迟断然否认,“他们还是认为我是一个不讨喜的神经病,就因为我从头到尾只说真话!这太可笑了!”
陈浮真笑了起来。
然后他们转身离去。
他们接下去准备去墓园,去见见两人的父母。
他们走在路上,天近黄昏,世界也跟着染了与白日不同的颜色。
车子在马路上川流不息,其中一辆突然拐出前行的洪流,驶向陈浮与季迟所在的路肩。
周遭在这个时候突然泛黄,如同老照片旧时光一样的颜色。
时间的长河小小向后退了一个点。
二十年前,同样的车子在突然之间同样驶向路肩,撞到了等在这里的一个小孩,短暂的混乱之后,周围在公园前羞羞答答坐得足有一个人远的青年男女,附近摇蒲扇纳凉的老头老太一忽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撞到人啦撞到人啦”!
而后司机打开车门,匆匆下车将小孩抱上车子离开。
车子走后,围观的人群也散开了。
没有人注意到,五分钟之后,另外一个小孩来到这里张头望脑。
两人在同一时刻看到了同样的画面。
他们都有点哑然无言。
但他们的手在这一时刻牵在了一起。
他们一同向前方走去,把这一人生的转折抛在身后。
迎面而来的还有许多许多的画面。
陈浮独自呆在医院里的,季迟独自呆在家中的。
陈浮独自成长的,季迟独自成长的。
直到现在。
所有的画面都被停留在了身后。
夕阳渐渐被天际吞没。
两人一同向前走着,有的时候,一个稍微走得快了一点,跟在后面的紧走两步,轻而易举地赶上了;有的时候,一个稍微走得慢了一点,走在前面的就停下自己的脚步,等上一等。
然后他们就肩并着肩了。
人撇捺支撑,从过去走来,路过现在,走向未来。
生活就是这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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