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晟轻叹了口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季无瑕放下酒坛子,撩起头发挽了个歪着的发髻,她拿起那半截筷子,有些嫌弃,转而笑嘻嘻的看向凌晟,“这东西太丑,贵人可与我一换?”齐顺一瞪眼,凌晟却笑了,拔下头上的青玉簪,递到季无瑕眼前。
季无瑕接过青玉簪,随手插在头上,然后把半截筷子顺手丢给了凌晟。一系列动作做完,也不管众人,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拿着筷子,吃吃喝喝好不自在。凌晟把筷子交给齐顺,齐顺颤着手,轻轻插在了他头上,心里哀嚎一声。
席上无话,季无瑕吃了个酒足饭饱,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贫道这就走了,有缘再会。”凌慕然忙伸手扯了她的衣袖,“神棍,你不是说请你吃饭就帮我解命中之结吗?饭都吃了,酒也喝了,可不准耍赖。”
季无瑕哈哈大笑,“你怎还记得这一出?也罢,待会儿把贫道欠的三两饭钱还了,贫道便帮你一回。”凌慕然点了头,季无瑕捏指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凌慕然聚精会神的看着她。片刻,季无瑕松了手,伸出一根手指来,“小郡主,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俗语?”
“什么俗语?”凌慕然懵懵懂懂的,季无瑕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烈女,怕缠郎啊。”凌慕然一愣神,季无瑕后退一步,瞥了一眼一直冷着脸安静的站在凌慕然身后的兰惜雨,笑着冲齐顺伸出手,“把贫道的算命幡还来,贫道可是要靠着它混迹江湖呐!”
齐顺已经被憋的没脾气了,“在楼下柜台处,你自己去拿。”季无瑕哦了一声,转身冲凌慕清勾勾手指,“送贫道一程,贫道有话与你说。”凌慕清看向凌晟,凌晟点了头,她这才站起身,随季无瑕下了楼。
季无瑕在柜台处拿了算命幡,不管掌柜的调侃,引着凌慕清出了客栈,走到无人拐角之处,才回头看她。凌慕清不明所以,季无瑕神色淡淡,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你可知天命难违?”凌慕清摇头,“我不是你,算不出天命,只知道按自己的方向走。”
“很好。”季无瑕抱着算命幡,靠在墙上看着她,弯着眉眼笑起来,“你和贫道有缘分,贫道赠你两句话。”凌慕清挑眉,“愿闻其详。”季无瑕掩唇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道,“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会来。你要学会承受,更要学会承担。”
凌慕清并不懂她说的话,季无瑕挠了挠后脑勺,“不懂也没关系,到时候自然会懂。贫道自此便云游去了,若有缘再会,贫道再赠你两句话。”季无瑕说完就要走,凌慕清伸手拦住了她,“等一下。我还想请你为我算算命。”
“不算不算,”季无瑕连连摆手,“贫道今日太累了,不能再算了,贫道还没走遍天下完成师父遗愿,不能死太早。”凌慕清急了,“我可以给你钱。”季无瑕轻笑,饶有趣味的看着她,“贫道好像是有些财迷,但也不是为了钱不要命的人。”
凌慕清敛眉不说话,季无瑕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还是妥协了,“好吧好吧,算最后一次。你说,想算什么?”凌慕清面上一喜,脱口而出,“算命定之人。”季无瑕揉揉眉心,把算命幡靠在墙上,从袖子里摸出两块黑色半月状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别人算命用龟甲,我用千年檀木,是不是比他们厉害多了?”季无瑕有些得意,摩挲着那两块东西上刻着的奇怪花纹。凌慕清听了她的话,心里猛然一动,“千年檀木?”季无瑕头也不抬,蹲下来摆弄着那两块黑木头,“是啊,你知道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千年沉香吧?就是这木头还是树的时候,上面凝结出来的。”
季无瑕神神叨叨的咕哝了一会儿,把两块黑色檀木往天上一扔,任其掉落在地上,沾染了尘土,“贫道这样确实挺像神棍的,还是捏个诀好,方便又好看。”季无瑕和自己开了个玩笑,招过凌慕清,“中指血,滴上去。”
凌慕清愈发觉得季无瑕此人太玄乎,却还是听了她的话,从头上拔下一支珠钗,用尖头刺破中指,滴了血在两块檀木上。接下来凌慕清惊异的瞪大了双眼,那两滴血落在檀木上,居然立刻消失了!
季无瑕捡起檀木,吹了吹尘土,塞回到了袖子里,“此人在北方,身份尊贵,命途坎坷,啧,是要母仪天下的呀。”凌慕清心里咯噔一声,季无瑕算出的人摆明了是个女子,凌慕清心里自然想着是莫凉一,只是这母仪天下一说,未免太让人心寒。
“天子喝我一杯茶,你可还记得?”季无瑕笑说了一句,拿起算命幡转身走了,嘴里说着,“千里姻缘一线牵,今时不往,他日难言。无瑕今日为你凌家舍九载寿命,还望三年之后风云之变,莫要让无瑕失望。”她转过街角,再看不到身影,凌慕清只觉手脚冰凉,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作者有话要说: 关爱作者,拒绝吐槽。
_(:_」∠)_本神棍领便当了,以后有机会再出来!!!
☆、第十七章
凌晟等人十一月上旬从京城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青州之时正值年关将近,即便是青州刚经大灾,在这盛大的节日里,也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凌晟看来心中也高兴,一路收集了不少关于各地贪官污吏的行事证据,早让人回京整理了,一行人也算是难得放松下来。齐顺赶着马车去处理安置事宜,凌晟带着两个孙女儿,还有随从的侍卫,徒步在街上溜溜达达,也算自在。
“我上次到青州,还是一番潦败景象,只是一场雨下来,倒是好了太多。”凌慕清感叹了一句,当日初到青州城,街边随处可见死人之景还历历在目。凌晟道,“水对于人来说实在重要,青州本算富饶,突逢旱灾,坐吃山空,自然坚持不久。如今下了雨,明年定然又是一场大丰收,有了保障,临地自然也愿意借粮。”
凌慕然左顾右盼的,听他们说话,也忍不住插嘴,“有了保障才借粮,没有就见死不救?”凌慕清看了她一眼,叹道,“你可想过,若是粮食借了出去,却收不回来,那借出粮的家里若是遭了祸,当如何?”“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凌慕然咕哝了一句,凌晟笑着拍拍她的头,“人有旦夕祸福,谁愿意拿身家去赌一个不确定?你是从小不愁吃穿,自然不懂百姓疾苦,那些个天灾人祸,可是挡也挡不住了。”
凌慕然若有所思,凌慕清在旁边轻叫了一声,“呀,下雪了。”凌慕然抬起头,果然,天上飘飘扬扬的下起了雪,街上摆摊的人们大都开始收摊了。凌晟看看天色,“这雪下的不大,难得咱们祖孙三人这么悠闲的走一会儿,别忙着回去。”
“爷爷说的是。”凌慕然缩了缩脖子,笑着说,“咱们再走一会儿。”凌慕清自然没意见,侍卫们撑起伞,一行人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忽然一个人走到了他们面前,歪着头看了凌慕清好一会儿,一拍大腿,“莫夫人?真的是您呀!”
凌晟和凌慕然一齐看向凌慕清,凌慕清倒是淡定,轻轻点了点头,“王捕头。”“您还记得小人呀!”王捕头豪爽的大笑起来。凌慕清也笑道,“自然记得,许久不见,王捕头别来无恙呀。”王捕头揉了揉脸,和她寒暄着,“无恙无恙。前段时候莫大夫孤身回到青州,小人还问他怎么没带着夫人。他说夫人您回家了,我还以为你们闹了什么矛盾呢,夫人此行,可是来寻他的?”
“她,在青州?”凌慕清提高了声音,王捕头点头,“是啊,来了月余了,就住在上次的客栈里。”凌慕清还想多问他几句莫凉一的事,远处有人喊王捕头,王捕头一拱手,“莫夫人,小的还有事儿,就先不招待您了。你要寻莫大夫,自去客栈便是,掌柜认得您。”
凌慕清道了声谢,王捕头转身走了。凌慕清有些愣神,不知在想什么,凌慕然凑到她面前,幽幽笑道,“莫夫人?谁家的莫夫人?”凌慕清不理她,转身看凌晟,“爷爷,我有些事,先走一步。”
凌晟意味深长看着她,点了点头,“带着林琛,去吧。”凌慕清走后,凌慕然又凑到凌晟身边,“皇爷爷,皇姐去找什么人呀?”凌晟瞪了她一眼,“莫要明知故问。”凌慕然嘿嘿笑开,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我好想看看皇姐看上的人是什么模样,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我的十一姐夫呢?”凌晟摇摇头,没有说话。
凌慕清带着林琛到了客栈,掌柜的果然一眼认出了她,“莫夫人来了,您要找莫大夫吗?”凌慕清点了头,“她在何处?”掌柜道,“还是上次那间房。”凌慕清转身,对林琛道,“你在这儿等我。”林琛知道自家主子什么脾性,乖乖的点了头。凌慕清上楼去了,林琛招呼着掌柜的给他上些好酒好菜,选了个位置,舒舒服服的坐下。
上了楼,走到最右的房间,凌慕清伸手叩响了房门。“何人?”房内传出的声音陌生又熟稔,凌慕清忽觉紧张,胸腔震得发疼。她没说话,房内传来细碎的声响,随即门被打开,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莫凉一显然被惊到了,眉角微颤,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凌慕清扬起唇角,勾出笑意来,莫凉一吸了一口气,“你……怎会在此?”凌慕清把她的手从门上拂下去,信步走进了房间,莫凉一关上门,回头看她。凌慕清站在桌边,冲她招招手。
莫凉一走过去,凌慕清拉了她的手,笑意温和,轻声问道,“长远弗见,君可安好?”莫凉一手上冰凉,面色也并不好看,她抿了抿唇,涩声道,“很好。”凌慕清叹了口气,伸长手臂拥住她,低声道,“凉一,你可知自你不辞而别之后,我日思夜梦,全是你。”
莫凉一身子有些僵硬,凌慕清轻抚着她的后背,她慢慢放松下来,低着眉眼微笑,“蒙世子挂念,是凉一的福分。”凌慕清没有说话,咬着下唇红了眼,莫凉一亦无言,安静的任她抱着,一动不动。
半晌,凌慕清后退一步,放开了莫凉一,“你脸色看起来并不好,可是病了?”莫凉一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微红了脸颊,“没有,前些日子受了凉……”同为女子,凌慕清见她反应,自然懂她话中隐意。
“不舒服就歇着。”凌慕清把莫凉一推到床边,伸手解了她的外袍。莫凉一总觉得凌慕清有些变了,有些手足无措,任她为自己宽衣,把自己推上了床榻。外面天寒地冻的,还下起了雪,莫凉一又恰逢特殊时期,格外怕冷。被子里冰凉,她蜷着身子,小脸儿更加苍白。
凌慕清走到桌边摸了摸茶壶,茶水还是热的,她倒了一杯,端到床边,“你身子单薄,又从未强身健体,天气那么冷,还是多穿些罢。”莫凉一嗯了一声,凌慕清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把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莫凉一皱着眉头捧着热水喝了,又蜷进被子里。凌慕清站着,看了她半晌,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等我一会儿。”“嗯?”莫凉一抬头,却只看到凌慕清的背影,她开门走了,虽然知道她一定还会回来,可还是心口一闷,有些空落落的。
一个是尊贵无比的皇家世子,一个是一穷二白的残足郎中,莫不说两人都是女子,只是身份上的阻碍,都是跨不去的了。莫凉一又不是傻子,凌慕清的眼神,动作,当初在临潼那一吻,说明的是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她不能回应,也回应不得。你要问莫凉一,对凌慕清其人可有爱慕之情,她许是说不出来的了。她自幼随莫惊鸿避世,到了十多岁才行走江湖,孤苦伶仃一个人,能够吃饱穿暖不被人欺已是万幸,哪还有时间去谈什么儿女情长。只是凌慕清毕竟是她近二十年来最亲近的人了,抵足同榻,自她记事起,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凌慕清是第一,也许也是最后。
莫凉一曾听过书,也曾看过些风花雪月的话本,那些个才子佳人,书生小姐的故事,她也不是不懂。书里的相思和念想,她也不是没体会过,不过她与凌慕清皆为女子,女子之间的情意,与书里的一样么?或许,这本就是错的吧。
莫凉一闭了眼,思绪有些乱。再退一步讲,就算是,两情相悦又如何?自己是了无牵挂,无论与男人女人在一起,都不会有人来管。可凌慕清不同啊,她是堂堂的霄王世子,战神的女儿,皇帝的孙女儿。她与自己毕竟不是一条路的人,莫名其妙衍生出的别样心思,大抵也只是心血来潮吧。
这样想着,心里有些不舒服,可理智毕竟站在上层。莫凉一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真是她近二十年来遇到的最麻烦的事了,比临潼那场瘟疫还让她没有底气。她是不敢直接拒绝凌慕清的,怕尊贵的小世子恼羞成怒,更怕她伤心。
也只有这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等她新鲜感过了,一腔冲动冷却了,大概就,回头了吧。莫凉一叹了口气,脑海中莫名勾勒出凌慕清出嫁的情景,定然是十里红妆,万民恭贺,那才是她身为一个世子,甚至以后的王爷所应得到的。而那一切,都与她莫凉一,没有分毫关系。
莫凉一思来想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还没有到达,不为人知的以后,凌慕清确实做到了十里红妆万民恭贺,只是她不是嫁,而是娶。莫凉一也更不会想到,凌慕清娶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凉一她自己。
嘎吱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莫凉一睁开眼睛,凌慕清关了门,手里拿着两个水囊走到了床边。“没寻到汤婆子,用这个将就一下吧。”凌慕清把水囊塞进被子里,莫凉一伸手一摸,那里面装着的赫然是热水。
凌慕清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莫凉一,“你,疼不疼?”她表情太认真,莫凉一一下子恍了神,凌慕清见她不回答,撇撇嘴站起了身,“我此行是随皇爷爷微服私访来的,不宜在此久留,便先走了。”莫凉一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应下。
“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受凉了。我和掌柜的说了你身体不适,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他就行。”凌慕清嘱咐了一句,还是觉得不放心,“不然,我把林琛留给你吧。”莫凉一忍不住笑了,“不用,林侍卫是男子,你即便留下他也无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