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维没听见,徐有树却一步拦在他的面前,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攥成一团的纸。徐有树三下两下的把它展开,骨节粗大的手指却在不由自主的发抖,因而撕掉了好几个角,都没有完全把它展开抹平。徐伟平一把抢过来,自己打开看。
原来是小维画的一副画。幼稚杂乱的线条涂满了整张纸,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明堂。徐有树指了指左下角一个方框形状的区域,用一种尽量压抑住愤怒的语调,低声说:“这是下午小维画的,他说给俺听,他说这里有两个人,大的压在小的上面,他们……他们……”,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象是怎么都无法在徐伟平的耳边复述出一个弱智儿童的直白描述,最后他终于决定跳过这个细节:“——俺刚开始还以为是有坏人打小维的主意,就一直问一直问,小维才说出是你和那个姓周的……!”
徐伟平的脸顿时又热又红,烧得发痛,两个耳朵尖充血到透明,仿佛马上要滴出血来。如果有个地洞,他恨不得钻进去!如果有道门,他肯定要夺门而出!可是当下他一块遮羞布都没有,就这么赤 裸 裸的暴露在大徐的视线下,让他知道自己是如何的低贱龌龊。徐伟平一阵心慌气短,只想快点逃开这可怕的现状。他慌慌张张的将画纸胡乱折几次,捏在手心里,用细如蚊蝇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大徐,我先走了。”
徐有树却一把拉住他,说:“小维还说,你还挨姓周的打是不是?”
“没有,”徐伟平低头急忙要走,“真得没有,大徐,你别听小维乱说……”
徐有树却用宽阔厚实的胸膛阻住了他,徐伟平低着头差点撞到他怀里,只好急忙刹住脚步。
“徐哥,俺都猜到,”徐有树认真严肃的说,“姓周的是咋对你的。他打你,逼你,糟践你……”
“没有……”,徐伟平赶紧辩解,“大徐,周盛真得没逼我……我们的事,你不明白的……”
“姓周的不就是因为有钱有势吗?”徐有树象是压根没有听他的话,突然义愤填膺的说,“俺们这种没钱没势的穷人就得受他欺负一辈子!富人坏事做绝都没事,穷人遵纪守法还得坐牢挨打!哼!俺非得……非得把这帮子为富不仁的王八蛋全都杀光,让徐哥你这样的好人永远都不再受欺负!”
说着从腰里抽出弹簧刀,将身旁边一棵树削下一道树皮来,咬着牙,一笔一划狠狠刻上:“我发誓”三个字。
徐伟平对他的举动感到震惊,直劝他,“大徐,冷静点,千万别冲动。我告诉你我跟周盛的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于是他开始说如何与周盛从小认识,如何敬他为兄长,如何交情深厚,如何最后走到一起,如何生意上产生矛盾,如何恨过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不再仇恨反而复和如初了——总之,能粉饰就粉饰,能太平就太平。一切都是徐伟平自己心甘情愿,周盛也绝非那种恶贯满盈、强逼民男的地主老财。
徐有树眼睛一眨不眨的听他说,听完了,半天没说话,最后叹口气,说:“徐哥,你真是个好人,对谁都好,姓周的这么对你,你还帮他说话。行,俺都知道了,俺刚才说得都是气话,俺哪能真去杀人!杀人还不得偿命嘛!他那么有钱有势,还不得俺一百个都偿不过来嘛!徐哥,你看天也不早了,你赶紧带小维回去吧!回去太迟,姓周的会不会不高兴?对你也不好。”
徐伟平看他说得万分平静,波澜不兴,仿佛真得冷静下来。再看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于是千叮咛万嘱咐了很多句,才回去喊上小维,走到公园外的停车场,开车回丽锦园了。
(二十八)
周盛说:“下个月我去H市,你跟我一起去。”
徐伟平问:“去多久?”
“一两个月吧。”
“小维怎么办?”
“带着他。”
“去干什么?”
“休假,会会朋友。有几个都是熟人,你都认识——”周盛列举了几个名字。
徐伟平低头上网,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你打算在他们面前,用什么身份介绍我?”
“我给你一个助理的职位,生活助理——怎么样?”
徐伟平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笑话幽默。他明白周盛的意思——周盛把他往外面带,就是在向世人正式宣布“昔日背叛过我的徐伟平,向我道过歉后,我坦荡君子风度,胸襟博大,念在往日情份上,原谅他往日过错,又收留他回来了。”
可是所有了解周盛的人,都知道他必然不可能那么“胸怀宽广”,必然早已对徐伟平付出的代价心知肚明,必然在心里面议论:“徐伟平时运不济,当初意气风发,如今走投无路,重归周盛身边,也只落得个陪床小厮的下场。”
徐伟平不愿去多想别人的看法。再说多想也是无益。他自有要去考虑的事情。
周盛走过来,弯腰搂住坐在沙发上的他,手伸进他的领口。
“别这样,”徐伟平很坚决的拒绝,“我们谈过的,以后不再随便做的。”
“你怕什么,”周盛好笑似的吻吻他的耳朵,“耳朵激动得都红了。我又没说要做什么……你在看什么?”
徐伟平隐藏起来的正在浏览的网页都被周盛点出来。全是关于莫瑞森并购案的经济新闻。
徐伟平一下了有些紧张,周盛却不在意的说:“各种谣言传的很多嘛。”他坐到徐伟平身边,懒懒的谈了谈,徐伟平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在自己面前谈公事。听了一会,才知道周盛的整个集团确实为了这次并购投入了很多。
如果有人想破坏,非得大魄力大手笔下番大功夫才能起效。
徐伟平想到了余氏兄妹,老余的光盘,余瑞娟的幕后主使。为了那张光盘,徐伟平已经在周盛的书房里搜了一遍,自然一无所获。他需要想办法进周盛的电脑。
聊了聊公事,周盛开始闲扯,说到旅游,徐伟平突然问:“以前在你电脑里的照片还在不在?”
周盛说:“有些还有,大部分都删掉了。”
“哦……”
周盛却有了兴致,拉了徐伟平到书房,让他看自己电脑里的照片。
“你的照片我留得还挺多,这张是你大二时在海边拍得,我最喜欢,特别清秀干净,眉宇间都是少年人的张扬。这张也挺好,是你25岁生日喝醉时的拍得,眼角斜飞,多象唱戏的旦角,媚得我都举不动相机。”
周盛又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都是他与徐伟平亲热时的照片,许多都很刺激露骨。徐伟平一看变了脸色,说:“你不是说都删掉了吗?”
周盛笑咪咪的一张张欣赏,“我怎么舍得删。就等着今天你跟我一起看呢。啧啧,你看我们那时候多年轻——”
徐伟平抢过他的鼠标,要把文件夹往回收站里拖,周盛箍住他两只手,“你现在要删是因为老子干你还能干得动,等到哪天老子干不动你了,你就得靠这些照片念想了。”
徐伟平面露不悦:“周盛,你能不能说话放尊重一点?”
周盛说:“尊重也得分场合。现在的场合调情最佳,”他埋头在徐伟平的颈窝处吸口气,笑嘻嘻的问,“伟平,你告诉我,你离开我之后,有没有再去找过别的男人?”
徐伟平说:“我做过什么事情,你全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何必再问我。”
“不一样,我要听你亲口跟我汇报。”
徐伟平说:“我自个的事,犯不着跟你说。”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周盛却一把将他紧紧搂住,不让他动身,“别人我都懒得管,你的事情我就偏爱操心”,停了一下,偏着头看他,与他眼睛之间的距离逼得紧紧的,鼻尖几乎擦着鼻尖,问,“你跟你以前的那些男朋友都是怎么做的?……是不是都有做到底?……你做没做过1?”
徐伟平不乐意老实回答,避重就轻的胡乱“嗯哼”几声,只顾握着鼠标在屏幕上乱点,忽然看到有一个起名“苏易”的文件夹——徐伟平一怔,挪动鼠标就要去点。
周盛握住他的手,“没说给你看的东西,别乱点。”
徐伟平立时明白此文件夹里肯定也是“艳照”——此“苏易”莫非就是那天在茶室里的见过一面的“苏易”?
根本不用多想,显而易见,肯定便是他了。
提到这个苏易,不得不令人关注。一个男人竟然能有一种漂亮的令人眩目的气质,徐伟平对他实在印象深刻,于是忍不住问,“苏易以前跟你有过一段?”
周盛不答反问:“你认识苏易?”
徐伟平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被周盛觉察出来。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想了想,忍住心里面的恶心,平静的说:“田金海提过,你身边有过一个叫苏易的,他看一眼就硬了。”
周盛哈哈大笑,“他倒真是个色中恶鬼!具然肖想苏易!死得还真便宜了他!”
徐伟平听到他语气狂傲,心里极度不悦。田金海只不过意淫一下苏易,周盛便说他死不足惜。自己差点被田金海强 奸,周盛却责怪他咎由自取。徐伟平只觉仿佛在周盛眼里,自己毫无尊严和人格,可以肆意批判指摘,只有把自己批得体无完肤,周盛方才感到快意和满足。
越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越能显出他的英明和伟大?徐伟平不能理解周盛的这种变态思维。
周盛看到徐伟平不说话,象是以为他吃醋了似的,指点他道:“你知道苏易是什么人?”
“嗯?”
“他当年也是经一个朋友介绍给我认识,那时他刚到A大上学,极聪明,也极不安份。金融管理念了两年他就退学,自己炒股票赚了三百万。我又给他一笔钱,送他出国去。后来不知道他是怎么进了AG咨询公司做市场调查员,实际上就是个职业掮客,专门做国际间商业情报的买卖,与商业间谍没什么区别。”
徐伟平吃惊的转头看向周盛。他脑海里一下子充斥着那日与苏易在茶室中会面的场景、余瑞娟与苏易的交情、余瑞娟的说法、她又怎么能认识苏易?苏易是否真是余瑞娟的朋友?……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徐伟平问。
“有,”周盛回答,“他现在就在A市。”停了片刻,一边轻轻抚摸着徐伟平的背,一边懒懒的感叹,“这小子就是个狐狸精,一般人玩不转他。”
“……一个商业间谍在A市能做什么?”徐伟平试探的问。
周盛慢慢的在嘴角挑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跟我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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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伟平离开A市之前,到徐有树家去找了一趟他。他终归放心不下大徐,上一次大徐的言行让他心里直发毛,所以觉得有必要再去望望他,与他谈谈,顺便再告诉他自己要离开A市一段时间。
周盛一开始说会在H市呆一两个月,后来变成了小半年。徐伟平需要跟着他走,探听到更多关于老余死亡真相的线索。
徐有树租住在城中村的廉价平房里,与徐伟平年前带着小维租住的环境颇为类似。徐伟平去找他,他不在,房门紧锁。打他手机,不在服务区。徐伟平很纳闷,大徐今天不是说好休息的吗?
徐伟平于是绕到别的地方办点事情,中间一直打他手机,都不在服务区。徐伟平右眼皮突然一阵阵跳得凶,按都按不住。他顿时感到心慌,担心大徐是不是真得出了什么事?或者做了什么傻事?
都已经回到丽锦园,徐伟平始终坐立不安,心里揣着心事放不下。晚上八点,终于抓起钥匙,飞奔下楼,开着车径直冲到了徐有树租房的路口。
车子进不去,他便下车,走到徐有树租房,还没走近,就大失所望,窗户里仍旧黑着灯,等到确认房门上果真还是一道铁将军,徐伟平简直心急如焚。他打徐有树的手机,对方干脆关了机。徐伟平焦急茫然的回到车里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路口,期冀着会不会有那个高大宽厚的熟悉身影出现。
一直等,等到了晚上十一点。徐伟平中间拔了无数个徐有树的电话,通是通了,却没有人接。徐伟平都快要绝望了,差点要去惊动老陈找人了,忽然一抬眼,看到路口有个人从黑暗中走出,在昏黄的路灯下,沿着人行道缓缓独行。
徐伟平立刻下了车,“砰”得甩上车门。那人也早已抬眼瞧见了他,微微翕动嘴唇,“徐哥。”
徐伟平见他好好的站在路灯下,原先的慌乱紧张顿时一抛而光,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午都提在嗓子眼,此刻立时落回肚子里平稳下来。他一开始还是小跑几步,后来放缓脚步,平静的走过去,到徐有树的面前,说:“大徐……”
“徐哥,”徐有树问,“这都多晚了,你咋还会过来?有啥事吗?”
“大徐,我明天要带小维去H市,可能小半年都不回来了,想来告诉你一声。”
“和姓周的一起?”
“嗯……”
“哦……”,徐有树面色平常的点了点头,“徐哥,这事你打电话给俺就行了,不用特地跑一趟。”
“我打你电话,要么打不通,要么没人接……大徐,今天一下午你干什么去了?”
“哦?你打了俺电话吗?”徐有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大拇指抹了抹屏幕,象是要擦掉什么脏东西似的,认真的看了看,“真是,俺在走路,没留神到……”
“你今天下午有事?回来这么晚?”徐伟平低头注意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路上买的东西?”
“嗯……出门办点事……是有点晚……没啥,就是几件脏衣服……”
徐伟平觉得今晚徐有树的态度很奇怪,含含糊糊,吞吞吐吐,明显心不在蔫。他想了一下,说:“我主要还是想来看看你。你带我到你租房里看看吧。”
徐有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提醒他一句“徐哥,小心脚下有个水坑”,然后带他往出租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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