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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阏氏-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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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说了一个字,赵悬弓忽然顿住了,因为他抬起头看到冒顿的脸上的表情:难掩的怒火腾腾,狰狞可怖……认识冒顿这麽久,他还从来没有见他这麽生气过。

“我不许你走!”男人霸道地说,赵悬弓一阵失神,很快又清醒过来。

“殿下,我并没有离开王庭的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我只是……”只是知道你把我当成替身;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

赵悬弓这麽想,并没有说出口,他静静地低下眼睫,不去看冒顿,可是对方却屈指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对我发誓!”冒顿命道:“你会永远留在草原,留在我身边!”

应该说这句誓言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才要自己这麽一个不相干的人来代替麽?

赵悬弓叹了一口气,道:“殿下,铃铛没有解开,我是不可能逃走的。”

“发誓!”冒顿不听他说,还是这般坚持。赵悬弓只好无奈地举起一只手:

“我向太阳神和月神的名义起誓(日月神是匈奴人最尊崇的神明),效忠挛鞮氏王子冒顿,相随左右,至死不离,如违此誓,穿心而死!”

言毕,又是一阵铃响,赵悬弓被冒顿拉著,促不及防跌进那宽阔的怀里──伴著一股强烈的雄性气息,和那扎人的胡须……这是一个十分粗鲁的亲吻。

“呜……”赵悬弓呜咽了一声,表示抗议,可呼吸还是遭无情掠夺,他忽然想起去到校场之前的那段暧昧,难道冒顿是想……


“铃铃……铃铃”

铃声再度响起来的时候,赵悬弓正越过冒顿的肩膀望向穹庐顶上的一小方天空──

那里是湛蓝的,蓝得刺痛赵悬弓的眼。所以只看了一下,他又重新把眼睛闭了起来。

风吹。草动。鹰啸。马嘶。

竖起耳朵,除了这些,还有绵绵不断的铃响和男人亢奋的喘息。

长久的失神之後,赵悬弓忆起刚才的誓言,他忽然意识到:从今往後,自己和这匈奴男人的羁绊,或许一辈子都再难解开了……




阏氏 十四

入夜,帐房里面燃起了灯。

赵悬弓伏在榻上,难以动弹──过度的宣淫剥夺了他太多的体力,他只能侧过头看著坐在烊火堆边的男人,怔怔出神。

此时,男人正光裸著上身,露出紧实建硕的胴体。上面伤痕累累,有刀伤,也有箭伤,甚至还有几处触目惊心的大创疤……可以想象,他曾经历过无数次征战,这些疤痕不是耻辱,而是作为战士的荣耀。

挛鞮冒顿,一个被匈奴人赞颂的战神,一个将来可能会成为“撑犁孤涂单於”(匈奴语,天子)的男人──赵悬弓觉得,大多数人只要看著他,大概也会像自己一样,被那慑人的、英雄般的气质所吸引,再难移开视线了……

“你醒了?”冒顿开口问。听得赵悬弓心头一突,羞惭惭地“嗯”了一声,急忙收敛视线──刚才他一定发觉了吧?自己痴迷又露骨的眼神……

“能不能再给我吹一首曲子?”冒顿忽然道,听得赵悬弓又是一愣,虽然不解冒顿为何这般要求,他还是依言挣扎著起身,摸出了短笛,凑到唇边──

笛声悠悠,伴著间或铃响。

冒顿聆听著,盯著燃烧的烊火。火红跳跃的光芒映红了他的脸膛──人前从来不会表现的郁郁神情,此时却显露无遗。

他的样子,很寂寞。

赵悬弓一边吹奏,一边想起呼延兰的话:

“既然喜欢他,就应该帮他,何必管什麽男啊女啊的?”

一时走神,吹错了一个音,曲子嘎然而止──唯一的听众侧目,向赵悬弓投来疑问的视线。

“殿下可有什麽心烦的事情?”赵悬弓这般问,心怀惴惴。

冒顿淡淡地说:“和你没有关系。”一句话,拒人千里之外,可赵悬弓并不气馁──

“您是不是还在想早上昆托王子的事?”说完,赵悬弓发觉冒顿已经不看烊火了,他正直直盯著自己,示意把话接著说下去。

“单於……是不是让您交出部分兵权,让昆托王子来掌握呢?”

赵悬弓小心翼翼地发问,看到冒顿微愕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没错,单於让我分给昆托五千人,让他建功立业……”冒顿轻描淡写地说,可是赵悬弓看得出,他并非毫不在意──五千人,不是个小数目。冒顿身为左屠耆王,能自由调度的人马不过万余,分给昆托近一半人马,他在族内的地位无疑是大大动摇了。

“其实,就算兵马削减了,殿下也不太在意……您可以训练剩下的人,组成一支精练的部队,为己所用,”赵悬弓顿了一下,看冒顿很认真地听自己说话,便继续道,“素闻匈奴兵骁勇善战,可是今日在校场一见,却是散漫成性,没有纪律。我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是年幼的时候也曾经读过一些战策兵书,书上说:‘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什麽意思?”冒顿打断他,好奇地问:“战策兵书又是什麽?”

赵悬弓知道,匈奴人是没有文字的,他们没有简牍,也不写书信,日常生活全凭口口相传,就连平时打仗传令,也仅靠战符和口令,所以,他耐心地向冒顿解释:

“我说的战策,就是孙武的《孙子兵法》……而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只有服从命令,讲究纪律的军人才能打胜仗……”

“很有意思,继续说下去。”冒顿饶有兴趣地催促道,赵悬弓清了清嗓子,接著说:

“相传,孙武曾拿著他的《孙子兵法》十三卷,找到吴王阖闾,希望实现他的抱负。吴王便给了孙武一百八十名美女,要他演练。孙武应允,开始像操练士兵一般训练美女,可是这些深宫女子,个个只当儿戏,开始的时候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并不听令。孙武就停下动作,重申要领,可是美女们还是不听。孙武接著请出战钺(古代刑具)威吓她们……怎奈三令五申,众美女仍旧不依,孙武就要把为首的两个吴王的宠姬推出去斩首,吴王怎麽舍得?好言相劝,孙武却说:‘军中无戏言,我既然受王命为将演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麽说来,他还是坚持杀了吴王的两个宠姬?”

“是的。”赵悬弓道:“之後,剩下的女子个个战战兢兢,十分听话。孙武指挥她们,队形也演练地相当出色……”

接下去,赵悬弓又引用了一些典故,和中原战国时的一些战例,冒顿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听著。

今晚之前,两人虽然每天都会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偶尔也会聊上一会儿,可是赵悬弓知道,自己还从来就没有机会,像现在这般对著冒顿滔滔不绝,而且很快,赵悬弓便发觉了:冒顿坐得离自己越来越近,听得也越来越入神!最後,他甚至挨著自己,像个好奇的孩子般不住发问──当然,赵悬弓也是有问必答。




阏氏 十五

这一晚上,两人秉烛拥裘,长谈不眠。

直到临晨,赵悬弓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困顿不堪,便偎在冒顿的肩膀上昏昏沈沈地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悬弓觉得脸上毛毛糙糙,似乎有什麽东西磨蹭著自己,他睁开惺忪睡眼,只见冒顿俯身过来,轻啄他的脸颊,而把他弄醒的,正是冒顿那扎人的浓密胡须。

“殿下?”赵悬弓揉了揉眼睛,望著穹顶──天色还早,冒顿想干什麽?

彻夜未眠,冒顿却全无睡意,他精神熠熠地附在赵悬弓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想要一支箭。”

“箭?”赵悬弓不解,“殿下要什麽箭?”

“我想要一支会响的箭──我把它射到哪里,我的士兵就会追随到哪里!”冒顿这般道,望进赵悬弓的眼睛:“你能帮我制作它麽?”

此话一出,赵悬弓立时清醒:看来经过昨晚,冒顿并没有因为兵力被削而失志,他已经下定决心,去训练一只属於自己的“先锋队”了!一想到这儿,赵悬弓便由衷地为他高兴。

“我能!”

毫不犹豫地应道,赵悬弓冲著冒顿弯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如果说真是命运把自己带到这个男人的身边,现在或许正是自己该替他做些什麽的时候了……


三天後。

“悬弓,陪我玩啦!”

一早,呼延兰便钻进营帐,像只聒噪的小雀,围著赵悬弓不住嚷嚷,看他不理自己,便夺下赵悬弓手中东西,道:

“你在忙什麽?”

“我在做箭。”

“箭?我家里多的是,你要多少,全部给你!”

赵悬弓摇摇头,道:“不是普通的箭,而是一种会响的箭。”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难掩的疲惫之色。

自从一口答应要帮冒顿做一支能响的箭後,赵悬弓便开始忙碌,找来现成的箭,把箭镞从箭杆上摘下来,仔细研究。

最开始,赵悬弓想在箭杆上做文章,他把木质的箭杆换成空心的芦苇管,然後在杆上钻孔──可是这样非但无法发出声音,箭杆便轻之後甚至不能射得更远。多次试验下来,他只得作罢,开始动起箭镞的念头。但是同样困难重重:因为箭镞本身是青铜或铁的,就算浇铸成中空的模样,射出之後同样不会发出声响。

数日来,为了这支箭,赵悬弓几乎不眠不休,可到现在还是没有什麽实质进展。

“嘿,这还不简单?要让箭响,干脆也帮它系个铃铛,不就成了?”

呼延兰轻松地说,赵悬弓却苦笑道:“若真有那麽简单就好了。”

“不管啦,你看你,都累成什麽模样了?先给我休息一下!”

呼延兰把赵悬弓做箭的材料丢在地上,拽著他走出帐房。没过多久,她又牵来一头母羊,挤了一樽羊奶递给赵悬弓。

“喝光它。”少女这般命道。

羊奶的膻味很重,赵悬弓向来不喜欢,他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可呼延兰还是逼著他全部饮尽。

“你那麽瘦,应该多喝点羊奶,长得胖一些,大王子抱起来才舒服嘛!”呼延兰笑道,赵悬弓一愣,才知道她这是在调侃自己,不禁涨红了脸:“死丫头,你说什麽?!”

“嘻嘻,大阏氏生气了!”她大笑著跑开。连著几天没休息好,赵悬弓气力不济,在後面追了一阵,就追不动了。他停下脚步,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侧头一看,竟是冒顿的小女儿,雏菊。

看著雏菊怯生生,看著自己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模样,赵悬弓蹲下身,冲她展开臂弯,唤道:

“雏菊,别怕……过来这边。”

小女孩朝著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即便像只脱兔般一下子扑进赵悬弓的怀里,甜腻腻地唤了一声“阿娘”。

我可不是你的阿娘。

虽然心中介怀,不过赵悬弓也没有立刻纠正雏菊,而是问:“稽粥呢?雏菊,你怎麽不和哥哥在一起?”

“哥哥坏,他嫌我笨,说要一个人玩……”女孩瘪著嘴,委屈道,“雏菊想学吹胡笳,可是总是吹不好……再过几天就要茏城大会了,雏菊要快点学会,吹给爹爹听。”

赵悬弓知道,五月,单於庭的匈奴人会集体迁往西面的“茏城”,祭拜先人、天地和鬼神。小雏菊看来是想在大会上好好表现一番,才会那麽迫切地学吹胡笳。

“那我教雏菊吹胡笳好麽?”赵悬弓这般道,雏菊一听喜出望外,揽住赵悬弓的脖子,叫道:“阿娘最好了,雏菊最喜欢阿娘。”

“呃……雏菊,不要叫我阿娘,你应该叫我……”

“哟!我还在想你怎麽跟丢了;原来是被小雏菊绊住了。”话说一半,突然被人打断,赵悬弓抬头,只见呼延兰已经折返,此时正好整以暇地环著胸,看著自己和雏菊。

“兰姐姐。”雏菊甜甜地唤了一声,呼延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对著赵悬弓道:“你没来之前,她可是最粘我的,现在倒好,只和你一人亲近,果然是‘母女天性’。”

“兰,”赵悬弓皱眉,“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话……”

“好啦,我以後不说就是了。”呼延兰讪讪道,转向女孩:“小雏菊想学胡笳?真是找对人了!有我们两个出马,保证教会你!”




阏氏 十六

接下来,两人领了雏菊进了帐房,开始教授她胡笳的吹奏方法。可是呼延兰性子急,还没教多久,就开始抱怨起来:

“唉……真笨!你怎麽会是大王子的小孩?这种东西我五岁的时候就会吹了!”

听呼延兰这般道,雏菊泫然欲泣地瘪了瘪嘴,望向另一边──赵悬弓一脸和颜悦色,鼓励道:“慢慢来,不要急。

得到安慰,女孩儿似乎安心了一点,她对准吹口,卯足了劲,用力一吹──只听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吓得雏菊手一松,胡笳“啪嗒”一声坠了地!

“哈哈!”

见状,呼延兰不禁捧腹大笑道:“这是吹笳吗?简直像放屁!”

“呜呜……兰姐姐欺负我!”雏菊终於忍不住大哭起来,赵悬弓愣在当场,盯著躺在地上的胡笳,若有所思。

“怎麽了?吓傻了麽?”发觉赵悬弓的异样,呼延兰推了推他,他立马回过神,迅速捡起地上的胡笳,用袖子擦了擦重新递给雏菊:“雏菊,你吹得很好!继续吹!”

“喂!你没长耳朵麽?那麽难听你还说好听?”呼延兰这麽说,赵悬弓却不理她,径自鼓励著雏菊:“好孩子,听话!再像刚才那样吹吹看!”

雏菊被哄得不哭了,懵懵懂懂地接过胡笳递到嘴边,试探著像刚才那样吹了一下,同样的不堪入耳,可是赵悬弓却一脸喜色,不断赞道:“很好……很好!”

“搞什麽啊?”呼延兰不解,可是眼看赵悬弓一脸兴致勃勃,继续诱导雏菊吹笳,她也安静下来,不再说什麽,忽然:

“我知道了!”

赵悬弓忽然大叫一声,把呼延兰和雏菊都吓了一跳!

“你知道什麽?”呼延兰问,赵悬弓不答,直接起身冲出了帐房,徒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呆在帐内,面面相觑。


傍晚,漫漫的火烧云染红了天穹,阴山脚下燃起了嫋嫋炊烟。

“大王子回来了!”

伴随一阵洪亮的呼喝,一个身材魁梧,鲜衣怒马的匈奴武士疾风般回归单於庭,属下众人纷纷让道,举戈迎接,而武士则一脸平静,跃下马匹,把缰绳丢给从人,然後径直走向自己的穹庐。

掀开帐房的帘幕,刚躬身进入,他便瞄到地上的毡毯上蜷卧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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