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云翰扇子一合,竖起修长的食指,冲着风逝晃了晃。“阿司,师兄这不是关心你麽。”
风逝叹了口气,道:“师兄,清王是何等人,非你我能对付的。”
云翰冷冷一笑。“你在犹豫,阿司。”
“我……”风逝沈默。
“工部尚书徐青良,因清王一句话,便连诛九族。”云翰起身,来到窗边,看楼下街道人来人往,低语,“为了‘国泰民安’,摄政王使了多少手段?有些人死有余辜,有些人却是死不瞑目。清王为何需要如此多的侍卫暗卫?只因他杀的人太多,几乎每日都有人向他寻仇。阿司,你如今近他身,觉得他的为人如何?”
“他──为王朝为这个国家是,鞠躬尽瘁,殚心竭力。”
“如今皇上年幼,摄政王持政,清王是个明白人。何为人存政举?故尔,他是绝对不允许有人阻碍了他。”云翰轻轻一叹,转身面对风逝。“清王素来重用我父亲,父亲对清王更是马首是瞻。不避讳的说,死在我父亲手上的人更多。”
风逝低语。“我知道……我只是想查清楚,风家不过是一介商人,为何他容不下我们。”
“很多时候,上位者的决定,是没有太多的理由。”云翰讽刺一笑。那工部尚书,自律清廉,却死於非命。“师弟,师兄唯有一个不情之请。”
风逝一愣,乍闻师兄如此客气,不禁诧异。“师兄请说。”
云翰上前握住他的手,语气凝重。“师兄只求阿司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性命!”
“师兄……”风逝回握他,云翰却更快地收回手。
“保重。”云翰甩开扇子,翘首出了雅间。阿璃拍拍风逝的肩,跟着离开。
风逝静静地坐着,直到日渐西落,他微微张开眼睛,夕阳射进眼缝里,刺目得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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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寂静;风,凌厉。
一道黑影直挺挺地矗立在一片废墟里。这片废墟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更为凄凉。
曾经这里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假山长廊,一派的豪华。一把大火,燃尽一切,灰烬里还夹杂着上百个人的骨灰。
“爹,娘,哥,妹……阿司来看你们了。”低哑的声音,充满了怀念。“今日是你们的忌日,阿司却什麽都没有带,连杯薄酒都没有。你们不会怪阿司吧?”
仰头望天,一片乌云渐渐挡了月光,黑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那个人……近在眼前,阿司却无从下手。我原本以为,他定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如若出手杀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了。然而……他竟是那麽一个高贵的人。我若杀了他,便成了王朝的罪人。”长叹一声,他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恕阿司不孝……谁?!”
猛一弹起,躲开一击,隐身於一枯树後,耳听八方。
有两个人,武功不弱,一个在东,一个在南。袭击他的人是藏匿於东面的人。他们是何人?三更半夜,为何会出现在风家的废墟处?又为何袭击他?
隐藏了气息,静观其变。
那两人许是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半刻後自藏身之处走出,立於他刚刚跪地的方位,低声交谈了几句,便纵身消失了。
待那两人走後,枯树後的人影缓缓步出。
即使他们交谈的声音很轻,仍逃不过他灵敏的耳力。可是,他一句都听不懂。那两人非我朝中人!?
沈思片刻,运起绝顶轻功,离开了这片废墟。
夜静更阑,沈睡中的京都,只有巡夜禁军的整齐的脚步声。城闭紧闭,城墙上有守夜的士兵。
黑影无声无息地来到城墙下,猛地拔地数丈,在守城的士兵打瞌睡的当儿,跃过了城墙。
躲避开巡逻的士兵,飞檐走壁,轻絮般地跳进一座府邸。这明显不是一座普通的府邸,诺大的府邸来回巡逻的侍卫就不下百位,每隔百米便有一名暗卫。而黑影,如逛自家宅院般,避开暗哨而游刃有余。很快,他来到了一个庭院。
隐藏在暗处,屏息听四周,觉察出两处暗卫。出手如闪电般,弹出两颗石子,同时点了两名暗卫的昏穴。
听到两道“扑扑”声後,黑影明目张胆地直奔唯一的阁楼。
确定楼内无人後,黑影推门而入,再掩上门。屋里黑漆漆的,即使如此,黑影竟能夜视,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书架前,扫过一排宗卷,在最底层,停顿。
正欲取出宗卷时,忽闻屋外有轻微的脚步声。
黑影立即收手,翻身跳上悬梁,屏了气息。
当门被推开,来人提着灯笼进屋时,梁上的人一惊。这麽晚了,“他”为何独自一人来此处?
昏暗的灯光下,照出来人一身尊贵的紫衣,披散的黑发,显然刚要就寝,却似乎想到什麽,又回到书房。
那人将灯笼放在桌上,用打火石点燃蜡烛,刹时,亮了半屋。翻开桌案上的奏折,看了看,摆了回去。来到书架前,停顿了下,忽地瞟向底下一处。
修长的手指在宗卷上抚过,薄唇似有若无的一扬。
“尊驾好本事,竟能无声无息地潜进本王的府邸。”底沈的声音骤起,令梁上的人气息略一不稳。几乎是同时,只感一道劲风袭面而来,黑影再也无法隐藏,自暗处跳了出来,却是直往窗口逃去。
紫衣人岂是不舞之鹤,身法极快地挡了黑影。两人正面一交锋,都暗惊对方功力深厚。
黑影惊的是,这人自身竟也有如此超群的武功!平日却是深藏不露。
紫衣人惊的是,这黑影的身形似曾相识,可惜一条黑布蒙了面,细长的眼半瞌,看不清里面的光彩。
不过瞬间,两人已交手了十个回合。然而,也仅十个回合,黑影便处於下风。自知不是紫衣人对手,黑影一个旋身,勉力扫出一掌,袭向桌案上的蜡烛,蜡烛立即翻倒,紫衣人为了救桌案上的奏折,不得不转身灭火。刹那的空隙,黑影人破窗飞出,翻身跳出了庭院。待紫衣人出门时,早已失了踪影。
半晌,两名侍卫匆匆跑来,跪在紫衣人身前。
“王爷……属下该死!”
确实该死。王爷就寝了,他们便松懈了,连王爷是何时出了房门来到书房都不知。
紫衣人摆了摆手。
“起身吧。”并不追究,两名侍卫暗自松了口气。
夜幕下,紫衣人负手立在房门前,锐利的眼一直盯着一个方向。
那黑影离去的速度,真可谓是奔逸绝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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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京城的道路上便已有小贩的身影了。
风逝慢慢地走在京城的大道上,听着小贩的叫卖声,神色悠闲。寻了一处卖早点的摊位,叫了一碗豆腐花,几个包子。
慢条斯理地吃完後,付了几个铜板,起身往清王府的方向走去。
刚进府没多久,便遇上了小将,小将一见他,迎面就拍他一掌。
“风逝,你昨夜去哪了?就算有两天假,也不能夜不归宿啊!”忽地,他神经兮兮地靠近风逝,闻了闻,诡异地一笑。“噢──我知道了,原来你去了……嘿嘿嘿嘿!”
面对小将的挤眼弄眉,风逝淡笑如风。“我昨天去了朋友家。”
“朋友?哼哼,男的还是女的?”小将一副理解的模样。“去了倾伶苑便去了,干嘛不承认。做兄弟的还会笑你不成。毕竟你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嘛。哈哈哈哈──”
“……”风逝一脸无语。
见风逝吃鳖的样儿,小将正欲倜傥几句,却见清王远远地走来。急急拉了风逝跪到路边。
“参见王爷。”
清王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从他们身前走过,走了几步,忽地停下,转身道:“风逝,你随本王来。”
风逝一愣,没有多问,起身跟了过去。
今日的清王并没有穿朝服,身上是华贵的淡紫便衣,头顶未戴华冠,万缕青丝随意地由一根白玉簪束起,最叫人疑惑的是,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侍卫,只有跟在身後的风逝。
今日原本是风逝的休息日,故尔并没有穿侍卫的衣服,只一袭洗得泛白的蓝布衣。
清王唤了他为随从,没有其他侍卫跟着。两人来到马厩,马夫一见清王,便牵了清王的坐骑“紫日”出来。紫日是一匹浑身红得泛紫的骏马,见主人来了,愉悦地又是欢叫又是蹦达。清王上前拉住缰绳,轻轻地拍拍它,笑:“你这家夥,又肥了。”
紫日喷出两团气,不以为然。
敏捷地上了马背,对风逝道:“你自己选一匹马。”
“是,王爷。”风逝行礼。虽然疑惑,但他是个瞎子,自己又如何选?马夫见他双眼紧闭,似有眼疾,机灵地牵了匹黑马给他。
“大人,这匹马叫墨痕,性情温驯,与您正合适。”
风逝感到一团热气喷面而来,不由地探手摸,摸到了马头,那马确实温驯,被陌生人初次摸也不骄躁。风逝拉过缰绳,翻身上了马背。
清王一挥马鞭,紫日便像离弦的箭奔了出去。风逝侧耳一听,紧随而去。
一紫一黑两道光瞬间跃出在马夫视野。
一个时辰後,清王带着风逝来到了京城外面的连云山。连云山高数千丈,山脉连绵,深不可测。但山脚下有一大片桃花林,文人骚客都喜欢来此游玩,故尔,连云山又是王孙贵族的游玩圣地。
清王在此处有一别院,往日清王一年总会来这里几次,心情好便在别院住个几日。
一下仆装扮的男子立在院门口,仿佛恭候多时了。见清王来了,便迎上前。
“小的李达见过王爷。”
清王优雅地下了马,说道:“你倒算准了本王今日会来此处。”
李达呵呵一笑。“昨日下了场雨,今日见这山脚下的桃花开了一半,小的想王爷今日定要来了。”
清王将马缰递给他,转头看向风逝。风逝早已下了马,恭恭敬敬地拉着马缰立在一旁。
李达拉了紫日後,又见立在一旁的风逝和墨痕,略一打量风逝,作了个揖。“这位大人,请将马交给小的。”
风逝一点头,准确无误地把马缰放入李达伸来的手中。李达微微一怔,笑呵呵地拉过墨痕。
“王爷,小的把马拉去马厩了。”
“你且去吧,不必侍候了。本王这便要上山。”
李达一惊。“王爷不作歇息?”往日可都是住一晚後,次日大清早才上山。
“不了,此次时间紧迫。”清王摆摆手,转身对风逝道,“风逝,把手交给本王。”
“呃?”风逝怔了怔,紧闭的眼睫颤了下。
不待他动作,清王已伸手拉住了他的右手,也不解释,拉了人便走。
手中突然传来的温润,令风逝失神。未等他多想,人已被拉着向前走了。两人一前一後地走上山道,一路沈默。
山脚下的路走的人多,自然宽平,但随着深入,山路越来越崎岖。亏得风逝耳力过人,听着清王的脚步声,一路无阻。
他不知清王为何只带一名侍卫来山中,更不懂尊贵的王爷为何拉着他这个下人的手。清王的手并不似贵族的滑嫩,也许是练武的关系,手掌有细茧,手指修长有力,被他如此握住,风逝感到自己仿佛受他保护般。
“到了。”清冽的声音响起,拉回了风逝的思絮。风逝自是看不到此处是哪里,只听到潺潺的水流声,风中带有兰花香,木制的水车老牛般的轴转声。
此处是一幽静的小山谷,瀑布、水潭、竹屋、兰花、鹅卵石路,世外桃源般,悄然而安宁地坐落在连云山的某处。
清王放开风逝的手,举步向竹屋走去。风逝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右手微微发烫。
“有朋自远来,不亦乐乎。”清雅的声音自竹屋传出,待二人来到竹屋前,便看到竹屋里矮几前坐了一人。
一头耀眼的细长银发,一袭白衣,脸却很年轻,不过弱冠之年。
“习澜,别来无恙。”清王微笑着进了竹屋,落落大方地坐在主人的对面。清王极少笑,平日素来严谨冷峻,此时竟对银发人微笑。嘴角微微一扬,笑得如沐春风。
主人挑挑眉,瞟到跪坐在清王身後的风逝。
“阿鎏,此次来得比往年早呢,我门前的那株笑蝶还未开花。”倒了杯茶,放在清王前面,再倒一杯茶,递向风逝,却见风逝双眼紧闭,疑似有眼疾。清王接了过来,侧身交给风逝。
风逝一愣,手中捧着热茶,不知所措,今日清王的举动皆出人意料。
习澜呵呵一笑,对清王道:“你这侍卫还真可爱。”
清王执着茶杯,轻轻转着里面的茶水。“风逝,你不必拘谨。在此处,我非清王,你亦非侍卫。我们皆是‘兰公子’的客人。”
“……是。”风逝放松了肩背,姿势不再挺直。然而,在听到“兰公子”三字时,心中已震惊得波涛翻滚。兰公子之名,他早有耳闻。据闻,兰公子身怀异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能推断出人的前世今生,乃是一位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奇人异士。很多人想拜访兰公子,却不曾有人寻得到他的住处。可是如今,他和清王竟坐在兰公子的竹屋里,与他品茗。清王与他对话,十分自然,似乎相识多年。
“昔日皆是许霆昀和你一起来,此次为何换了个人?倒是比许霆昀有趣多了。”
放下茶杯,清王道:“霆昀家中有事,不便跟来。我知你不喜生人,便带风逝来了。”
习澜掠了掠银发,淡淡地笑。他自是清楚阿鎏为何带这名唤风逝的侍卫了,有的时候,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
“今日也留下麽?”习澜轻轻呢喃。
清王转头看窗外的飞瀑。“自然留下了。”
习澜忽而眉飞色舞,轻轻一击掌,道:“正好!我年前酿了一小罐酒,你来了,我便去屋後的树下挖出来。晚上我们三人一起品酒。”
清王低低地笑出声。“你道我是贪你酒来的?风逝你可有口福了,兰公子的美酒乃天下一绝。”
习澜轻哼几声,风逝闻声面朝向他,暗暗压下打开眼的冲动。
清王与习澜眼光一交错,各自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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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山谷微凉,风逝坐在竹屋外的前廊处,闻着四周的青草味和花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