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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参见皇后娘娘!”单膝下跪,动作利索刚劲,声如钟磬。上官嫃并未看他,淡淡说:“査大人平身。”
査元赫站起来,黑靴踏在木板上响声很重,浓眉一挑,大手一挥,“你们先退下去!”宫婢们行礼后依次退至远处等候。
上官嫃这才回头睨着他笑,“又乱指挥我的人。什么话不好说,非得把人都赶跑?”
“当然是有要事相谈。”査元赫顽劣如旧,磊落的眉目中总是缀着几分玩世不恭。他在上官嫃对面坐下,肆无忌惮地抬起左腿搁在椅子上,“前些日子送去的八哥喜欢么?”
上官嫃眨眨眼算是点头,“你养了多久?”
“有一年光景了,它很聪明。”
“从未听你说起过。” 。。 。。
谷风习习(5)
査元赫看着别处,含糊不清地说:“反正你喜欢就行呗,我真见不得你整日无精打采的模样。”
上官嫃垂目微笑,唇角依然泛着苦涩。
査元赫盯着她眼睛上浓密如扇的睫毛出了神,喃喃地问:“下个月我要陪皇上去围场打猎,你去不去?”
上官嫃歪起头问:“怎么没人告诉我?”
査元赫放低声音说:“不像春秋季的出巡狩猎,我们只带一小队人微服出宫去。”
上官嫃又低下头,“那我如何去得了?”
“别担心,我一定让你和皇上好好聚一聚。”査元赫语气坚定而得意,似乎胸有成竹。上官嫃斜睨他两眼,没再答话,心中萌生出一种痒痒的喜悦,似新芽抽叶,又似枯木逢春。
月亮低低地挂在树丫之间,照得周遭如笼轻纱。晚风里都是莲花和水草的清香,四下静寂无声。经一整日暴晒,池水温热,上官嫃半截小腿浸在水中,时不时搅动。偶有冰滑的鱼儿擦过她的肌肤,她会吓得一颤,却感到惊喜。
瞒着宫里的人出来已久,惦记着天色,她掏出绢帕擦拭湿漉漉的双脚。岂料一阵清风拂过,卷着绢帕飘入池中,上官嫃急忙挽袖伸手去捞,却捞了一手空。眼睁睁地看着绢帕随水流漂远,她顾不得穿鞋袜,赤足踩着池边的一溜白石堤紧紧追随绢帕。
池中的水流毫无规矩,拖着绢帕一会儿原处打转,一会儿急速漂远,就像存心逗弄一般。追了许久,上官嫃有些恼,一跺脚寻着最近一处的阶梯飞奔下去,口中小声念着,“别跑了,别再跑了,快回来……”
当她衣袂翩翩跨下台阶,却见一名少年蹲在池边,手中捧着她的绢帕。他侧头望见她,目露惊诧。上官嫃收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那平和的眉目似曾相识,身上的衣物只是寻常便服。可这宫中除了司马棣,怎还会有其他男子?上官嫃张口便问:“你是谁?”
少年缓缓站起身,打量她一周后,视线落在她*的双足上。上官嫃微窘,悄然拉了拉烟青色的裙摆,遮住双足。
少年将绢帕递向前,“这是你的?”
上官嫃一面点头一面欣喜接下。清风带起她臂弯里的披帛,外罩的纱衣亦随风起伏,仿若仙子的羽衣飘舞,那面庞因欣喜而格外灿烂,皎皎若月。上官嫃抬头间,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绕到了太液池的西北边。此处僻静,只有一所宫殿,便是前些日子赐给凉王世子司马轶的幽芳殿。她回神望着少年,确是那日灵堂之上所见的凉王世子没错,只是相较先前多了几分生气。
司马轶忽觉自己失礼,仓促移开视线,问:“这绢帕对你很重要?”
上官嫃颔首道:“这是娘绣给我的。”
“哦。”他只应了一声,沉默半晌,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不及细想,上官嫃随手一指,“北边的章阳宫。”
司马轶顺口接道:“那里似乎无人居住。”
“我只是看守宫殿的小宫婢。”上官嫃拧干帕子,甩了甩,时不时瞟向司马轶。凉王已经携家眷离京了,世子却被软禁在深宫,上官嫃清楚这其中的利害,但不免对他生出些许同情。
司马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嗓音淳厚,极温和。
上官嫃低头想了想,说:“我的名字不重要,不过我知道你是凉王世子。”
司马轶忽而笑了,愈发显得敦实,“下次我遇见你,该如何称呼?”
“下次遇见了再告诉你。”脚底已生了凉意,上官嫃莞尔一笑,提起裙角跑上阶梯,她站在树丛后冲司马轶挥一挥手,又顺着白石堤岸快步走回去。月色下,纱裙随步伐绽开、飘动,如幽幽开放的青色莲花。司马轶闻见手中留了一股余香,忽隐忽现,淡得难以捕捉。
谷风习习(6)
虽然时至夏末,可日头仍然很毒,上官嫃不顾劝阻,执意要去琼林苑练习骑射。身着猎装,手挽雕弓,脚蹬一双黑靴,青丝束起,倒也英姿飒爽。恰巧这日有御前护军在苑内比拼武艺,上官嫃乐得凑个热闹。
上官嫃牵着自己的俊秀黑马,踏着晨雾款款走进苑囿,护军们并未发觉皇后驾到,尽情呼喝着、叫嚣着。远远传来査元赫的声音,上官嫃便跨上马远眺。一旁的元珊也跨上马匹,兴奋又惊奇得止不住笑意,“娘娘,似乎是査大人在射箭。”
上官嫃赞赏道:“是啊,箭不虚发。”
“奴婢听说査大人闲暇时候也常常张弓挂矢,在家中以门扇为靶,射箭取乐。”
“是么?他倒是会自得其乐。”上官嫃微微笑了,一双眼睛半眯着,仍然熠熠生光。
琼林苑景致宜人,护军们比试射箭、格斗、剑法,偶尔出现两三只蓄养的禽兽便一哄而上,将惊慌失措的猎物捉弄得团团转。陪同上官嫃一道来的宫婢们也都看得有滋有味、笑声阵阵。护军中有人察觉到皇后在此,忙警示众人。护军们纷纷回头观望,只见依山傍水处,一行红装挎着雕弓走马穿花,别有一番惬意的风情。
査元赫从人群中挤出来,大步跨上自己的马匹朝上官嫃驾去。马儿及时收住蹄子,査元赫在阳光下更显眉目磊落,笑容俊朗,责问元珊。“皇后娘娘驾到也不通传一声?”
上官嫃揽住缰绳笑道:“你们玩你们的,大可不必理会我们。”
査元赫打量她的行头,高兴极了,“许久没见你出来骑射,上次习的剑法也忘光了吧?”
上官嫃努努嘴,一本正经地说:“本宫是否勤于练习査大人未必能知晓。”
“那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二?”
上官嫃爽快地答:“好,比什么?”
査元赫眉毛一扬,“射柳。”
元珊在一旁叫唤:“那怎么可以?娘娘向来只与我们比试,怎能比过护军?”
上官嫃许久不曾玩乐,正在兴头上,吩咐道:“我们当中选五人,护军当中选五人,十人轮流上场,看哪一组胜出。”
査元赫兴致高昂,“胜者如何?负者如何?”
“听凭对方处置!”
“好!”査元赫笑意吟吟,大喝一声,挥鞭朝自己阵营驾去。
宫婢们又惊又喜,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上官嫃凛然道:“谁愿随我去,不论输赢,皆有重赏。”
元珊左右打量,说:“平日里咱们没少练骑射,皇后娘娘都发话了,大家不要有顾虑,算我一个,还差三个。”
上官嫃斜睨着她低声笑道:“元珊姐姐,好歹你是元赫哥哥的半个妹妹,一会儿就靠你缠住他。”
“娘娘,他只会欺负我,我去对付他不管用。不过娘娘去一定管用,他可最怕你了。”
上官嫃抿唇一笑,眼神飘然远去,但暗藏着一抹狡猾。
为躲避烈日,司马棣负手拐入了林荫小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满腹心事。不经意间听见一阵喧闹,扬头问:“什么声音?”
戴忠兰忙答:“回皇上,今日有护军在琼林苑练习骑射。”
蝉鸣嘶竭,沉沉的云团从远处逐渐飘移过来,司马棣觉得胸口发闷,掏出腰间的香囊闻一闻,道:“去看看。”
戴忠兰紧跟其后,小声道:“皇上万不能像上回那样不顾安危,若觉得气促定要警觉。”
司马棣置若罔闻,径直朝琼林苑走去。身后一簇人紧紧跟随,华盖、仪仗、绢扇各亦步亦趋。琼林苑内早已围了一大圈人,喝彩不断,掌声、笑声畅快淋漓。众人都弓马娴熟,在场中如鱼得水,跨着良驹奔跑呼喝,马蹄嘚嘚的步子纷乱无章,偶有人大声交谈笑闹。司马棣驻足在石桥上,隔着岸边一行杨柳窥视苑内。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谷风习习(7)
几匹马儿从人群中奔出,上官嫃遥遥冲在前面,飞马拉弓,动作洒脱自如。羽箭嗖嗖飞射出去,偶有落靶,却也有不少正中红心的。査元赫从另一旁追上去,高喝着:“不比了,不比了!方才的射柳明明是你们使诈,这样比下去,我们如何都是输!”
上官嫃勒住马,笑答:“兵不厌诈!”
二人在马上交谈甚欢,却未曾留意到周围众人都安静下来。元珊朝上官嫃的马轻轻踢了一脚,唤道:“娘娘!皇上……”
上官嫃猛地一回头,见明黄的华盖从一片苍翠葱郁的柳树后渐渐走近了。所有人皆下马跪地,齐刷刷一片行礼声。上官嫃只觉得浑身僵硬,屈膝请安,“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忽而一阵阴风吹过,柳叶簌簌作响,像是夏雨将至。
汗珠儿顺着颈滑入衣襟,仿佛亵衣都湿透了贴在肌肤上,黏稠无比。静默许久,竟没听见皇上的一声平身,査元赫熟悉皇上的脾气,不禁暗暗自责。司马棣怔怔地望着脸色红润的上官嫃,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喘息不定,额上的湿腻粘住了碎发,鼻尖也沁着汗珠儿。时光停滞了一般,除了望着她,他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要做。戴忠兰见状,代皇上高喊了句:“皇上说了,平身——”
司马棣这才缓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意气风发的査元赫。
査元赫又抱拳跪地,“皇上驾到有失远迎,是卑职失责!”
司马棣道:“平身,朕不过顺路来看看。”
上官嫃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她只想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自己。司马棣还是如常,目光始终落在别处,话语清淡,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他在意的人。上官嫃以为,他至少会责问她一声,却没有,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直到明黄的一角隐在了琼林苑的山水中,査元赫拽了把上官嫃,叫她,“别发愣了!快回去,别叫皇上先告诉了李尚宫你又要挨训了!”
上官嫃紧绷着脸不发一言,跨上马疾驰而去。
配寝殿里的宫婢们都知道皇后心情不佳,个个屏息静气,整个宫殿里头只听得见一阵阵的蝉鸣声。到传晚膳的时候,本要按例去请皇上,尽管皇上一次都未曾来过,总是以各种借口推托。宫婢刚挑开纱幔要出去,上官嫃却突然发话说:“别去了。”
元珊不敢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倚在榻上的皇后反问:“娘娘说……别去了?”
上官嫃足尖勾起木屐下榻来,一步步啪嗒啪嗒走近膳桌,“别去了,反正他不会来。”她脸色麻木,周围的宫婢都不知所措,望着元珊。
元珊挥挥手道:“娘娘的话你们听不懂吗?别去请皇上了,快去传膳吧!”
凉风习习的御书房里,疲惫的司马棣在案前睡着了,一手支着头。
戴忠兰小心翼翼地点上灯,轻唤:“皇上,该回寝殿用膳了。”
司马棣睁开眼望了戴忠兰一会儿,问:“今日皇后那边没来人么?”
戴忠兰不敢抬头,诺诺地说:“是。”
司马棣迟疑着起身,慢慢走出御书房。暮云低垂,似乎今夜有雨。快要入秋了,他亲政已有两年。司马棣眼前浮现出上官嫃飞马拉弓的飒爽英姿,那种烈日下蓬勃的生机似乎绽放出一种别样的美,原来他丝毫不了解她。
司马棣行至寝殿门口,却没有迈过那道门槛,转身往西廊去了。戴忠兰一惊,小声追问:“皇上?皇上这是要往哪里去?”
司马棣冷淡如常地回答:“陪皇后用膳。”
谷风习习(8)
戴忠兰早已熟悉司马棣无常的性子,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去配寝殿。赶忙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先去那边通传了,自己忐忑不安地跟随皇帝的步伐。
满桌美味珍馐,精致可人。上官嫃恹恹地拿起银筷子,抬手,却不知要落在哪盘菜里。元珊关切地望着皇后的脸色,忧心忡忡。一阵疾风吹过,竹帘子哗啦作响,上官嫃抬目望了望花窗外的天色,喃喃道:“似乎要下雨了。”
殿门处突然闪出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喊:“皇上驾到,配寝殿准备迎驾!”
宫婢们都愣愣地望着他,有人狐疑、有人惊讶。上官嫃慢慢走过去,蹙眉歪头问:“你在说什么?”
小太监跪下行礼,重复道:“皇上驾到,请娘娘准备迎驾!”
上官嫃扭头往内殿里冲,心急如焚地唤道:“元珊!快给我梳妆!”一行宫婢们顿时喜上眉梢,各自忙碌开来。
清风卷帘,琉璃盏内灯烛摇曳。司马棣刚到配寝殿,暮色的天空中便飘起了雨丝,零星地刮在窗纸上。席间静默无声,他们多年未交谈,除了一声请安、一声免礼便相对无言。
上官嫃觉得压抑极了,尽管入口的皆是山珍海味,却味同嚼蜡。
窗边的八哥忽然叫唤起来,打破了这沉默。它抑扬顿挫地念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嗓音和语调像极了査元赫,滑稽可笑,上官嫃不禁莞尔。
司马棣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是元赫送来的八哥?”
上官嫃见他发话了,欣喜地点头,“是。”起了头,话匣子便慢慢打开了,虽然交谈不多,但三言两语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上官嫃低眉垂目坐在榻上,一面小口喝着甜汤,一面温顺地答着话。只言片语中,她便听出他平日里心细如尘,看似淡漠,实则处处关怀。上官嫃心头一暖,眼眶竟湿润了。
晚膳过后,司马棣半倚在榻上小憩,窗外雨点沙沙作响,像蚕虫噬咬桑叶般温柔。融融烛光下,半跪在他身边的上官嫃嫩脸修娥、淡云轻扫,与白日截然不同。司马棣喉口动了动,脸上挂着笑意问:“在琼林苑,你们都比试了什么?”
上官嫃心驰神往般眯起双目,答:“比了射柳,原本还要比其他的,可元赫不服输,想要赖账,于是就没再比下去。”
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