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黎清玉来说无视比嫌恶更伤人心,他却忍耐着父亲有些嫌恶的眼神,甚至是无视,时不时主动走到前院,只为看看那个弟弟,开始只是远远地看,渐渐一点点靠近,对那个初降人世干净纯洁的生命,带着满心好奇和疼惜,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慕陵道:“我能抱抱他么?”
便是慕陵,也能看见黎清玉眼中的爱意,便微笑默许了。初为人母,让她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柔软了许多,黎清玉在她眼中也觉出可怜可爱来。毕竟是从小没有母亲疼爱,挺可怜的一孩子。
小心翼翼从奶娘手中接过黎清远,黎清玉便笑了起来,小孩子软绵绵像个团子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小心呵护。他想起林贤也说过,他小时候就像个团子一样,看来真是贴切。林贤对他百般疼爱,要星星不给月亮宠到了极致。黎清玉忽然想到,若他不是黎清玉,而是黎清远,林贤是否会对他一样疼爱?这真是令人头疼的问题,黎清玉决定不想这件事。
“我记得第一眼看他的时候,还觉得挺丑,现在他变得好漂亮。”抱着黎清远,仔细打量着婴儿的小鼻子小嘴巴,黎清玉惊奇道。
慕陵躺在床上,看着这兄弟俩笑着道:“你小时候肯定也是这样的,婴儿出生时都很丑,渐渐就美了,只希望他长大后能有你一半漂亮就好了。”她也不得不承认,黎清玉的相貌的确是很出色的。
“当然。”黎清玉心中的宠溺毫不掩饰:“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仿佛听见了黎清玉的话,小小的婴儿做了一个近乎咧嘴的动作,黎清玉惊喜道:“哎呀,笑了笑了。”不由得把怀中人抱得更紧。
冷燚走了进来,先叫了一声:“少爷。”接着给慕陵行礼。
慕陵淡淡点头,见到冷燚,她刚刚柔和起来的眼神,又一下子变得冰凉。同样是俊美,与黎清玉的温润相比,冷燚的俊更尖锐,容易让人感到威胁。因为冷燚是整个府里她唯一无法收服的人,他武功高强,干练有能耐,而且只属于黎清玉。虽然他不姓黎,但只要他还存在,黎清玉就依然是一个威胁,慕陵必须考虑到,也许黎清玉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懦懦无害。
黎晓安也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冷燚,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我听教头们讲了,你练得很不错,不过你是学剑出身的,再练习练习弓马,看来明年的武科举你可以参加了。”
冷燚见是黎晓安,赶紧行礼。他是武人,行礼时单膝跪地,就那么一个半跪的姿态都已经很有将士风范,看得黎晓安很是满意。
让冷燚起身,黎晓安接着才看向黎清玉,难得和蔼地摸摸他的头:“难得今日空闲,我们全家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出乎众人意料的,向来在黎府独来独往不与人亲近的黎清玉点了头,将黎清远递给奶娘,看着冷燚若有所思。黎晓安便吩咐把饭菜摆到后面花园里,对慕陵道:“你也去晒晒太阳,一直总窝着也对身体不好。”慕陵依言从床上起身,几人一起往后面走。
看来黎晓安是早有准备,几人刚到花园,丫鬟便已经摆好了一桌子,今日阳光正好,灿烂且温和,照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是放松柔和。尤其是黎清玉,走在前面,时不时扭头看看黎清远,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冷燚一直有一种这样的感觉,黎清玉不是不爱,是不能爱。他习惯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看别人哭着,想着,恋着,笑着,讲述着,他总是那样看着,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会倾慕羡慕,也会渴望期盼。但他从那些片只语中听到了失望,于是说服自己去习惯独处,习惯一个人默默行走。不是不想爱,是不能爱。因为怕伤人,也怕被伤。但你要是对他一份好,他定会十分百分地还给你。
正在愣神,黎晓安对一旁侍立的冷燚道:“你也算是我半子,坐下一起吃吧。”冷燚习惯性地看向黎清玉,得到少爷的眼神肯定,他方才口称不敢,落座在少爷身边。
慕陵脸色变了变,没说什么,黎晓安是武夫出身,家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面给夫人夹菜,一边对冷燚道:“还有一年,我先给你讲下武科举的规矩。一般都是‘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如果在答策的笔试中不及格,是不能参考武试的。初期的笔试考三题,试策两题,另一题论考默写武经。武试最少要求骑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五,不知你有没有信心?”
冷燚抿抿唇仰头道:“虽不知到时情况如何,奴才定当竭尽全力。”
“哎。”黎晓安一甩手,笑的随意:“事到如今还称什么奴才,你这等本事,便是我儿也及不上,日后在我面前就跟清玉一样便罢了。要以赤诚之心待他,为他分忧。”转头又对黎清玉笑道:“你这几日好好看着他,叫他多看些那方面的书。记住他那份忠诚,待他如兄弟。”
纵使黎清玉不喜欢他这个父亲,这些话也说到了他心坎里,于是乖巧点头:“那是自然的。”
黎晓安哈哈大笑拍拍冷燚的肩:“好好努力,说不定就能考个武状元。对了,虽然今年没有武科举,但江湖上会有每年一次武林大会,与我们选拔人才的方式差不多,你可以去看看,对你是有好处的。”
慕陵低头喝了一口汤来掩盖愈加冰冷的眼神,黎晓安口中的“我儿”听起来是单指黎清玉,但他未说明白,谁知道真正是指谁?清远还小,若是冷燚考取了功名黎清玉倚着他在这家里占了一席之地,清远要怎么办?孩子是母亲温柔起来柔情的掌中花,也是她们坚强起来力量的百炼钢。她不是个善良的人,嫁给黎晓安也并非出自自愿,所以她一定要为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争取最大的好处,才不枉她付出这许多的代价!
慕陵优雅地放下勺子抬头道:“清远需要悉心照顾,我们娘俩再在前面住恐怕会耽误老爷的事,还是在这后面跟清玉一起住吧,还能方便为老爷分忧。”
黎晓安想了一下道:“我整天忙得不归家,这样也好,后院清净不会太打扰你们母子休息。”
慕陵接着笑道:“冷燚大了,也是要考取功名的人了,再跟女眷住在一处多有不便,不如在外面置办个宅子,既方便,还能有自己的自由。”
想也没想,黎清玉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脱口而出:“要是冷燚走,那我也走。”
“哎呀你这孩子,我是想让他能行动自由,不是赶他的意思。”慕陵垂目,半掩着口轻笑着。
冷燚也一下子站起身拉住黎清玉,一边给慕陵和黎晓安跪下,什么也不说,只是跪着。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黎清玉张了张嘴,没再多说,坐下。看着几人,黎晓安嘴角动了动,人总是这样,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争来斗去一辈子,很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而黎晓安确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同样也明确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
“燚他不是还未考取功名吗,清玉从小得他照顾不可或缺,再说他年纪也不大,这件事日后再议,现在吃饭。”黎晓安严肃道,“燚你坐下,好不容易一起吃顿饭,别失了胃口。”说完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冷燚站起身重新落座,黎清玉与慕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他又一次在慕陵的眼中看见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高贵而又让人厌恶。
第16章 剑出风流谁解意
吃过饭黎晓安跟慕陵就走了,黎清玉站在花园中,望着他们的背影良久,冷燚在他面前跪下:“冷燚给少爷添麻烦了。”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黎晓安算是你的半个父亲,你跪他无可厚非,但从今以后,不管我还是慕陵,你都不许再跪。”黎清玉的语气冷冷清清,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抬头看了一眼,黎清玉脸上确实也不显什么表情。冷燚站起身仍是担忧地注视着他,黎清玉却对他挑起嘴角:“‘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他笑着低头叹道:“终日做着白日梦想着以后如何,我也累了,本希望能从新生中感受血脉亲情,和我想要的温暖,现在看来有些难。不过总还是有希望的,是不是?”
看见他眼中的期许,冷燚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点点头,黎清玉伸手抚摸他的脸:“不知不觉你已经可以参加科考了,时间过得真快。努力考取功名吧,得到你想要的。不过也不要太有压力,就算你不中,我还是会如此待你。”
“对了,你跟我来。”黎清玉拉过冷燚往栖凤院去,边跑边道:“现在才想起来有些晚,不过应该还来得及。”
“什么?”冷燚不解。
“凤家在江湖上以剑法闻名,母亲房里说不定会有……嗯,家族记录的一些招式之类的。”他打开栖凤院大门,推开院子里那扇尘封许久的门,就连冷燚都很少见他进去过那间屋子,一般情况下黎清玉只在院子里凤凰树上呆着。
冷燚也是第一次见到凤婉夫人房间的全貌,虽然物件陈旧些但很干净,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摆着。他上下打量着,黎清玉在书架前小心翻找:“我隔几个月会过来扫下尘,顺便坐一坐,但从来不会打乱里面的摆置,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极为留恋。”
“少爷,别为我那么麻烦,不找也没关系的。”冷燚劝道。
黎清玉一边继续细心翻找,一边道:“没关系,我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看见今天慕陵的态度了吗?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平平静静过一辈子,可我想的跟她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冷燚低头道:“是我不好……”
“不要妄自菲薄,你并不姓黎。就算没有你,还会有其他的理由,只因为我是黎家长子。我跟这个母亲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所以我才更需要有所依仗,不然我都找不到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将书架整个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黎清玉又钻到床下去找,冷燚想拦住他替他找又怕弄乱了他母亲的东西,只得站在外面干着急。
半响,黎清玉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一头一脸的灰尘和絮状物。冷燚见了不由得有些好笑,赶紧给他掸灰,却也感慨,他家少爷的清润,即使脏了乱了,也是俊的。
黎清玉拍拍衣摆,摸着下巴琢磨,怎么会没有呢,应该会带来一卷两卷的才对啊。冷燚笑道:“家传的武功秘籍一般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夫人又不练武,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黎清玉摇头道:“虽然外公很不喜欢母亲的这桩婚事,母亲的兄长我的舅舅凤旅,却很疼她,一定会送给她值得纪念的东西,最可以代表心意的,莫过于凤家的功夫。那是凤家的骄傲,也提醒着母亲她是被家族记挂着,没有被遗忘。”
冷燚还是不信:“要是真的有,那老爷就应该已经学会了,可老爷的剑法并不是凤家剑法。”
“都说了是一番心意了,再说母亲与凤家明着闹翻,父亲又怎么可能练凤家的剑法。他不是江湖中人,要那么高的功夫没用。他那时要的,不过是名声而已。娶得凤家小姐回家,会让人觉得他这样的男人有魅力,所有人的耳中都会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这就是他的目的……”说着黎清玉猛地一拍脑袋:“我真傻,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放在稀疏平常的地方,定然是她日日能感受到的,而且绝对不会忘记,绝对不会丢失的。”说完他走到床边,看了两眼之后拿起枕头使劲拍了两下,终于欣喜地笑了起来,举起枕头颇为孩子气地对冷燚炫耀道:“就在这里,一定是的。”
冷燚从来不怀疑黎清玉的任何想法和决定,接过枕头摸了两下果然能掂量得出其中有东西,黎清玉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冷燚迟疑道:“这是夫人的东西,而且凤家剑法是家传……”
黎清玉一根手指掩住他的唇道:“你说过你属于我。”是,他说了谎,关于秘籍的事并不是他忘记了,而是从前他未想过要把它交给冷燚,因为那是母亲的东西,自己连动都未想动过。可是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后,他对冷燚既心存爱意又心存愧疚。他愿意做一切补偿冷燚来让自己的心安稳。见冷燚犹疑着不动,他干脆夺过书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咬掉刀鞘去划枕头。
冷燚就觉心里一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眼前银光一闪。刀很锋利,枕头破了,只是不小心用力过猛黎清玉也划破了手。
“少爷!”冷燚没接书,首先拉过黎清玉的手查看,伤口不大,但有些深,血往外流出滴到地上,很快殷红了一小片。冷燚心里紧了紧,皱眉。虽然少爷不说,他知道其实少爷很怕疼。
黎清玉无所谓地收回手,叹息:“我还真是没用,就这么一下就划破了手。”
“少爷你的聪明之处不在于能够拿刀拿剑,在于你的通透。”说完冷燚又拉过黎清玉的手指允进嘴里。
手指被温热湿滑的口腔包裹,还被冷燚软热的舌轻舔着,黎清玉顿时就觉得头皮一炸,心跳猛烈地就要蹦出口中一样,惊得就要缩回手。
冷燚拿出黎清玉的手笑道:“手指受了伤,这样会好一些。”
黎清玉低头一看,虽然还往外渗着血丝,但已经好了很多。他暗自埋怨自己,从小到大与冷燚一起生活,两人彼此依赖,亲兄弟一样,比这亲密的事也不知做了多少,为何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他如此失态?
果然……感觉是骗不了人的。黎清玉苦笑了一下,人家心思那般单纯,自己却这样龌龊,怎配得上做他主子?
但配不上也要做,这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能是留冷燚在他身边的唯一办法。他拽住要找药和纱布替他包扎的冷燚,道:“只是一点小伤口,已经没事了。先看看书有没有用,也不枉我为你受了伤。”他深吸两口气,反复确认着,声音的颤抖应该好好掩饰住了吧?没有被他发觉吧?
冷燚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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