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祝云沧笑道,眼光之中流露出孩童的狡黠。他想,自己虽已与鸿蒙谷百灵部划清界限、今后再无任何关系,但至少不能将族民们往火坑中推,此二人早晚要找到百灵部,但不为他们指路,或许能为百灵部多争取一些时间。
虽心有记挂,但祝云沧依然没有回头,也决计不能回头。
未行数步,忽然,头顶又开始出现令人不安的怪异动静。
“又来?!”祝云沧的恐惧中已经夹杂着些许无奈,“就不能一次都出现吗?陆陆续续的算是什么啊!”
“哼,臭小子,打蛊雕的时候倒还挺有一手。”一个声音,在祝云沧的头顶回荡,“只可惜修为不够,只会投机取巧而已!”
“谁?!”祝云沧举目四望,他忽然想起了方才第一次看见的那个黑影,那黑影并不是蛊雕,却更像是一个人。
树梢上,身着黑衣的颀长男子翻身落下,正立于祝云沧跟前,他背负剑匣,神情孤傲,略带蔑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孩童。
“你,你是什么人?”眼前这男子,绝对不像是修道之人。
“你不会对我的名字感兴趣的,不过……我想你会对它感兴趣。”黑衣男子解下身后的剑匣,一瞬间,已将剑匣中那柄散着黑紫色妖光的长剑掣在手中——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你……便是你偷了此剑?!”祝云沧当然认得这把剑,这把剑,在短短的一瞬间,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偷?何必要偷,你可知道,这剑原本便属于我!”黑衣男子道。
“这……那日……”祝云沧迅速思量着,搜索者记忆的片段,“莫非那日,正是你从空中将此剑抛下,抛在我跟前?”
“我可不知道此剑会落在何处,你未被它砸死应已算万幸了!”黑衣男子笑道。
“这么说,果然是你!你有什么目的?为何那样算计我?”祝云沧大吼道。
“算计你?哈哈哈……黄口小儿,我何必算计你?”黑衣男子道,转而正色,望着祝云沧,“不过,你这小儿,委实令我感兴趣,对我胃口!”
“你……你什么意思……”祝云沧退了几步,惊惧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至于什么意思,你早晚会明白。”黑衣男子并不准备回答祝云沧的话。
“你……一直在跟踪我?”祝云沧瞪大了双眼,他越来越弄不清这男子的用意。
“可以这么说。”黑衣男子道,接着上前一步,问道,“你当真不准备返回百灵部看看么?”
“我与百灵部如今已无半点关系了。”祝云沧神情忧郁地低下头,道。
“就算百灵部全遭屠戮,流血盈野,也与你无关?”黑衣男子笑问道。
祝云沧浑身如遭电击,怔在原地,道:“你……你此话,是什么意思?!”
“我此话何意,你自己回百灵部探视一番,不就知道了。”黑衣男子手中的妖剑散着凌冽的黑光,令人胆寒,这摇曳的幻影让祝云沧极度不安——不行,他觉得自己必须放下所谓的尊严与倔强,他必须折回鸿蒙谷百灵部一探究竟,那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心念方动,祝云沧开始回首狂奔起来。
“臭小子,你知道路怎么走么?”黑衣男子在身后喊道。
“我……我……”祝云沧急忙刹住脚步,站在原地。此刻脸已涨得通红,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不如让我捎带你一程!”不由分说,黑衣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拉住祝云沧的手,飞身而起,踏着密林上方的枝叶腾挪移动。
半天下来,祝云沧以为自己在林中已经走了很远,却不想,不过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再次看见了鸿蒙谷入口的那座石碑,实际上,他在这密林中,不过是一直在转圈而已。
落定在石碑之前,祝云沧已经能够听到阵阵镔铁撞击之声与嘈杂的喊杀声,不祥的预感顿时袭遍全身。
“做好心理准备吧!”黑衣男子冷笑一声。
拨开挡在入口处那一人多高、从未凋零败落的杂草,面前是一个陡坡,陡坡前挡着巨大的青石,从青石附近,能够鸟瞰百灵部的全貌,这里,原本会有两名成年男性族民守卫,然而此刻却根本没有……
祝云沧箭步来到青石旁边,向下望去——再次回到了这里,这个他出生的地方。
然而,短短半天,一切都已经变了,宁静祥和的百灵部村落,早已不复存在。
火焰与刺鼻的焦臭气味,伴随着升腾的黑烟扩散弥漫,鲜血将死亡染遍大地,和平被剑气与道术击碎,四分五裂,再难复原,整个百灵部,在这一刻,陷入了空前的灾难之中。
祝云沧看见,一位百灵部的妇女抱着未满月的孩子从屋中跑出,他认出,那是住在族长家隔壁的六姑娘,这年轻的妇女上月刚得了一个儿子。此刻,她的丈夫倒在门前,仰面朝天,仿佛控诉着世道的不公,而她也来不及去看一眼,只是疯狂地奔跑。然而,三名白衣道人却很快出现在了她面前。三人似乎在询问着什么,六姑娘不停地摇头哀求,甚至下跪。
但那几名道人没有任何恻隐之心,挥手之下,青锋微亮,带出一抹猩红的血光,将六姑娘连人带襁褓中的婴儿一并斩杀。
“唔!”祝云沧想要叫出声来,嘴却被身后走来的黑衣人捂住,黑衣人将他拉下青石一侧,躲避在草丛之间,这时,祝云沧又看见了那位一直针对自己的巫祝,巫祝被绑在一根支撑帐篷的圆木上,遍体鳞伤,胸口插着一把长约三尺的剑。
剑的主人也并不好过,他的手被斩去一截,白色道袍染红大半,坐在不远处的小屋墙根处奄奄一息。
而方才对六姑娘痛下杀手的三名道人,此时却由于几名黄袍方士颤抖起来,雷电、烈焰与土石崩塌之声不绝于耳。
“哈哈哈,一群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果然打起来了。”黑衣男子饶有兴味地望着陡坡下,百灵部内的一切,在他眼中仿佛是一场游戏,一局对弈。而祝云沧早已面如死灰,十年来,他从未见过这般惨象,更何况,这灭绝人性的一切,竟是发生在自己居住了十年的家乡。
“他们是谁?!他们到底是谁?!”祝云沧几乎要大叫起来冲下山坡去,双肩却被黑衣男子死死压住。
“你不想活了?这些人,哪一个杀你都跟捏死蚂蚁差不多!”
祝云沧浑身颤抖,咬着牙,嘶声道:“到底是谁……他们到底是谁……”
黑衣男子神情镇定,悄悄以手指示:“你看上面。”
草丛中,祝云沧悄悄抬头,竟发现空中悬着四人,俯瞰大地,那四人分着黄、赤、黑、白四色战袍,尽皆须发雪白,衣袂飘飘,他们每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柄非同寻常的兵刃,双脚浮于虚空,显然并非一般修道之人。
“那……那是什么人……”
“当今世上,最强门派的四位掌门。”黑衣男子道。
“黄袍的那位,乃九顶山重云门掌门灵云子,据说已是归元期的修道者,渡过地劫便可化身地仙,他手中的佩剑天重云,变化无方,难以捉摸,加以他那极其强横的道术与剑术,当可独步天下。”
“旁边的赤衣人,乃蜀中炼火教教主黎天烬,虽修为不高,但所持法宝圣火麒麟眼,可在八方之内燃起三昧真火,常人难以抵抗。”
“至于那位穿地浑身黑色的,乃华山神农顶百草宫掌门端木药仙,一双手炼化天下奇毒,即便没有任何法宝已是极其厉害的角色,何况身负‘炎帝神农玉净瓶’,可收纳五行之力,炼化成丹,增加自己的修为。”
“最后那白衣服的,乃少室山青冥剑阁掌门东方笑,修剑成痴,没有任何法宝,浑身上下只带一柄锈剑,却偏偏已开始亦修到了归元期,实力与灵云子可谓不相上下。”
“有趣,当真有趣!哈哈哈哈……”
黑衣人的低声惨笑,犹如千百只噬心蚂蚁,钻入祝云沧的体内。
第五章 奉剑为臣
“到底是为什么,为何他们要来此处?!”虽然并不完全懂黑衣男子的话,但祝云沧已经渐渐明白了那空中几人的厉害,仇恨与无助交织心间,让他这颗仅仅十岁的幼小心灵几乎崩溃。
“因为此剑。”黑衣男子将那柄黑色的长剑置于身前,道。
“这把剑……为什么?!为什么?”祝云沧无论有多么聪明,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无法度猜此时的原委,其中的复杂过程更是难以想象。
“你知道此乃何剑么?”黑衣男子淡然一笑。
祝云沧不敢开口,静静望着黑衣男子那妖异邪魅的脸。
“此剑名唤毁殇,乃上古六邪剑中的一柄,获得他,能掌控如何强大的力量,我想不用我多言吧。”黑衣男子道。
祝云沧咬了咬牙,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心中仍有无数疑虑:“那……那他们怎么会来这里,这剑不是我们这儿的东西,剑怎么会掉下来,怎么会在你手里,你要做什么?!”他一连串问出许多问题,语气越来越激烈,神情亦越发恐惧。
“放心,我不会杀你。”黑衣男子笑了笑,不过,这件事的确因我而起。
“你……”
“这柄剑是我从山崖上扔下来的,这些人,也是我通知的。我告诉他们毁殇剑就在鸿蒙谷,让他们自己前来寻找,哼……”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仿佛对面前的一切十分不屑,嗤之以鼻。
“你……你为何要害我们……为什么?”祝云沧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来,也不管那百灵部的上空依然有着四大门派的掌门的监视。
“哼……这种事情,岂能怪我?”黑衣男子道,“那帮沐猴而冠的家伙,整天满口仁义道德,看似个个都是正人君子,我就是要看看他们在利欲熏心时所表现出来的真面目,让大家看看,他们是如何丑陋,如何肮脏。”
“那现在你看到了……”祝云沧道,“也看够了……剑既然在你身上,你快去,快去救他们!”说着,祝云沧已跑到大青石的另一侧,就要冲下陡坡。
“怎么,你想要送死?”黑衣男子望着祝云沧。
“无论如何,这件事是你造成的,你不能看着百灵部的人被他们杀害!”祝云沧道。
黑衣男子也站起来,脸上挂着值得玩味的笑:“你这小子,真是有趣,我在山崖间看得清清楚楚,这整个部落的人,无人不对你施以奚落、白眼,你在这里被视作异类,但即便如此,你却还是要拼命去救他们,这却是为何?”
祝云沧道:“九婆婆曾对我说过,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在我身上所做的,我都用我的方法报复过了,三淼诬陷我偷了他的猎物,我就在他煮肉的锅里下了草药,让他拉了三天的肚子;秋生叔骂我娘,说我是怪胎,我就在他上茅房的时候用弹弓射他,把大石头扔进茅坑……总之,所有人,所有人都已经被我惩罚过,他们不应该死,就算他们那样对我也还不该死!”
“那他们敢你走,又怎么讲?”黑衣男子问道。
“这岂非是因为你将那柄剑从山崖上抛下来的结果,不但害了我,还害了百灵部所有人!”祝云沧不再迟疑,反身向坡底奔去。
“这小子,竟与我从前有几分神似,可惜……太天真、太善良,以后……总会处处碰壁。”黑衣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我就帮你一回。”
看着祝云沧冲入百灵部之内,黑衣男子一个箭步跳到青石之上,将毁殇掣在手中,双指并拢轻轻滑过剑身。黑色的光晕向上腾空散开,清越的剑吟响彻天宇。
天空中的四人顿时被这一声清响所吸引,纷纷将目光投向黑衣男子。
“那里!那是!”率先叫起来的是炼火教教主黎天烬,“就是那把剑!”
“声若龙吟,剑散黑光,妖邪异常。”灵云子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道,“不错,就是此物,不过那持剑者是谁?”
“九玄宫传信,门派叛徒司空无方持剑叛逃,最后将毁殇抛入山崖之中,其人亦自行坠崖,莫非那人便是司空无方?”东方笑一柄锈剑,看似无甚稀奇,但拿在他的手上,却带着凌冽杀意。
“若九玄宫所言属实,那这个司空无方应该也是传信于我等之人。”端木药仙道,“看来他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则不会带着剑出现在我们面前。”
“各位小心!”灵云子道。
这几位掌门,方才还势同水火,大地之上,他们的门派弟子尚在互相残杀,可这一刻——当毁殇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一刻,竟似摒弃前嫌,忽然同仇敌忾起来。
来之前,他们并没有确信那情报的真假,更不知这里是否真的存在毁殇剑,但他们还是来了,他们即使将这里的人杀光,山削平,大地翻转、江河放干,也绝不会放过获得这传说中的上古邪剑。
“衣冠禽兽们,毁殇剑就在此处,我乃药此剑剑侍司空无方,你们有种就过来拿吧!”黑衣男子朗声道。
“怎么?这人竟已成邪剑剑侍?!”东方笑有些疑惑,“这一点九玄宫到并未说明。”
“无妨。”灵云子摆手道,“只要能控御那柄邪剑,剑侍亦必须听命于主人,不必担心。”
“这剑原本封印于九玄宫伏魔谷内,如今重现于世,全赖这司空无方所赐,他来当剑侍,也当真是实至名归了!”端木药仙调侃道,“只不过,捉他可就有些麻烦了。”
所谓剑侍,即剑的仆人、剑的侍从,每一柄非同一般的剑——尤其是上古诸神留下的兵器——都有着特殊的灵性,他们与人一样,也懂得思考、懂得记忆。只要某人将自己的血滴在某些有灵性的剑之上,并且在滴血的片刻内心发誓效忠此剑或此剑所蕴含的信念或精神,他便会成为剑侍。
剑侍的力量会随着主剑变强,而且获得主剑的无偿使用权——然而,代价却是,他必须与主剑共存亡,而且,当主剑被他人征服时,剑侍亦不得不效忠于征服者,总而言之,剑侍,便是剑的臣民、剑的傀儡。
“无需多言,待我先将那厮烤熟,再讨论剑的归属!”黎天烬双臂一振,圣火麒麟眼在身前飞快地转动起来,赤红的光芒燃烧冲天,与此同时,司空无方的附近已经多了一圈圈的火焰,如同一个个绳套,越围越小,似乎要将司空无方整个人捆绑于火焰中心。
“三昧真火……”司空无方淡淡一笑。
趁着上方的众人打斗的时机,祝云沧在百灵部内飞快奔跑,此刻,这里已经只剩下死亡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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