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云娘手札中记载字里行间,叶葵勉强能猜出叶崇文是个尊崇礼法人。她若是说出那些话,便是大逆不道。
别说她不是他身边长大,就算是他身边长大,当面说出这样话恐怕也要被好生发落一番。
“父亲说是,女儿知错了。只是……”叶葵认了错,说到可是二字后,故意停顿了下,“五妹妹身边那个婆子着实不好,也不知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五妹妹,昨夜五妹妹说那些腌臜话。女儿院里丫鬟婆婆子可都数听到了。”
叶崇文一怔,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她都说了什么?”
叶葵似是极为难。半响才从齿缝间轻轻吐出一句话,“五妹妹骂女儿是贱人……”
“混账!”叶崇文极为恼火,一掌拍了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笔都滚到了地上。他也不去捡,只满脸怒气地道。“你母亲说得一点没错,窦氏年纪太轻,哪里会教孩子!”
叶葵垂眸微笑,看来不经意间又从叶崇文这得到了个消息。
“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叶崇文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可叶葵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他又后面喊:“倒是忘了同你说。过几日小殊便要回望京,你得空了去瞧瞧吧。”
叶葵身子一僵,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转身问道:“小殊年纪尚小。父亲何必如此心急?”
叶崇文看她一眼,“我像他那般年纪已跟了皇上身边。”
这话一出,叶葵自然便没有话说了。
然而叶崇文却又自顾自说了句,“况且你母亲说得对,小殊天资聪颖。自然不能耽搁。”
这里“你母亲”也是说贺氏。
叶葵心中一冷,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今日贺氏对昨夜话绝口不提。原来是这里等着她。
没有叶殊,叶昭便是这家中唯一嫡子。
可叶殊回来了,回来得这般令人措手不及。只怕贺氏如今早就恨透了叶崇文那个姓金学生。若没有那位金大人,如今一切恐怕就都不会发生。
叶葵握了下拳,道:“母亲说得极是。”
她能将叶殊从望京弄回来一次,便也能弄回来两次。
只是,又要麻烦裴长歌了。
如今她身处深宅,这事倒是也变得麻烦起来。她不能轻易出去,也不能轻易同裴长歌取得联系,恐怕回去后还得好生思量一番。
不过,今日这一着来得也不亏,叶崇文短短几句话中提到了数次萧云娘,也提到了数次贺氏说得对。
这说明他心中对萧云娘不是无情,对贺氏这般只怕却是因了她贤良。
叶葵出了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才对一直守着珍珠道:“可知道去三少爷那路如何走?”
珍珠笑眯眯地回道:“这府里便没有奴婢不认识路,您放心跟着奴婢去吧。”
叶葵点点头跟了上去。
圆圆小髻随着珍珠走动微微晃动,叶葵盯着看了会,心情似乎好了些。
珍珠今年不过十一岁,可因为是家生子,所以对叶家宅子十分熟悉。今年刚到贺氏面前当差,却不巧来了个二小姐,所以便被拨了过来没事就给二小姐领路。
说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地方,可叶葵却觉得珍珠迟早会派上大用场。
就如同她曾跟池婆说过那句话,每一颗棋子都有她用处,所以这些被贺氏安置到她院子里棋,没有一颗会被白白浪费。
一路上,珍珠叽叽喳喳说着话,叶葵闷声不响地听着,偶尔“嗯”几声。
好不容易走到了叶殊住院子,却被告知人被老祖宗给唤去了。
叶葵初来那一日曾跟着众人去给老祖宗请安,可后来却知道原来这家中除了养老祖宗身边叶明烟外,剩下人并不需要每日都去请安,所以她先前觉得叶老夫人做了一辈子可怜媳妇,倒是想多了。
可今日,她为什么突然将叶殊叫去了?
想了想,叶葵还是决定先回院子再说。
左不过还有几日才走,她犯不着上赶着跑到叶家难缠老太太面前去找罪受。
可回到自己院子后,她才发现。事情也没比对着老祖宗要好多少。
叶明宛那丫头竟然又来了!
叶葵不乐意见她,加上昨夜也分毫没有留情面,今日便加没必要惺惺作态,她只看了一眼叶明宛便兀自往屋子里去了。
叶明宛似乎也准备跟上去,却被一脸红肿刘妈妈给阻了。
还没开始闹腾,便有人来传话说窦姨娘急着喊五小姐回去。刘妈妈这才急急忙忙带着仍旧想要闯进门去叶明宛离开了。
小姑娘脆生生声音渐渐远去,院子里终于清净了下来。
叶葵笑着让白玉倒了盏茶,道:“怎么是你屋子里伺候,玳瑁去了哪里?”
“玳瑁姐姐一早便出去了,为了什么倒是不曾说。”白玉轻声回了。一双深邃又动人眼睛白日里看上去愈发美丽起来。
叶葵看着。心中对辛罗那个地方渐渐好奇起来。
白玉样貌上同大越人虽有区别,可差别却并不是太大,除了那双眼睛颜色略显怪异些。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貌美年轻少女罢了。
“你去将所有丫鬟婆子都叫到院子里,我有话说。”叶葵一口气将杯中茶水喝,抿着薄红唇吩咐道。
白玉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她准备要做什么,便立刻转身出去唤人了。
不多时。一众人已数聚集到了一块。
叶葵让人搬了把雕花椅,坐了院子正中。
池婆跟白玉一左一右立她身旁。
“昨夜守门是谁?”叶葵笑了笑,一脸天真无邪。
一群人见她这模样,本觉得她应当不是个厉害角色,可经过了昨夜事情后,他们却已经不敢再这么想。
过了半响。才有个两个婆子扭扭捏捏地站了出来。
叶葵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两个?甚好,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们?”
“奴婢不知道……”
叶葵敛了笑意。叹了口气:“两个大活人守着门,竟然还防不住一只猫?千万莫要同我说什么黑灯瞎火没有瞧见,那可是只白猫!一身白毛夜里有多显眼,可需要我好生同你们说一遍?”
两个婆子登时便慌了神,却想着这二小姐回府不过两三日。手里没权势也没银钱,哪里就真能发落他们。便硬着脖子不肯服软,只说:“二小姐您没守过门,哪里就能知道守门苦,那猫跑得那般,兴许奴婢只是一眨眼,它就进来了!这哪里能怪奴婢啊!”
这越说,两人便越是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声音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叶葵突然起身,一脚踢了过去,冷笑连连:“狗东西!”
而后不用叶葵吩咐,白玉便猛地站到前面来,狠狠一巴掌掴到了其中一个婆子脸上,紧接着不等两个婆子反应过来,白玉便左右开弓接连打又打了数个耳光下去。
清脆皮肉击打声院子里回响着。
叶葵嘴角还含着抹笑意,可眼里却没有笑。
她看白玉。
看这个被贺氏特意送到她身边,且十分聪明丫鬟。
只是如今,她还看不出这个丫鬟到底想要做什么……
“二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两个婆子跪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巴掌虽疼,可到底要不了命。
她们怕不过是叶葵这一言不发便动手架势!
名门大家女子,是讲究个温婉贤淑,可这从乡下回来二小姐却是什么脸面也不顾及,撩起袖子便能教训人!
“二小姐,三少爷来了。”池婆忽然她身后轻声说道。
叶葵抬头一看,叶殊正跟玳瑁身后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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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风雨欲来
叶殊神色有些怪异,低着头轻声唤她,“阿姐。”
自从叶葵回到叶家后,他们其实一直都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先前他从望京回来,她心中满是忧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异样。可如今这么一看,倒是终于叫她给瞧出来了。
他今年不过十一岁,性子也一直软弱。
当日他乍然见到以她名义被带回叶家春禧时,心中应当也是骇极了吧?又从春禧口中听说她已经死了,想必是无力支撑。
他从幼年时起,便一直想着要杀了沈妈妈为母亲报仇。春禧以这样话引诱他,难免不上钩。
可是她当时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时候,除了恼恨他心思愚笨外,竟忘记了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一岁。
便是她听到叶殊鸿都被人带走时,也忍不住心神俱乱,何况是一个从小被她努力护羽翼下孩子。
“昨夜睡得可好?”叶葵起身离了座,看着他眼下青影问了句,又扭头对池婆道,“剩下事就交给您了。”
这个“您”字咬得极重。
场几人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见二小姐对一个下人用了尊称,那些个有意无意她们初回叶家时想要落了两人脸面,而故意冲撞池婆人俱都变了脸色。
叶葵不去理会他们是何反应,只上前牵了叶殊手,将他带到里屋。
“父亲已经同我说过了,你何时动身去望京?”叶葵亲手给他沏了一盏茶,又特特从果盆里拿了个金黄蜜桔递给他。
这桔子不单叶昭*吃,叶殊也不例外。可凤城不产桔,这桔子价格便昂贵。叶葵屋子里这些还是叶老夫人嘱咐阮妈妈送来。
而且送来时候,阮妈妈还特意提起了叶明宛。
话里话外意思,叶葵听得明白。
叶老夫人这是想要给她撑腰呢。
阮妈妈走后。叶葵不由得找了镜子照了半响。
镜中少女,肤色白皙细腻,唇瓣娇嫩嫣红,面如桃瓣。目光沉静,乍一看性子温婉,然而那两条眉毛却显得略浓重了些,眉色不画而黛。
世人已柳叶弯弓眉为美,可她眉形却从骨子里透出股英气和乖戾。
池婆说,相由心生。
她大抵这辈子都做不了什么温婉贤良女子了。
堂姐叶明烟姿容绝色,可生得并不算太美叶葵站她身旁。却丝毫没有被比下去意思。
凤城第一美人。
叶葵默念着堂姐这个绰号,忍不住笑了起来,做第一美人。倒不如做第一恶女来得妙!她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久远往事。她自小便没有了母亲,父亲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她只好带着弟弟到处瞎逛。
说起来,他们当初做过那些事若是被叶家这些人瞧见了,恐怕都要被吓得再也不敢靠近了。
“阿姐……我不想去望京……”叶殊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话来。
叶葵怔了怔。剥着桔子问:“为何?”
她刚听到叶崇文提起这件事时候,心中确十分不,也想着就算不能让小殊留下,也绝对会想法子将他从望京带回来。
可是,见到小殊后,她有了不一样想法。
——她不该将他护得太严实。
这话裴长歌说过。池婆也说过,如今她自己也有了这样意思。
她总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人说身不由己,她如今生这样时代。生叶家这样官宦人家,她便终有被嫁出去那一日。
而且,离她嫁出去日子恐怕也没几年了……
她不得不让他孤身面对未来一切。
这世上,永远没有谁可以陪着另一个人到后。
他要报仇,她便帮他报仇。
他要叶家。她也会帮他拿到。
可将来路到底是要他自己走下去,所以当叶殊说出那句“我不愿意离开你。也不想去望京念书”时,叶葵脸色冷了下来。
她松了手,带着桔皮清香指尖搭到了自己肩上,沉声问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叶殊并没有察觉她心思,闻言握拳道:“我只想让沈妈妈跟翡翠偿命!”
叶葵只觉得心头一股热血不停沸腾又变冷。
她不是不知道他执念,可却不知道他竟已经偏执到除此之外便再也看不到别东西了!
如今叶家内宅,是贺氏地盘!
沈妈妈是贺氏心腹!
这样局面哪里是由得他们说要报仇便能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不是君子,自然也不会苦等十年。但若是让她如今贸贸然便动手,她却是绝不会同意。
然而,即便到了这样时候,叶葵还是没有办法斥骂他。
肩头处有些酸麻,她身体经过那一场大病后,到底不如过去了。
叶葵吐出一口气,道:“不单沈妈妈跟翡翠,哪怕是那人,我们总有一日也能让他们偿命。可是,你可曾想过?你去望京跟不去区别?”
“望京问涯书院不是寻常人去得。”叶殊抿了抿嘴,缓慢地说道。
叶葵点点头,他到底不是蠢笨人。
“若是我能问涯书院夺冠问鼎,那么父亲便会对我另眼相看。”叶殊见她点头,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叶葵赞同地道:“你瞧,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小殊,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这世上报仇方法多是。沈妈妈当初是奉了谁命,又是为何这般做,我们其实都心知肚明。只要父亲器重你,对那人来说便犹如针扎。所以,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
说话间,屋子里光线蓦地黯淡了下来。
叶葵起身走到窗边一看,不知何时天空上已经聚满了乌云。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叶葵转身道:“回去好生准备着。若是可以。我会想法子让你早些回来。”
“当真?”叶殊闻言面露喜色。
她不由得笑起来,认真点头,“当真!”
叶殊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拣起那颗她剥了一半桔子塞进口中吃了,方才离去。叶葵站窗边目送着他背影消失,微不可闻地叹了声,开了门让人将燕子喊来。
燕子生得同幼时变化并不大,起码叶葵眼中是这般容易能认出来。
只是她估摸着是没有办法认出叶葵来了。
听说是二小姐叫她,进了门她却只低着头不敢看人。
她进叶府多年,可始终不懂讨好人。不懂看人眼色,所以过了这么久,好也不过就是混到了夫人院子里做了个粗使丫鬟。可没想到这突然杀不出二小姐。会开口跟二夫人要了她。
受宠若惊多些还是惶恐不安多些,她已分不清。
叶葵只看到她低着脑袋上有缕发不知被什么弄乱了,凌乱地蓬那。看着看着,心中滋味不由复杂起来。
她还记得燕子当初同她说过后一句话,她说小叶子。你不要担心我。我过几年就回来了,等我带着银子回来给你买吃,给你买你喜欢糖桂花。
这样一句话叶葵记了多年。
她以为那大概便是永别了,但没有想到竟然会凤城相遇!
缘分二字,有时候由不得你不信。
“燕子……”叶葵低低唤道。
自打进了门便低着头燕子一惊,霍然抬头。一脸不敢置信,“二、二小姐这是……”
叶葵眉眼渐弯,“我是小叶子呀。”
“小叶子!”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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