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长歌心中郁郁,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羽般的吻,“睡吧。”
叶葵心中长叹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色大亮。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时。
这样漫长的一觉,却连个梦也不曾做过。叶葵暗暗感慨了一番,招呼了燕草进来服侍她起身。
秦桑不在惊鹊院中,姜嬷嬷也被流朱公主想法子接回了宫里去,池婆依旧像是尘世之外的人一般,除了日日给她翻着花样做吃的之外便什么也不轻易插手。
叶葵看着被日光照得斑驳生辉的琉璃窗,思绪翻飞。
334 暂且蛰伏
秋年已经同叶崇武汇合于南洌Ь啥迹及凑找犊婧玫耐佳罢业背跄箱'国的财物。
有了那笔财物,军饷自是不成问题。同时,这笔钱,也是为了之后他们一旦失败所要面临的局面而考虑。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论如何,手头有银子,就能多一分信心。
自然,在等待这笔银子到位的时候,凤城中的人也都未能闲着。
叶葵月份日渐加重,天气又开始冷得厉害起来,她也就开始什么也顾不得,日日只渴睡起来。屋子里点上火盆,她便捧着个大肚子在那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想动。若不然,便是埋头大睡。看上去分明就是个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什么也不在乎的主,可天知道,她那脑子在浑浑噩噩的外表下运转得究竟有多快。
从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擅于捕捉人心,不擅谋划,到如今她几乎能直接在脑子里部署出接下去要走的路要做的事,其间只不过短短几个月。
一个人要成长起来,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多少时间。
很快,远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快上许多。
叶葵躺在那小憩,脑子里却满满的都是剩下的那段时间里可能会发生的事,以及他们需要如何应对的方针。
先前裴长歌去查过容梵的事,也的确如同叶葵所想的那样,这一回他们是真真正正地想对了。裴长歌的人手一部分跟着秋年去了叶崇武那边,而另一部分则留在了凤城。这一次为了彻底明确他们暗中所猜,几乎动用了他留在凤城的全部力量,也终于明明白白从容梵那得到了肯定的消息。
他的确是在为十皇子做事。
不,更准确的说,应当是在为承祯帝做事。
回来之后,裴长歌说了这些事之外,便只对叶葵说了一句,“十皇子像是傀儡。”
可是他们心里都明白,十皇子并不是傀儡。因为要扶持他登基的人,是他的父亲,是大越的皇帝,而不是旁的人。一个皇帝哪里还需要另一个皇帝傀儡?承祯帝只不过是真的想要将十皇子送上皇位罢了。
甚至于,都不必自己的儿子亲自动手,他便已经将前路都给扫荡平整了。
而因为十皇子并不明朗的身世所碍,承祯帝的动作只能弄得如此浩大,甚至不惜亲自将自己的几个儿子送上黄泉路。
这一点,叶葵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承祯帝为何非得选中十皇子?
若说是七皇子,那么还能往玉妃的身上去想一想。也许承祯帝对玉妃情根深种,所以哪怕七皇子并没有帝王之才,他也愿意将他送上皇位,只因为他是玉妃亲生的孩子。可是十皇子呢?十皇子只是一个养育在玉妃膝下的孩子,却不是她亲生的。所以承祯帝要扶持十皇子,自然也就跟玉妃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这其中的原因,似乎只能往十皇子的生母身上去寻。
可是……没有查到……
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裴长歌的人完全没有寻到任何跟十皇子身世有关的蛛丝马迹。十皇子就好像是突然之间出现在宫里的一个孩子一般,他的生母,连一点可供寻找的踪迹也没有。
这未免也太古怪了一些!
但没有法子,他们也就只能尽量留出几个人手来继续深入查找,静候消息。
叶葵已经做好了十皇子被诛的准备,也就暂且将这件事给抛之脑后丢给裴长歌的人去找,她转而惆怅起了另一件事。流朱公主的事拖不得了,可是宫里仍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好在如今他们已经安置好了大部分事务,现在同宫中的消息并没有过去那般闭塞。经由曹内侍的手,再通过裴贵妃,他们早就已经同流朱公主暗中传递过消息。
若是她主意已定,那么事情也就在这几日了。
已进仲冬,她的肚子顶得高高的,像座小山。叶葵抱着肚子,恍若抱了一颗巨大的球。天气冷,她穿得也就多了,裹得厚厚,几乎将整个人都埋进衣裳里去。
远远看过去,就仿佛看到一颗大球抱着颗小球一般。
这样的场景,自入冬后,众人便总是三五不时地便要看上一回。
叶葵却浑然不觉,只坐着有时也能睡着。一日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后,她做了个梦,似乎梦见了流朱公主……
而彼时正处在元禧殿中的流朱公主却正起身。
她先是因为叶崇武的死讯,后是因为和亲之事,很是闹腾了一番。后来虽然不闹了,可脸色却从来没有好看过。宫里的人都知道公主殿下这段日子的性子比她过去未嫁入叶家之前恐怕还要差上许多,所以轻易也都不敢来打扰她。
何况左不过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嫁到阿莫比去了。
可惜了,虽然足足花了两个月来备嫁,可是这一次的婚事却丝毫没有成亲该有的模样。就算流朱公主换上了嫁衣,也依旧像是只没有生气的偶人一般,不会笑不会喜。
孀妇,不过才死了夫婿几个月,便要被送去和亲。不管换了谁,想必心里都不会太好受。
大越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些阿莫比的事,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公主殿下就要嫁给个糟老头子,哪里还能有心里好受的,这就更是不敢不听流朱公主的话了。
所以哪怕流朱公主没日没夜地昏睡,众人惶恐也仍是不敢轻易去唤她起身的。唯有等到她自己醒来唤他们了,他们才敢进去服侍她起身。
这一日,流朱公主已经睡了足足十个时辰,其间滴水未进。
因此此刻见她终于肯起身了,身旁伺候着的人当即便松了一口气,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殷切地道:“公主殿下,晚膳已经备妥,您是如今便用还是……”
“如今本公主要何时用膳,也由你们管了不成?”流朱公主展开双臂任何宫人为她整理衣饰,冷着脸不咸不淡地道。
宫人一听,急忙跪地求饶。
流朱公主一脸厌弃,摆摆手道:“都滚出去,看着就碍眼!”
众人无法,只得低着头后退着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个姜嬷嬷跟一个原是裴贵妃手底下的宫女。
外头的天色早就已经昏暗,流朱公主饿了许久,又囫囵睡了那么长的时间,此刻面色憔悴,竟像是站都站不稳,立刻便要晕过去一般。姜嬷嬷心里颇担心,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您先用些东西垫垫吧。”
饿得久了,到底伤身子。
可是流朱公主却只是摇摇头,而后微微一笑,苍白的面上便现出一个极动人的笑来。清池中的雨后白莲,带着股决绝又脆弱的美。同样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启,她哑着嗓子道:“是时候了。”
姜嬷嬷闻言,身子一震。
“是。”而站在姜嬷嬷身侧的宫女却是镇定得很,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姜嬷嬷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强行将心里的惶恐都给压制下去,露出坚毅的神色来,亦应了一声是。
只是虽说是时候了,可单单准备也得先花上一天才是。
他们势必要将事情做得万无一失才是。
流朱公主的事,只是整个计划的其中一把钥匙而已。如今钥匙要开锁了,那么下面的那些计划也就必须跟上。因此她这边是时候了,这个消息就必须先传到裴贵妃耳朵里,而后再顺顺利利地送出重重宫门去,一直送到裴长歌跟叶葵的手里才行。
部署了这么久,决不能因为某些细节而前功尽弃。
为此,叶葵甚至做了另一套完全的准备。
不过这个准备,却是瞒着流朱公主的。
她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恐怕也依旧还是个内心柔弱的少女。叶葵敢肯定,一旦自己将最坏的那个打算跟解决的办法通通告诉了她之后,她一定不会答应那么做。
所以索性便瞒着,瞒着便好了。
反正那个时候,流朱公主早已经吃下了假死药,便是想要阻拦计划继续,也无能为力。
想出这一条退路的时候,叶葵也忍不住觉得自己心狠手辣。可是这世上,若是人人都只能软弱,谁来做恶人?为恶,不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好像当初的贺氏,叶明烟……还有许多许多的人,算起来便没有一个是好人。可是又有谁是彻彻底底的恶人?为情为爱为子为权……不论为了什么,没有人是无缘无故便想要做恶人的。
叶葵也不想,可是这却是活下去的最好办法。
不过那件事仍旧死死瞒住了流朱公主。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那件事也许会有巨大的纰漏,只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准备便将消息送了出去。然而等消息终于传到裴贵妃耳中的时候,裴贵妃却也做了另一个准备。
叶葵想要不顾一切地将流朱公主救出宫去。
而裴贵妃却因为害怕流朱公主的事情会失败从而影响到自己的大业,而决计若是不成,便直接让流朱公主的假死变成真死……左右她的计划都是要继续进行下去的!
可心跳如擂鼓,只要一日事情没有定夺,便如何也放心不下。凤目微敛,裴贵妃抬头望向了宫墙上方的那一角昏暗的天。黑沉沉的,几乎要从头顶下塌下来一般……RS
335 行动伊始
熙承二十年的这个冬日,似乎尤为的冷。未到腊月,便已经下过数场大雪。往年这个时候虽也冷,可雪却远远没有如今这般下得密集。像是在昭示着某些即将到来的事情一般,大雪一场胜过一场,恨不得将整个皇城都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御花园里的那片梅林,枝头也早就挂满了香气弥漫的冬梅,层层叠叠犹如落雪。一眼望过去只有厚厚的无垠香雪。
宫墙静静地立在积雪中,沉甸甸的红,映衬着灰蒙蒙的天,叫人无端端觉得压抑起来。只看着这景象,便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曹内侍佝偻着背,步步均匀地穿过梅林,往承祯帝身边而去。远远的,他隐隐瞧见了站在承祯帝身侧的那一抹身影。丁香色的衣裳外连一件厚一些的披风都没有加,站在白雪皑皑的林子里,怎会不觉得冷?
玉妃。
曹内侍在心底暗暗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立即便觉得自己的胆气似乎更加足了些。
不过从一开始,他的胆气便始终都是足的。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他又如何能爬到现在的这个位置,如何能在承祯帝这样多疑的人心中取得一席之地?他如今所欠缺的,不过仅仅只是一个更好的契机罢了。
贪念,他知道自己的贪念有多离谱跟可怕,又有多少可能会害死自己,可是他仍旧还是想要放手一搏。那人说的没错,机会转瞬即逝,若是不趁现在就伸手去抓,那么就可能永远都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机会。
自然,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将这件事哪怕透露一丝给玉妃。
他在宫中当了多少年的差事,便看过多少年的腌臜事。每天夜里他都辗转难眠,唯恐醒来便又不得不继续面对那些他本不愿意面对的事。可是看得多了,渐渐的他也就不记得了,似乎看完之后根本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地忘掉。从那以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开始慢慢享受起了这种生活。
只要活着,就够了。而且只要他愿意,便能活得更好。
如今,他所缺的不过只是一个人罢了——一个他渴求了许久,却配不得的人。然而他们说的没错,这世上哪有什么配得配不得的事?留在这重重深宫里,不得不跟那么多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这样的日子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才不在乎!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成功,很快就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潮起伏之间,曹内侍脚下的步子却丝毫都没有乱,面上更是一丝破绽也不曾展露。
“八宝,你瞧这雪下得多好。”承祯帝正巧转过头来,看到他,立刻扬声道。
曹内侍暗舒一口气,躬身请安,附和着承祯帝的话笑着称赞道:“皇上圣明,正所谓瑞雪兆丰年,这是极好的兆头。只是今年的雪甚大,天赐之福怕是过重,凡世恐难以承受,皇上该早些做好准备才是。”
“哈哈,八宝啊八宝,朕就是欢喜你这一点。不论如何,你从来便不在朕面前光说奉承话。”承祯帝笑得极畅快,可笑着笑着却突然低头重重咳嗽起来。
一旁侍候着的人立即便都紧张了起来,却见承祯帝只是咳着,却摆摆手不肯让他们靠近。
他的确是病了。
旁人不清楚,曹内侍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皇帝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从太子开始,一个个,不管他喜欢不喜欢,终究都还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呢?性子再冷戾,他那颗心到底还是被触碰到了。只可惜了,有些事哪怕是他,承祯帝也丝毫不曾透露过。
曹内侍想着便微微勾了勾嘴角,转瞬即逝。
过了这么多年,还管他叫做八宝的,而且也还能叫他做八宝的人,也就只有承祯帝一人了。可是显而易见,这份殊荣来得如此不易。
“皇上,外头天寒,您还是……”陪侍在承祯帝身侧的玉妃扶着他,担忧地说道。
曹内侍低头听着,心神微颤。玉妃的声音有些近乎天生的娇怯,音色又清澈如同少女,听进耳中有着泠泠的动人之意。他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抬头望向玉妃,就定然会瞧见她始终温柔的眼神,直叫人沉醉到不能自拔。所以他只能垂着头,掩着眸子,不敢动弹。
而承祯帝却是咳嗽着,一边反手握住玉妃的手。咳了会,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叹息般地道:“爱妃今日穿得倒是单薄,万一受凉了可就不妙了。”
自七皇子去世后,玉妃的低调日子似乎改变了些。
承祯帝偶尔也会将玉妃带在身边,如同这般携手到御花园里赏雪赏梅。剩下的时间却几乎都花费在了裴贵妃的身上,宫里头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却反倒是被无视了。
“可还真有些冷了,回去吧。”承祯帝笑看着玉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