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正色问了一遍。
可没有想到,姜嬷嬷却出人意料地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叶葵一时间也有些弄不清楚她的意思了,只好又问了一遍:“嬷嬷这是什么意思,是知还是不知?”
姜嬷嬷微微苦笑了下,道:“二小姐知道,奴婢虽然是从公主府里出来的,可是在跟了公主之前,奴婢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有些话,以奴婢的身份本是不该说也不好说的,可是如今这里索性也就只有奴婢同二小姐两人罢了,奴婢便斗胆说了。二小姐莫要看那宫门朱漆金缘的,宫里头处处都是金器玉石,可是这些荣华下,哪一处没有藏过污纳过垢?”
叶葵听着她的话,忽然明白过来,姜嬷嬷提起宫里的事来,怕也是要同她说个故事了,且这个故事里的事同如今发生在永安侯身上的还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可是,会是什么事?
295 以菜杀人
桌上摆着的菜色并没有因为裴长歌跟永安侯接二连三地出事,而变得简单。
甚至于,因为池婆拼命想要叶葵多吃些、吃好些的念头在,这原本只由她一个人用的饭菜比起往常来更显得丰盛。每一盘菜的量并不多,可是huā样却实在是说不得少。
就单在她手边的那一碗汤便已经huā费了十分的心思。
乍一眼看去,不过至少碗白水青菜罢了。清澈的汤里头,连一丝油星也无。翠绿的菜叶,白的豆腐,清汤,上头只点缀了几粒饱满的红色枸杞。可是只要尝上一口,那味道便足以让你相信,做汤的人在里头huā费了多少的心思。
因为姜嬷嬷今日被叶葵留下用饭,又被允了坐在一张桌上。所以盛汤的时候,叶葵便让燕草也给姜嬷嬷盛上了一碗。
许是怕回忆着说出了某些秘辛后,便要没了胃口吃饭。姜嬷嬷倒是也难得没了先前的客气劲,拿着汝瓷的调羹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可是下一刻便被惊得说不上话来了。过了好一会,她才略带感慨地道:“二小姐身边的池婆,原是个如此能干的人呀。”
这一盅白水青菜,其实里头用的材料价格却已经堪比一坛子的佛跳墙了。
只是一个的奢侈是摆在明面上的,另一个却是低调得只能叫你看见几块白生生的豆腐跟青菜叶子罢了。
然而这里头可是用上了上好的新鲜排骨,细细剁成大小一样的小块备好。再将火腿切丁,精心饲养、从南北交界处的青桑州运来的草鸡宰杀放血,同样切块备好。再加上上等的活虾,好笋,鲜活的蛤蜊,蘑菇。而且如今又正是吃蟹的时候,里头自然还要加上一只新鲜的大闸蟹,一切为二带着说不出的鲜味一道丢进瓦罐中。
一次性便将水加足了,却不往里头放一丝调料,甚至连盐也不加一粒。便这样用文火炖上近两个时辰,才算是好了。可汤里的那些东西,却是一点也没有用处了。用干净的竹筛将东西尽数捞出来,沥干了丢弃,丁点碎屑也不能留下。
如此,等到要用的时候,再将豆腐跟青菜放下去,汤汁里头原本的油便会被这二者吸收掉,所以汤色才会如此清澈,其味才会如此出人意料。
这种吃法,即便在叶葵看来,也是极奢侈的。
可是池婆愿意做,她也就不拦着了。
左右那些捞出来已经失了精华跟味的材料,池婆也会分给下头的人吃了,并不算是太浪费。
只是姜嬷嬷是头一回喝到这样的汤,感慨完了之后,好半天都不曾说出话来。又过了一会,她才叹息着终于将那个故事给说了。
这个故事,倒还真有几分同今日的菜应景了。
她要说的故事里的某一位,也是极擅长烹饪的人。
那个时候,姜嬷嬷其实还只是个未满双十年华的年轻姑娘。彼时,她伺候的人还是先帝身边最得宠的瑛妃。瑛妃生得极貌美,又是好性子,即便是在佳丽三千的后宫里也显得那么独树一帜,叫人不忍移目。先帝爷当然也不例外,只差将瑛妃宠爱到龙椅上去了。
不过这样的瑛妃一直没有福气怀上龙胎。
明明承恩最多,雨露最多,可是旁的不如她的妃子倒还都一个个怀上了,偏生就只有她没有那个份。长此以往,瑛妃如何能不怕?女人呐,容貌再美,身段再柔又能如何。岁月是风沙,侵蚀美貌的速度只不过是眨眼间罢了。等到她人老珠黄,她一个没有子嗣的后妃还能如何霸住先帝爷的心?
宫里的老人一批批冷了下去,新人个个似那娇美的huā,一朵朵在她眼前绽开来,日日都叫她心惊胆战。
她开始求医问药,拼命地想要一个孩子。哪怕只是个公主也好呀!
可是峰回路转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发生。瑛妃非但没有怀孕,反而还坏了身子。
成日里,不是这里疼便是那里痛。
最早的时候,只是彼时还年轻的姜嬷嬷在为瑛妃梳头的时候,发现瑛妃原本黑亮的长发变得没有光泽了,且每梳一下便要落下许多根头发。她惶恐不已,看着梳子上缠着的青丝以为是自己的手劲太重了才扯掉了瑛妃的头发。可是见她“扑通”一声跪下,瑛妃反倒是古怪起来,问清了事情后,瑛妃看着梳子上缠着的一团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说了句:“怎地掉了这许多……”
头发并不是被扯掉的。
瑛妃自己用手去梳理,玉葱似的指头上,照旧也缠了一缕又一缕的黑发。
她怕极了,以为自己是生了什么大病,再加上精神不济,更是惶恐,便请了太医来。
可是太医却只是委婉地提议她要多修身。
瑛妃的脸当场便黑了。
太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乃是说她会这样是太过重欲的缘故。再加上宫里人人都知道瑛妃是拼了命地想要生孩子的,先帝爷留宿她宫里的时间比哪个都多,甚至都已经不再管什么雨露均分之类的事了。也不怕惹恼了皇后等人,只日日同瑛妃胡闹。
一来二去,瑛妃都几乎成了祸国的妖妃了。
只是很快,原本貌美的瑛妃开始脸上蜡黄,头发眉毛都逐渐脱落,没多久便成了丑妇一个。先帝爷也不来了,龙胎自然也就没戏了。
瑛妃又急又怕,反倒是将心都搁在了吃食上。
没错,姜嬷嬷记得十分的清楚。这位瑛妃娘娘十分的重口腹之欲。她爱吃,且吃的极刁钻精致。
如今化悲愤为力量,她吃得便愈加多了。
好在先帝爷虽然对她冷了下来,但偶尔也会记挂着去看她一两回,宫里头那些个势利眼一时间倒也没有直接倒戈,对瑛妃还算是恭敬有加。
小灶自然还是开着,且开火的时间间隔的越来越短。
只过了数月,瑛妃娘娘便一命呜呼了。
姜嬷嬷说出“一命呜呼”四个字的时候,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叶葵听了半天,这回才放下了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您的意思是,那位瑛妃娘娘是生生给吃死的?”
她听话向极会揪重点,这一回当然也没有揪错。
姜嬷嬷的意思,的的确确便是瑛妃娘娘是死在了一个“吃”字上。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菜当然也是如此。”姜嬷嬷近乎感慨地道“她太过重口腹之欲了。一直未能怀上龙胎,怕也是同这些事脱不开干系。”
听到这里,叶葵心头的疑惑愈加深了,沉声道:“宫里头的厨子,怎么会连哪些菜是相克的也不知?又怎么可能送到瑛妃的口中去?”
她这么怀疑,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若是那些厨子连这点东西也不知了,哪里还能在宫里头混着,早就已经不知被埋在哪个乱葬岗里了才是。
可是姜嬷嬷却像是料到她会这么问一般,脸上神色平静地道:“二小姐只是一时间有些没有想到罢了。瑛妃娘娘如此张狂,眼红她的人又岂止一个两个?宫里头最大的那一位又岂是好欺负的?瑛妃娘娘那般行事,说白了不也是打了那一位的脸?她又岂会放过瑛妃娘娘……”
那一位,自然说的就是先帝爷的皇后了。
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对那些人有着近乎天生的崇敬,所以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一直都是用瑛妃娘娘、那一位这样的词来称呼她们。可是叶葵却没这个闲心,她直接地便道:“若是有皇后的吩咐在里头,那便都说得通了……”
那会瑛妃如此得宠,若是因为别的缘由死掉了,自然会被人怀疑是宫里的人做的手脚。所以在瑛妃的吃食上都动手脚,却又不是直接在里头下药,实在是再安全不过。
甚至于,都不必去收买太医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叶葵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姜嬷嬷的意思,便是她怀疑永安侯也是中了这一招。
可是……
叶葵仍旧带着疑惑道:“嬷嬷是怎么想到这上头去的?老侯爷并没有瑛妃的那些症状,瑛妃也并没有吐血的症状不是吗?”
姜嬷嬷颔首;“所以奴婢只是怀疑,并不敢肯定。老侯爷的确没有瑛妃娘娘当年的那些症状,可是他的样子,总是叫奴婢想到瑛妃娘娘身上去。瑛妃娘娘当初身子最虚弱的时候,脉息同侯爷颇有几分相似。”
叶葵搁下筷子,挑眉不语。
不论如何,只要有一分可能,她都要去查一查才是。
这个时候,就用的着燕草了。
当初在叶家的时候,燕草便跟府里的丫鬟婆子,尤其是厨房的混的十分相熟。如今到了裴家,她的这份本事却是一点也没有丢。
叶葵便唤了燕草来,细细将事情给嘱咐了,让她去打探侯爷经常用的菜色。
燕草也聪明,这种事当然是不能去问管事的婆子的,她要问自然是直接问灶上的人或是负责打下手的人。
等到夕阳西下,秦桑回来的时候,燕草便也将事情给打探出来了。
永安侯爱吃的菜色跟厨房里经常备着的菜色,清清楚楚都被记在了纸上。
姜嬷嬷虽然懂一些,却不是食医,看了遍只觉得有些茫然无措。
叶葵便想起了池婆来。
果然,将纸递到池婆手里才一会的工夫,池婆便冷笑了起来。(未完待续
296 迫在眉睫(一)
永安侯是个对吃食并不十分挑剔的人,所以他素日里吃的东西都是府里的厨房给准备的,甚至于都不必去特意问过他想要用些什么。而府里的这些事,皆是由二房的二夫人在打理着的。
厨房里管事的婆子,是她身边一个婆子的妹子,这便也就算得上是她手底下的人了。
每日里厨房的用度,菜色,永安侯不必管,却都是要经过二夫人的眼的。她允了自然也就可了。
恐怕根本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些事情上头去。吃个饭难道还能吃死了人不成?外头那些穷困潦倒的人,只要还有东西可吃,这便是万幸的事了。
裴长歌曾经有次无意中对叶葵提起过这样的话。
这话是永安侯用来教育他们的,可见他自个儿必定也是身体力行的。所以他从来不挑剔食物,可恰恰正是因为如此,裴家二房的那两人才会有了下手的机会。
猪肺与田螺相克。
兔肉与芹菜相克。
豆腐同蜂蜜相克。
那么多相克的食材,洗净烹熟,经由厨房一道道盛到了永安侯的饭桌上。
他又是一人用饭的。这也就免去了会有旁人吃到这些菜的事发生。
秉着不得浪费的心态,永安侯自然是一点也不会剩下,尽数将这些食物吃了个干净。一日两日,日复一日,这些相克相冲的食物进入了他的胃。从那时起,消化的过程自然也就成了他被毒素缓慢侵蚀的过程。
池婆一字一句地说着,话里满是骇人的阴冷。
二夫人这是想要永安侯早些死了呀。
天色渐暗,檐下的灯笼亮了起来,晚膳也被人端了进来在桌上依次布好。
可是叶葵看着满桌的菜,却没了胃口,连一丝丝的胃口都提不起来。她脑子里这会只有永安侯那日在她面前咳得吐了血的模样陡然间想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阴谋阳谋,防不胜防。
二房的人能这么对待永安侯,自然也就能用同样或者类似的手段来对付剩下的人。
裴家二爷对权利的渴求,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便都能清晰地看出来。他已经等了许久,所以如今已经到了忍无可忍,再也忍不下去的地步了。他已经对永安侯动了杀机,那么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将永安侯嫡出的儿子都解决掉。
老八裴长宁暂且不去说他,因为眼睛的缘故,他虽身为嫡子,可是要当世子,还是有些难度的。
所以剩下的不过就是裴三爷跟排行第九的裴长歌而已。
叶葵禁不住想,裴二爷此刻一定高兴得很。毕竟他们所知道的的消息是裴长歌已经命丧苍城,再也没有可能回来了。原本,裴长歌是裴二爷眼里最强劲的对手,如今一下子连手也不用出便解决了对手,他怎么能不高兴。
因此如今在裴二爷眼里的绊脚石,也就只剩下了裴三爷一个。
这也就说得通先前二夫人会让三夫人煎药,又故意送了药渣来的事了。只要将三夫人拖下水,原本就没什么大出息的裴三爷更是困兽一只,对裴二爷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所以——
叶葵悚然一惊,道了声:“不好!”
既然杀心已起,裴二爷自然没有收手的道理。如今事情也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他更是不可能后退,怕是就连原地不进都是不可能的事!故而裴二爷要嫁祸给裴家三房的事一定还会继续,就算叶葵今日没有让姜嬷嬷揭穿那些药的问题,他也一定会想另外的法子来嫁祸裴三爷。这也就是说,永安侯的命已经成了裴二爷的眼中钉肉中刺,未免夜长梦多,他已经决定借着这次机会直接除掉永安侯了!
叶葵飞快地对姜嬷嬷道:“嬷嬷先前给老侯爷开的方子可是解毒的药方?”
姜嬷嬷急忙点头,回答道:“那药中有毒,药渣中亦多了一味药,可见是有人要害侯爷。二小姐早先已吩咐过奴婢便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不可直接说明,故而奴婢便开了解药的方子充当调理身子的药方。”
“这样还是不妥当!”叶葵蹙眉,口中连连叹息“虽然今日因为我激了他一回,叫他直接便派人去取了药熬了给老侯爷服用,可是以他的心思必定还是会拿着那张方子再去寻人验一遍的。”
姜嬷嬷闻言有些无措,忙问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叶葵摇摇头,一时间并没有想出法子来。
已经没有必要隐瞒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