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良久之后,李子诚才笑道:
“我没有看错你,你的思维确实非常明快,一下子抓到了关键。但请你明白一点,你的前任,是因为他拒绝接受中国政府的行政命令,而被辞退的,而且,就我个人而言,因为经商的经历,我向来坚信一点,对于不称职的员工,我不会有任何同情的余地,对于一家企业而言,首先要求的,就是雇员对企业的忠诚,换作国家亦是如此……”
盯视着梅乐和,李子诚又强调道,
“我希望你能牢记这一点,你是英国人,但你作为中国政府的雇员,必须首先考虑到中国的利益,而非英国的利益,如果中国和英国的利益发生冲突时,在海关方面,出于职业道德,我想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面对总理的训话,梅乐和只是微笑不言,事实上,从接到的信的第一天起,他就明白,他这一任总税务司,绝不同于安格联,也同样不如赫德,海关将会失去他的独立性,并且会慢慢成为真正的中国海关,对此他绝不怀疑。
这时,李子诚也不再赘言,简捷地说:
“我的话已经完了,我希望,你能够记住今天我们的对话。”
临了,他又加了一句,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称呼你为“我们的梅乐和”。”
面对这个称谓,梅乐和却是沉思片刻说道。
“总理阁下,我个人认为,在未来至少三至四年内,海关不可能完全终止新雇用洋员!”
看着面前的总理,梅乐和又继续说道:
“在这一点上。我坚持我的想法,事实上。我觉得。即便是加大华员比例,也需要考虑到他们自身的素质,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最珍贵的是海关的廉洁性与有效性。所以,我希望总理阁下能够认真的考虑这一建议。”
在梅乐和提出这一建议的时候。一开始,李子诚本能地认为那不过是梅乐和的借口,但是在思考片刻之后。李子诚在心下喘口气。有时候一些事情,的确不能操之过急,但是他却没有直接给他回答:
“你的建议,我会认真的考虑!但是,我希望你在到达京城后,立即签署新的海关命令。”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梅乐和立即意识到。恐怕接下来,才是这场会谈的真正核心——关税,中国政府需要关税,国务院更需要关税,对于国务院和总统府之间在财政方面的暗斗,梅乐和多少有一些了解,早在李子诚就任国务总理之初,梅乐和同朋友们一起聊天时,他们总会称“中国看似平稳有效的双驾马车式的中央政权,会随国务院同总统府的财政争执,而陷入新的困境”,可出人意料的却是,李子诚并没有去抓“地方上的小钱”,一上来,他就啃了海关这个硬骨头,但是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无疑就是关税!
见梅乐和只是作着聆听的模样,李子诚便淡淡地说道:
“我认为,将中国的巨额关税存入外资银行是极不合适的,这不仅有损中国的金融利益,同样损害中国的国家利益以及国家形象,对此,我是绝不能容忍的,同样,中国亦不会容忍,所以,我希望能够看到。”
说着,李子诚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日历,随后说道:
“在十月十五日之前,海关的关税能够存入中国的中央银行,也就是中国银行!”
微笑着,出人意料的是,梅乐和并没有没有接腔,他只是沉默着,似乎是在用沉默对抗着李子诚的决定,而李子诚同样不急只是面带微笑的喝着茶,无论他怎么说,这关税是一定要收回来的,自己还等着靠关税去干大事:
“总理阁下,安格联总税务司将海关关税全部纳入汇丰后,固然是掌握了中国的关税大权,但在另一方面也为中央政府收归税收统一大权创造了机会,至少避免了地方截流关税……”
在梅乐和试图为他的前任辩解,同样也为他的朋友争取利益的时候,李子诚却是满脸疑问地看着他,然后说道:
“哦?果真如此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或许最近几年存在着关余,但是关税却是最终从各地常关,汇往汇丰银行,由海关和汇丰银行汇总后,首先支付庚子赔款,随后才有所谓的关余,”
冷嘲着,李子诚看着梅乐和说道。
“而我这个堂堂国务总理想要办个事,需要动用关余,还需要总税务司的签字,这个海关总税务司的权力果真够大的啊,连财政部都无权动用关余,我想问一个问题,这到底是中国的海关,还是总税务司的海关。”
一声冷问却没让梅乐和心下微微一颤,这会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叔叔会说,他比李鸿章、袁世凯都好打交道,但是却比他们都难对付,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撕破脸皮!
“地方截流关税,如果他们能截流关税的话,还要总税务司干什么?还要海关干什么?”
一连几个冷声质问之后,李子诚稍稍想了一会儿,说道:
“当然,作为英国人,你需要考虑到公使的意见,领事的意愿,但是,作为中国的国务总理,对这一切,我是不可能容忍的,十五号,我希望能够看到关税存入中国银行,。”
“可是,总理,海关必须要确保赔款能够按时偿付各国,即便是现在进行整厘,在半个月内,也不可能完成转存业务……”
“梅总税务司,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你们能在三年内把存在大清银行的关税转存入汇丰银行,那么,在十五天内。把关税转到中国银行,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你觉得呢?”
没留情面。从涉及到实际问题时,梅乐和注意到这位总理,完全没给他留一丝情面,他的强硬。甚至超过梅乐和见过的那些满清的“保守派”,
似笑非笑地看着梅乐和。李子诚的心里却想着一个问题,这样过于强硬,会不会适得其反呢?在如何处理海关的问题上。在国务院的一番讨论之后。最终作出的决定是,必须要跳开英国人,直接由海关作出一些决定,准确的来说是对中国有利的决定,而如何能够让梅乐和,这一任总税务司。服从国务院呢?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要让他意识到。国务院在海关的问题上,不会作出任何实质性的让步,否则一但让步,就会被其认为软弱可欺,自然也就不可能买国务院的账,安格联为何能不理会中国政府,原因非常简单,他所依仗的就是公使馆。
李子诚的冷嘲只让梅乐和的神情略显尴尬,他在沉默片刻后,方才颇为为难的说道。
“有一些问题,并不是总理先生和我所能决定的,我们必须要充分考虑到公使团的态度!”
梅乐和终于选择了坦白,而李子诚却是似笑非笑的点了下头。
“哦,是吗?”
看着梅乐和,李子诚又直接说道。
“我记得这还是中国的海关吧!不错,满清的确用海关向各国贷款以用于偿还庚款,但是我们必须没有交出自己的海关给各国管理,我想这一点,朱尔典先生能够理解,也会接受的……”
“这是不可接受的!”
在英国公使馆内,面对俄国公使库达涅夫,朱尔典不无激动的说道,在武昌起义后,正是在他的策划下,安格联才借口“维护债赔款偿付信誉”,由其指示起义各省海关税务司扣留税款,改存汇丰银行,接着又迫使清政府将仍在其控制下的东北、天津等处海关税款也存入汇丰。
之后,面对德国、俄国公使的抗议,为换取他们的支持,英国又乘机组织“各国银行联合委员会”,由汇丰(英)、德华“德”、道胜(俄)三家银行充任董事,制定《总税务司代收关税代付债款办法》八条,从那时起,三国银行便利用巨额税款进一步加大对中国金融体系的控制。
现在面对来自国务院的压力,作为英国公使的朱尔典知道,他必须要拉入盟友,然后同其共同行动,如此才能避免独木难撑的局面,而除去真正的利益共享者,其它国家不可能为了英国的利益给予英国支持。
“库达涅夫公使,按照联合委员会的统计结果,贵国的道胜银行,去年接存税款超过五百万两,如果任由中国接收税款的话,那么道胜银行的损失是极为惨重的!”
“这一点,我非常赞同!”
库达涅夫点头赞同道,作为驻中国公使,他必要考虑到俄罗斯在华的全部利益,自然也包括有“金融利益!”,可话音一落,他便似笑非笑的看着朱尔典说道。
“朱尔典公使,可是,去年中国的关税收入却十倍于道胜银行接存的税款啊!”
他的话一出口,朱尔典便在心下诅咒着这个该死的库达涅夫,而这会库达涅夫又接着说道。
“过去税款是由英国、德国、俄国共同署理的,按当时的划分,英国为50%,德国、俄国各为15%,各国银行分享20%,可是现在,似乎德国的15%已经由汇丰银行,甚至就连同各国分享的份客,亦有不少都由这个香港银行接管了!”
对于英资银行对海关关税的独享,库达涅夫早已心怀不满了,而眼下正是一个迫使英国人吐出这块肥肉的机会,道胜银行属理越多的关税,就可以在中国进一步扩大金融影响,从而发行更多的纸币,然后利用那些纸币向中国购买俄国急需的各种物资。
“该死的老狐狸!”
心里骂着,朱尔典却是一笑。
“德国的15%归道胜银行!”
“再加5%”
在不到半小时内,朱尔典便和库达涅夫达成了分脏协议,随后一份由英俄两位公使联属的公文随之送到了国务院办公室,对于拒绝同“特别外交委员会”打交道的朱尔典来说,这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当那份英俄两国公使的联合公函送到李子诚的面前时,他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他立即在第一时间给顾维钧打去电话。
“英国人上钩了!”
直到挂上电话的时候,李子诚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精明如英国人,终于还是一不小心上了“钩”,只需要一丁点“小事”就可以打破那道看似坚实的城墙。
“一麟,知道为什么,精明如朱尔典,为什么犯下这么一个初级错误?”
望着得意洋洋的总理,张一麟摇了摇头,的确,以朱尔典的精明,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原因非简单,过去,咱们直接视若无睹了,不是朱尔典多精明,而是英国太强大,可这一次,子诚我却是非要——鸡蛋里头挑骨头!”
第23章打破一致为我用(求月票!)
在两辆770高级轿车停在外交部的门外时,闪光灯立即亮成一片,数十位得到消息的记者都纷纷冲着刚刚下车的芮恩施一行提问着,尤其是那些中国记者,他们的脸上往往带着一丝喜色,今天对于中国外交而言,是一个大日子。
在国务院提出“重订新约”之后,并设立“特别外交委员会”专司新约谈判事宜,并停止与未建交国一切“非对等谈判”后,虽说美国给予了积极回应,但美国的积极回应,却不过只让人们在初时的激动之后,随之陷入另一个困扰之中。
“各国一致!”
在中国问题上,有这么一个绕不过的坎,这是在庚子事变前后,各国为了维持各国在华利益,同时也是为了调和各国矛盾制定的一个对华外交原则,既通过成立公使团、领事团,协调各国在华利益,以利益一致为前提,在利益均沾的基础上,同中国进行外交谈判。
对于中国而言,这是极为不利的,尽管各国在私下里,都会会同中国进行接触,甚至进行秘密谈判,但事实上,这种各国一致却直接导致从晚清以来“以夷治夷”,实际上就是相互牢制,这一策略遭受重挫。
尤其是公使团的统一“行动”,更使得中国在涉及到自身国家权益的外交事物时,必须要同公使团协商,尽管这只是一个“障眼法”,中国不会遵守、各国不会遵守,但是在涉及到他国在华利益时,列强就会把这个“障眼法”拿出来,自然也就有了实用意义!
而在国务院提出“重订新约”之后,经过紧张搓商最终在朱尔典的坚持下,公使团以投票的方式做出了“不就“重订新约”一事同中国进行任何外交接触”的决定。即便是他国有意与中国进行单独谈判,而这一条款的约束性。却极有可能造成单独谈判的流产。
可以说。这一条款不破除,外交谈判就不可能取得进展,一时间,国内的法律学者纷纷研究国际法。以寻找这一条款的漏洞。
就在众人以为“重订新约”不可能取得真正进展时,终于一个好消息传了过来。美国将就“旧约重订”问题同中国举行直接谈判,而直到谈判举行前一个小时,北京的各国记者才得到“外交部将有大新闻”的通知。而直到十分钟前。他们方才得知所谓的大新闻,就是这个单独谈判的新闻。
“芮公使,美国直接同特外委进行新约谈判,这是不是意味着,美国将不再承认所谓的各国一致!”
“芮公使,美国是不是准备放弃……”
对于那些问题。面带微笑的芮恩施并没有给予回答,他甚至未发一言。在谈判结束之后,他才会透露谈判结果,至于其它,让他们猜去吧!
错愕!
公使馆内的朱尔典在得知芮恩施同中国方面举行单独谈判之后,首先生出的就是愕然之感,在片刻的愣神之后,他立即对门外喊道。
“布鲁斯,快,立即备车,我要去国务院,见李致远!”
就在半个月前,他之所以会对美国国会作出的决议没有多少反应,甚至还底气十足的告诉伦敦,不需要太过于考虑美国的态度。
“美国的变化不可能对中国产生任何积极的影响,我们必须要看到的是,在中国,正是得益于多年前的先见之前,使得各国公使在对中国的问题上均没有“绝对自主权”,尽管谁都不需遵守,但在涉及各国利益的事物上,必须要达成一致,否则各国可不承认任何“违背约定”的条约。”
可是现在,美国人不仅未像他想象的那样,知难而退,甚至芮恩施还悄无声息的展开了同特别外交委员会的谈判,这着实出乎了朱尔典的意识,作为那一“外交约定”的始作俑者,朱尔典自然知道那个所谓的“约定”是多么的脆弱,所以他知道必须要抓紧机会,否则英国将不得不……
进入国务院后,在等待接见的过程中,朱尔典却是只觉一阵羞辱,过去他出入总统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