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卷巴暂收起来,准备等伙房没人的时候把衣服丢进灶膛里毁尸灭迹。
青荷就等在内院门里,引着满心不情愿的罗扇和激动得走路顺拐的小钮子径直进了西厢房。罗扇两人当然没有资格睡在正房,只在耳室暖阁的榻上安放好铺盖,之后洗脸洗脚就准备躺下了。小钮子边换衣服边开心不已地向罗扇道:“青荷姐这回可是给足咱们脸了!寻常像咱们这种身份的哪儿能进内院啊,如今都可以睡在主子房了!你看那个叫银盅的!一脸的瞧不起人,大家都是厨娘,谁比谁高一截呢?!还是青荷姐好,着实让咱们出了口恶气!”
罗扇在旁边苦着脸帮小钮子铺床:是啊,汪,姐一会儿就要去替青荷当狗狗了汪,姐宁可去睡狗窝一觉到天亮啊汪汪汪!
小钮子也早累了,爬上榻去一头倒在枕上,只和罗扇说了半句:“还是这床睡着舒……”后面的半句就已经咽到梦里说去了。
罗扇靠在榻边等了一阵,果见青荷轻轻敲了敲门进来,压低声儿道:“来罢,少爷已经歇下了,今儿闹了半晌肚子,吃了些药倒是好多了,估摸着这么一折腾睡得就沉,没准儿就能一觉睡到天亮呢。”
罗扇便跟了青荷出得西厢,抬眼儿瞧了瞧对面东厢表少爷房间的窗户,见也已熄了灯烛,只怕是应酬了这么一晚上也早累了,心下才稍感安全了些。由青荷带着来到北面正房外的廊上,见东次间的窗根儿下放着一张脚榻,青荷便指着那脚榻和罗扇低声道:“你就坐那上面罢,仔细听着次间里的动静,少爷若是叫人,你就赶紧去敲旁边耳室的窗户,我和青荇都在那儿,切记不可睡着,否则咱们就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本汪能不能不吃啊……罗扇认命地应了,轻手轻脚地过去,在脚榻上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并冲着青荷纯美善良地挥了挥爪,示意她可以回去睡了。青荷冲罗扇甜甜一笑,紧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揉着困涩不堪的眼睛进得门去。
罗扇往窗下的墙根儿上一倚,竖着耳朵听了听,并未听见白二少爷磨牙梦呓或是打呼放屁的声音,略感失望地收了精神,开始闭着眼睛数羊……去,糊涂了,不是越数越困嘛!数星星吧,数着数着就到天亮了。一颗,两颗……三百七十八,三百六十九,二百,二百一十一……半个时辰以后已经数到第七十九颗星星了,罗扇的思维开始混沌,脑袋也一点一点地想往地上栽,点得狠了猛地一下子醒过来,意识不清地睁眼看看,然后继续一点、一点。
到了后半夜,忽然刮起了秋风。毕竟已是入了秋,所谓一场秋风一场寒,十场秋风穿上棉,罗扇身上还穿着单衣,缩在墙根儿里正睡得迷糊,被风卷着地上的草渣子兜头罩脸地吹过来,鼻子一痒,不由自主地就是一个大喷嚏。
这喷嚏非但把自己打醒了,还要命地把屋里人也给惊醒了,就听得一个低低的声音沉声问道:“谁在外面?”
罗扇暗叫不妙,只好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回了一句:“回爷的话,是小婢。”
里面一时没了声音,罗扇正待暗松口气,却听见顶上窗扇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大惊之下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对俯视下来的清淡眸子——诶妈被抓现形嘞!
罗扇噌地一记旱地拔葱从脚榻上跳起来,“哐当”一声磕在窗框上,又扑地一记平沙落雁式摔回去,捂着头老老实实站起,俯首躬身听候发落。
窗内的白二少爷似是被罗扇这一系列高调自残的举动搞得一时半刻反应不大过来,好半天才终于开了口:“你在此处做什么?”
“回少爷的话,”罗扇声音里隐约还带着被撞到头后撕心裂肺的呻吟,“小婢在守夜。”
“谁的安排?”白二少爷话语简练,听不出喜怒。
“回少爷,是青荷姐。”罗扇答得平静自如,“因入了秋天气渐干,今儿晚上又起了不小的风,青荷姐恐院子里走水,又不能让值夜小厮们进内院来当值,她自己也还需在房里随时听少爷的唤,分不得身,所以便令小婢在这儿守夜。”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暗骂:青荷你个死丫头,姐一头都快把窗扇子撞下来了,你丫还没听见动静么?!再不过来咱可不敢保证能不能兜住你了!
所幸白二少爷没有再问什么,只伸手将窗扇关了,把出了一身冷汗的罗扇摞在外头继续吹风。罗扇拍了拍自己的小心口,望天翻了个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大白眼儿,才翻到一半,那窗子竟又被打开了,直吓得罗扇险些眼珠儿痉挛翻不回来。
“熬碗粥,清淡些。”白二少爷丢下这句话,再次关上了窗户。
……不、不许再来一回了昂!罗扇盯着窗户等了片刻,确定白二少爷不会再开窗户吓唬她了,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到耳室窗前,轻轻敲了敲窗棱,半晌也没听见里头回她暗号,知道青荷是真累坏了,一头倒下去睡得生死未卜。罗扇也不敢用力敲,这大半夜的四周一片静谧,稍微动静大点儿二少爷那边就能听见,推推窗扇,见纹丝儿不动,估计是从里面上了闩,这下可愁了,人家白老二已经醒了,你青荷还睡得死猪一样,再怎么替你瞒着也是瞒不过了呀!
罗扇不敢多耽搁,主子还在那儿嗷嗷待哺等着她的粥呢,只好恶狠狠祭出一记中指……咳,把窗纸戳破,贼眉鼠眼地从破洞处往里瞅去,见青荷就仰在靠窗的小榻上睡得惊天地泣鬼神,罗扇忍不住暗骂一声你妹的,这是睡得有多死啊,在窗边儿睡都没吵醒你!
罗扇就着小洞轻轻呼叫青荷,奈何里头人依然故我,正急得满地找石子儿预备丢进去砸醒她,就听见隔壁东次间里二少爷的声音再次响起:“去了么?”
——汪啊!他怎么知道我还没走?!罗扇僵了一僵,再也不敢多留,撒了小腿儿一溜烟儿奔了外院伙房去了。
青荷啊青荷,不是咱没替你兜着,实在是你自个儿不争气啊!罗扇边摇头边拉风箱生火,想着一会儿再怎么想个法子帮青荷圆回来,毕竟那还是个孩子,她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正偎在奶奶的怀里撒娇要肉吃呢,连过除夕她都没熬过夜,更何况像青荷这样每天几乎睡不了几个小时还要提心吊胆地伺候主子了。
白二少爷大半夜的要粥吃,估计是晚饭时闹那几回肚子把胃里的食儿都闹空了,只怕他因为陪客人也没能吃多少东西,这粥不能太单薄了,要清淡,还得料多。罗扇想起金盏做的那些菜色了,一直以来罗扇的厨风走的都是力求新颖的路线,毕竟传统美食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古人在吃上可比今人讲究多了,这就好比你跟古人比写文言文一样,写来写去,大家全都见怪不怪,没什么新鲜感,但凡来个比你做饭好的,你就立刻一文不值了。
而若你会做的都是新鲜罕见独一份儿的菜色呢?哪怕味道不如传统美食,轻易也不会被人顶掉,因为谁都喜欢新鲜事物嘛,老菜样儿吃多了都会腻,新花样层出不穷才能既抓住人的胃又抓住人的心。
所以罗扇常常在传统菜色中夹几道现代菜式,现代菜式又多以改良版的东西洋餐点为主,中西结合,新旧搭配,令吃者既不会觉得太过陌生而无法接受,也不会因一成不变而感到乏味。
迄今为止,罗扇在菜色上的创新性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然而大家不知道的是,罗扇对于古代传统美食也有着相当深的研究和造诣——否则她怎敢自称骨灰级的吃货呢?古人吃的东西,身为一只吃货怎么可能不想去尝尝!所以上辈子罗某人的最大乐趣之一就是疯狂地从网上和图书馆里搜索关于古人在美食方面的书籍,而后照着上面的制作方法和过程有样学样地自己实际操作一番,有的做出来确实美味,有的则当真不敢恭维。
今儿因见了金盏做的传统菜式,罗扇也禁不住有些手痒了,这会子既然白二少爷想吃点儿东西,不如就趁这机会也来复习复习自个儿脑中的传统食谱,多一手准备也就多了一样武器,免得被人抢饭碗抢到头上来时连个反击之力都没有。
罗扇打量了一遍伙房现有的食材,决定给白二少爷做一盅石榴粉。石榴粉却不是用石榴做的,主要食材是藕。之所以选择做这个就是因为食藕可以健脾开胃、止泻固精,以及——镇静功效,那谁,老二,镇静镇静就赶紧继续睡吧哈,忘了今晚的事,忘掉忘掉全都忘掉,嘛咪嘛咪哞急急如律令信春哥得永生……
罗扇把藕洗干净,切成指甲盖儿大小的丁块,放进专用的砂器中全部搓擦成圆粒儿,然后倒入碗中,用梅子榨出的汁子和胭脂浸渍起来,这里所用的胭脂当然不是女人化妆用的脂粉,而是一种叫作“红蓝”的花朵,它的花瓣中含有红、黄两种色素,花开后将其整朵摘下放入石钵中反复杵槌,淘去其中黄色的汁液,就能得到鲜艳的红色汁液,可以用来当染料和化妆品,进行净化处理后亦可以食用。
经过梅汁和胭脂浸渍的藕粒变成了红色,用调好的绿豆粉将之拌匀,倒入鸡汁清汤中用砂锅炖煮,煮好后的藕粒看上去就像石榴籽一般了,因而得名“石榴粉”。
不过呢,白二少爷点名要的是粥,罗扇的这道石榴粉里粒米未有,所以还得再添一道。洗了一截鲜笋,细细地切成碎泥,搅入碧粳米中熬成稠粥,略添了一点点的盐在粥里,一时间满伙房都是笋和米的清香之气。
这一道粥古人并未给其命名,罗扇便临时客串了一把文艺青年,赋名曰“碎玉粥”,笋和碧粳米都发青色,青色不就是玉的传统颜色么。
将这一粉一粥盛入瓷盅加上勺用食盘托了,罗扇重新回到内院,见白二少爷所在的东次间里已经亮起了灯,心道青荷这家伙总算是醒了,也不知挨没挨训,可别因此而误会记恨上老娘才好。一边想着一边就上前敲门,没见青荷应声,反而听得白二少爷道了句“进来”。
罗扇暗暗念叨着这可是你让我进的昂,到时候不许混赖老娘违反规矩涉足上房什么的!
理直气壮地推开门,向右一转便是东次间,罗扇礼貌地再次敲了敲门通知里头人自个儿要进去了,然后便伸手一推,伸腿儿一迈:老娘进来喽!……咦?怎么只有白老二一个人在?
作者有话要说:
、44白二少爷
卧次奥!青荷该不会是还没醒吧?!完了完了;这丫头完了,这回死挺了,老娘就是嘴皮子说成八瓣儿也没法儿替她圆回来了——这丫头!又不是初进宅门的生手,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睡实了呢!
罗扇偷偷抬了抬眼;见白二少爷正坐在窗前的枣木几案旁看账本;身上只穿着件白绸的中衣;外面披了条天青色的薄衫;脚上趿着家常的鞋子;一头黑亮柔顺无头屑的长发披散着;柔和安静地贴在他略为瘦削的肩背上。
罗扇只能看到白二少爷的一张侧脸;轮廓完美得让人一但看住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只是这张脸过于清冷了;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那个啥,当他用眼睛将你望住的时候,你甚至连非分之想都不敢在心里有了。
白二少爷似乎感受到两道来自陈年剩女饥渴阴暗猥琐狷邪的目光,睫毛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然后转过脸来。罗扇飞快地垂下眼皮,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立在原地。
“放那儿罢。”白二少爷淡淡地道,重新转过脸去看账册。
罗扇左右看了看,见靠近床的地方有一张小方高几,走过去小心地把托盘放到桌上,又趁机向着东墙上通往耳室的门处瞟了瞟,里面黑灯瞎火,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正想着要怎么找个借口发出些大声响来把青荷惊醒,就见白二少爷合了账本站起身来,罗扇连忙垂头立好,恭声道了句“小婢告退”,才要往外走,就听白二少爷又道了一句:“留下伺候。”
咦?这不合规矩啊。莫非……白二少爷早就察觉了青荷这个时候还不出现的不对劲儿?所以已经决定要把她处置了,这会子自然不肯再用她?
罗扇再次在心中替青荷叹息了一声,只好应了声“是”留在房中。白二少爷走到高几旁坐下,十分随意自然却也仍旧冷淡清凉地道:“过来伺候。”
罗扇愣了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这个莫测高深的白家二少爷,见他也正看着她,不由更是发懵:过去伺候?怎么伺候?难道……还得用勺一口一口喂他不成?这可真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了。
不过很快罗扇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几步过去把那两只瓷盅上的盖子轻轻揭了下来——总不能主子亲手去揭啊,烫着了怎么办?!何况摆碗布筷这种细节上的小事儿向来都该是丫头们负责伺候的,白二少爷自小被人伺候着长大,自然已将之视为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盖子一揭开,藕香笋香鸡香米香便热腾腾地溢了出来,白瓷盅映着一红一碧煞是好看,色与香都有了,只差尝一尝味道。罗扇把勺子给白二少爷放进碗里,然后就垂头恭立到旁边去——她自个儿也饿,人家坐着她站着,人家吃着她看着,这是酷刑啊伙计,白老二你忒心狠手辣了汪汪汪!
白二少爷被这红香绿玉满带香气的两盏汤盅挑起了兴趣,拈起勺子先舀了一口碎玉粥,轻轻吹了吹,而后慢品细尝,第二勺就去舀石榴粉,然后是碎玉粥,然后石榴粉,然后就着石榴粉吃碎玉粥,然后就着碎玉粥吃石榴粉,然后罗扇的肚子就“咿尔呀呀嗦啦里嗦”地长长来了句陕北民歌,在这静静的夜里,在白二少爷深深的脑海里,在青荷的梦里,在罗扇的心里,在肚皮的歌声里……留下了缠绵诡异的余韵。
罗扇十分尴尬,低着头假装不知道是谁干的,白二少爷执勺的手顿了一顿,仍旧细细慢慢地吃了一阵,末了把勺子一放,道了声:“帕子。”
哦哦,这是要擦嘴。罗扇连忙一阵东张西望——关键是老娘怎么知道帕子放在哪儿!想了想记起通常主子们要用的手帕都是贴身丫鬟随身装着的,这个时候总不能直接奔了耳室从正睡着的青荷身上去搜白二少爷平时用的帕子吧?!
罗扇只好不甚情愿地把自己身上今儿带着的她最为喜欢的一块儿小手帕贡献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白二少爷接过去,轻轻地覆上他那弧线完美的双唇……噢……啊……嗯啊……爷……您轻……轻点儿……嗯哦……停下……不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