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画舫便抵达了岸边,满船死里逃生的宾客忙不迭地涌下舫去,这一场惊魂记只怕会让这些人记上一辈子,此刻只想着赶紧回家的回家、回客栈的回客栈,先安定下心神来再说,便也没人再顾得上同谁客套,找到自家马车后就急急地各分东西了。
表少爷和方琮在路口处与白府一行人分道扬镳,一路无话,白二少爷带着白大少爷和罗扇几个丫头径直回了青院,罗扇告了退之后就奔回自个儿房里沐浴更衣回魂儿压惊去了。
吃罢晚饭,金瓜小钮子缠着罗扇讲那沉船的经过,如今这事府外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府内耳目灵通的也都得到了消息,做为当事人之一的罗扇自然没有被八卦爱好者们放过,这一讲就讲到了上灯时候,罗扇正说到一个叫做张杰克的画画好的书生救了一位叫做李露丝的有婚约在身的小姐,两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眼看就能携手私奔共创美好生活,结果惨事发生,张杰克舍生忘死地救了李露丝,自己却不幸沉尸湖底,徒留李露丝终生遗憾,唬得金瓜小钮子双双哭红了眼睛,就听见有人敲门,过去开了见是青荇,传二少爷话让罗扇现在去正房,罗扇心道这么快就考虑好了?不由有些紧张起来,跟在青荇身后往前头去了。
白二少爷在书房里坐着喝茶,沐浴休息过后气色倒还好,身上穿了件乳白的丝袍,袍摆上用青线绣着几竿亭亭的竹子。白大少爷也在,换了身玉石蓝的衫子,正懒洋洋地躺在窗前小榻上吃蜜饯。
罗扇给二人行了礼,白二少爷便让青荇退下关好门,打量了罗扇几眼,方才淡淡道:“大哥说今日在舫上时二老爷曾同你共处一室,可有此事?”
白大少爷不等罗扇答话便挥着胳膊接口道:“我那时要进屋去找绿蕉,长发哥哥死活不让,还让人把我从屋里推出来,我猜长发哥哥一定是在里头偷偷吃好东西呢,越不想让我吃我就越要吃!好容易摆脱那些人,见长发哥哥也离开了,我就重新悄悄溜进了那屋,结果那个梨美人儿也跟进来想分一杯羹吃,正缠得我心烦,小扇儿就从里头出来了——我离开那屋子后眼睛一直没错开那房门,只见长发哥哥离开,未见有人进去,小扇儿你必然那时也在屋子里躲着,是不是?为何听见我的声音不出来见我?是不是偷偷和长发哥哥吃好吃的呢?”
罗扇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白二老爷人再坏也毕竟是白家少爷们的亲叔叔,她真的不确定这份亲情在白二少爷心中有多重,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还没有心狠到会杀掉自己的亲叔叔来换取自己的掌权之路太平安定,可她却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舍掉一个对他还没有太过重要的小丫头而保全白氏家族的表面和谐与稳定。
见罗扇低头不语,白二少爷偏头望向白大少爷:“大哥,我要同小扇儿单独说几句话,请大哥暂先移步耳室可好?”
白大少爷噘着嘴不大高兴地起身下榻:“悄悄话,鬼打架!你们说话凭啥不让我听?小昙,一会儿你也得和我说悄悄话!说一晚上!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不走!”
“好。”白二少爷点头应了。
“只给你们一刻的时间!我马上就出来!”白大少爷翻着白眼磨磨蹭蹭地进了耳房。
见白大少爷将耳室门关上后,白二少爷这才望向罗扇:“过来。”
罗扇向前走了几步,脸上有些发烫,在距白二少爷三四步远的地方就立住了,白二少爷便又说了一声:“过来。”罗扇估摸着自己要是再不站到他跟前儿去他就得复读机似的一直重复这两个字,只好一步一蹭地慢慢蹭到了白二少爷的面前,双腿几乎挨着了他的膝盖。
白二少爷看了她一阵,道:“你不必顾虑,就算他是我的亲叔叔,也已几次三番地对我和大哥痛下杀手了,我虽不会像他那般罔顾亲情做出骨肉相残之事,却也一样不会牺牲自己的左膀右臂去迁就他。我……不会让他伤你分毫,你只管说罢。”
罗扇也就不再犹豫,把今日在船上偷听到的白二老爷和黎清清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番,又把白二老爷险些掐死她的事以及黎清清放血下药哄白大少爷吃的事说了一遍,说完便抬眼望向面前的白二少爷,却见他黑沉沉的眸子正盯在她的颈子上,忽地伸出手,指尖抚上她颈间的肌肤,轻轻揉了揉,低声道:“可有不适?”
罗扇腾地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他,嗫嚅着道:“不……不妨事了……就是有点儿痒……”
白二少爷似是没听进去她说的是什么,指尖只管停留在那细滑柔嫩的小脖颈上感受着那肌肤上的小小暖意,罗扇实在被他弄得痒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儿,却不小心将他的手指夹在了领窝儿里,然后这手指就勾在那儿不动了。
罗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张杰克给李露丝画肖像的情形,想起了那枚印在玻璃上充满着旖旎暧昧的汗湿的手印儿,于是自己的手心里也出了汗,腿一抖一抖地开始发软,脸越来越烫,脖子也越来越痒,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两爪一伸把白二少爷的手扒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捧着,然后慢慢地替他放到膝盖上搭好,这才飞快地收回手立正站好。
“二老爷那边的事你不必担心了,”白二少爷完全没有刚非礼了人家小姑娘的不自在,语气随意又自然,“我会想法子把你安排得安全无虞,从今后莫要轻易离开后院儿,若要出去先回过我,这上房……以后你可以随时过来。”
最后这句话似乎别有含义,罗某人一张脸蛋子红成了大苹果,羞涩地“嗯”了一声,却听白二少爷又补了一句:“别想太多,你这年纪尚不适合暖床,干巴巴的比个枕头也强不了多少。”
——我了个去!你个混蛋白小二啊!这个时候还不改你那毒舌本质啊!老娘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哪里像枕头了!哪里是平行四边形了!嘤嘤嘤你个混蛋……
白二少爷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正沉浸在无限幽怨里的罗扇穿着杏儿粉绣花鞋的小脚儿,罗扇抬起眼来看他,见他凝眸望着她,沉着声道:“你今日在湖中对我说的那话,我现在便给你答案。”
罗扇的心头猛地一跳,睁大了眸子看向面前这两片弧线完美的唇,这唇中将要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决定着她日后的命运,究竟是可以一路这么勇敢地走下去,还是黯然转弯,重新选择另一条未知的路?
132、结束开始 。。。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的眼睛;慢慢道:“我,无法娶你为正室。”
罗扇意外地平静;事实上这个答案她早已预料到了,只不过没有亲耳听到他的回答之前宁可自欺欺人地期盼着能够得到另一种答案;如今真正听到了她也能够理解,她早就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这里是古代,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去审度古代人的想法,她目前的身份是奴仆;是贱籍;比能从事劳作的牛马还不如,这让重视身份门第的古代人如何能接受她成为江东首富少东家的正室夫人?
推此及彼,试问现代的哪个父母肯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个坐台小姐当老婆?哪个父母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乞丐做妻子?何况就算现代人再看不起小姐和乞丐;绝大多数也不会把他们当做连牲畜都不如的人;而奴仆在古代身份低下卑贱却是所有人的共识,能做妾就已经很不错了,就已经是女奴们能追求的最高福利了,这就是为什么后宅里的那些下人用尽各种手段也想爬上主子床的原因。
所以,做妾,是白二少爷能给罗扇的最大的恩赏。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平静的脸,没有对她甜言劝慰或是蜜语哄诱,他只是淡淡地、毫不遮掩地告诉她事实,他不想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因为那样会伤她伤得更重:“我无法娶你为正室,整个白氏宗族都不会允许,就算我不管不顾地娶了你,你的后半生也会痛苦不堪,所有人都会针对你,给你难堪,无时无刻不算计你,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把你拉下这位子,到时你的敌人就不止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白氏家族,男女老少,上至族长,下至最末等的下人,没有人会服你,没有人肯承认你,并且,为了白家在外头的颜面,他们甚至会不惜狠下杀手直接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在这世上。
“名声和体面对于我们这样的百年世家来说大过一两条无关紧要的人命,家族荣誉大过个人恩怨,这是所有世家子弟自小便被灌输并严格遵守的教条,届时白家上下会站在同一阵营联合起来对付你我,我无法保证能够时时刻刻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
“比起娶你为妻以证心意,我更愿让你安全无虞地活着。所以我能给你的承诺是:我只能纳你作妾,在这个位子上不让你受任何的委屈和欺负,让你舒坦自在地过活。而若你无法接受,那么我们就还是主仆,你做你分内之事,我保你周全,待你及笄之后,是去是留我会替你好生安排,给你一份厚重嫁妆以全你我主仆一场的情分。都听明白了么?”
罗扇深吸了口气,翘起唇角笑问:“爷,假若您能娶我为妻,您还会不会纳妾?”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的笑容,眉尖不易察觉地蹙了一蹙:“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只有女人才憧憬。”
罗扇笑起来:“有爷这句话,小婢觉得值了。谢谢爷的看重,小婢选择后者,继续做爷尽职尽责的奴仆,及笄后若爷开恩,请放小婢出府,小婢便感激不尽了。”
白二少爷抿着唇盯了罗扇看,罗扇不避不闪地也回望着他一味轻笑:“……所以,爷,我们这样算不算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白二少爷慢慢抬起手,想轻抚面前这张白玉似的小脸儿,然而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一偏腕子轻轻握住了垂在她肩头的小辫儿:“你这傲气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半步也不肯让。”
罗扇笑道:“爷没笑话小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婢很感激,小婢穿……生为这样的身份,除了这点儿可笑的傲气之外什么都没有,爷还是许我多留一些聊以自。慰罢。”
白二少爷紧了紧握着罗扇小辫儿的手,终于慢慢放开了,一向秀挺的脊背略显疲倦地靠在了椅背儿上,闭上那双从不见犹豫与脆弱的眸子,轻轻道了声:“去罢,没事了。”
罗扇行了礼,转身出门,回房继续给金瓜小钮子讲痴男怨女爱而不得的故事,然后洗脸洗脚,铺床落被,脱衣睡觉,一个梦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吃罢早饭,罗扇又被传去了正房,书房里依旧坐着白二少爷和白大少爷,罗扇一一行礼,波澜不惊地立在那里听候吩咐。
白二少爷语气也是一样的平静,开口道:“鉴于昨日你所说的关于二老爷在舫上所行之事,安全起见,我看你还是暂避一段时间罢,昨夜我同大哥商量过了,让他带你去个避人的所在躲过这阵风头,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你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小婢听从爷的安排。”罗扇干脆地道。
白二少爷看着她:“那地方只能你一个人住,不许出门,不许与外界任何人有联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住在那里——包括你那些关系好的小姐妹,谁也不能知道,你能接受否?”
“没问题。”罗扇依旧答得痛快。
“去了那地方之后,我会让人将消息散布出去,只说你昨天在湖面上受了惊吓,回来后患了重疾,让人拉到外头庄子上去调养,所以往后你在府里便无法领用月例、新衣、被褥和各类日常用品了,日子要清苦些,可能忍受?”白二少爷淡淡地问。
“爷,有饭吃么?”罗扇眨巴着眼睛,“窝头咸菜也成的。”
“那地方有伙房,可以自己起灶,还有一个老厨。”白二少爷垂下眸子不去看罗扇的大眼睛,“食材也齐全,定期有小厮往那里送,你到时避起来莫让人看见就是了。”
“那就成了,”罗扇弯起眉眼笑,“小婢没啥可要求的,爷还有什么吩咐?小婢几时可以过去?”
“就现在罢,你回房收拾一下,到后门等着,”白二少爷起身负了手踱到窗边去,背对着罗扇,“记住,无论发生何事也不许擅离那里。”
罗扇才要应是,就听见外头有传唤丫头禀道:“少爷,二老爷来了。”
喵的来者不善!罗扇大眼一阵精光乱闪,白二少爷看了眼那厢的白大少爷,沉声道:“大哥同小扇儿一起先离开罢,二叔这次必是有备而来,能不照面还是莫要照面得好。”
“好啊好啊!藏猫猫去喽!”白大少爷捂着嘴叽叽地笑得像只大耗子,冲着罗扇一招手,“小的们,跟我来,且看本王施法带你脱离这妖洞!”
“小的们”罗扇连忙快步过去,跟在白大王屁股后面几个箭步蹿上后窗,使个神通纵身跃下地去,捏了个疾行咒,架起两条小腿儿风驰电掣地去了。
白大少爷先去了角门处等,罗扇回房迅速打点了自个儿的行李,金瓜和小钮子此时正在二号小厨房里照常拿着食材练手,罗扇想了想,决定还是不与二人作别了,毕竟是关乎自个儿身家性命之事,相信白二少爷会做好善后处理的。
快步去了角门处,白大少爷便带着她出了青院,只捡着背人的地方走,穿过一条蔷薇篱笆夹路的小径,越过一片人迹罕至的古榕树林,绕过人工堆砌的灵壁石群,钻过蝴蝶瓦粉壁花墙下的狗洞子——白大少爷是翻墙过去的,他块头太大,根本钻不了洞,只好委屈笨手笨脚爬不上墙去的罗某人化身为汪星人一回,好在钻洞这种事小时候没少干,如今罗阿汪尚是宝刀未老驾轻就熟。
花墙的另一边却是别有天地,那纤纤亭亭直指晴空的竟是千百杆绮丽优雅的紫竹,深紫色的竹身柔和而富有光泽,在青翠的竹叶交映下颇具一股充满神秘的美感。竹林幽深,地上遍生青苔,罗扇跟着白大少爷在竹林中穿行,一个没走稳滑了个趔趄,身子向前一扑,一嘴就啃在了白大少爷屁股上,白大少爷转身将她扶住,一手揉着被啃的痛处一手拉住罗扇的手继续往前走。
走了半晌方看见一条白石铺就的小径,沿着小径的方向一路过去,远远地便出现了一座白墙灰瓦的清舍,一脉碧溪穿墙而入,黑漆小门紧紧关着,墙内探出一两枝开得正艳的夹竹桃和绿芭蕉来,红绿相映煞是好看。
白大少爷带着罗扇径直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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