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一见那明黄色,就吓得脸色发白,嘴唇控制不住的哆嗦,整个人如同筛糠,软了骨头,软在座位上。
司徒明亮不明就里,将绸布打开,只见里面是宫里药品出入账册。那账册,有些发黄,已经打开,正好翻在了十五年的一个春天的日期。
司徒明亮低头一看,顿时泣不成声。这个日子,他永远忘不了,那是云慕裳被确诊已经怀有身孕的日子。当时,整个将军府都沸腾了,司徒明亮连放了三天的爆竹庆祝。
他还记得,那天,跟今天一样。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清风阵阵,云慕裳弱弱的靠在*边,拉着司徒明亮的手,激动的流出幸福的眼泪。
司徒明亮也记得,当天他就请来了宫里的御医,请他帮忙把脉,开些养身的药方子。那时,柳氏正陪着云慕裳说私房话,后来,云慕裳说柳氏告诉她,千鸢草胜过千年人参,有养身保胎的功能,求他去宫里要一些来为自己补补。
司徒明亮立刻马不停蹄的进宫求皇上赐了三根千鸢草,云慕裳当场交给了柳氏,请她代为保管,每次熬药时,只扔一小截,足以应付最危险的前三个月。
这些往事,如走马灯似的,一幕幕的在司马明亮的眼前闪过。
如果,没有这本药册,他已经忘记。或者说,这些记忆,有关云慕裳的所有记忆,都被他封存在脑海深处。
此时,却如火山浓浆一般,全部喷发而出。
司徒暮雪从未见过一位老人会哭的这样伤心,她现在才真正的相信,司徒明亮是爱着云慕裳的,不但深爱,还是那种不敢触碰的敏感脆弱的爱。
人生最无奈的,大概就是阴阳相隔。纵然是千言万语,情丝绵绵,又能如何。没有后悔药,没有回程路,人生,就是一个永动机,匀速的,不变的向前。
错过,就是错过,悔过,便是终生。
司徒暮雪默默的坐在他的身边,她静静的等司徒明亮哭完了,这才指着木盒的下面,说:“爹,你再看下面那本册子。”
司徒明亮将下面的册子拿了出来,依旧已经打开,有几处折了角。司徒明亮仔细一看,这是京城药草进城的记录,所折的地方,都是许记医馆在一个月之内,入货的草药清单。
司徒明亮看了看日期,又看了看药品,狐疑的抬起头,看着司徒暮雪,问她:“你从何得来的?”
“爹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司徒暮雪反问他。
“这些草药,配上千鸢草,可以配成玲珑碎。这玲珑碎,府上只有两颗,是皇上赐给老夫防身所有。上战场时,老夫曾经用过一颗救命,所以,对玲珑碎曾细致的了解过。”司徒明亮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将军,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说:“玲珑碎,朝廷有严格的规定,禁止民间配制。宫里的玲珑碎也不多,每次分发和使用,都必须上报朝廷,登记造册,详细记录。”
司徒暮雪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柳氏身边,手,轻轻的落在柳氏的身上。
柳氏一个激灵,直起了腰,僵硬的嘴角往两边扯了扯,算是笑。
司徒卿灵耐不住性子了,她气恼的站起来,拍着桌子叫道:“司徒暮雪,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你跑来掺和什么!你娘是被你这个天煞孤星害死的,好好的,过了十五年跑来说是枉死,还拿玲珑碎说事,你有病啊!”
司徒暮雪好脾气的听她把所有的话全都说完了,她不阻止,因为她看到司徒明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难看的,司徒卿灵不敢再出声,讪讪的重新坐了下来,夹了个鸡腿,塞在嘴里胡乱啃着。
司徒暮雪见没人再闹事,这才又重新转身看着柳氏。她是晚辈,柳氏是长辈,如若是平时,她这样拍着柳氏的肩膀,柳氏肯定要摆起长辈架子好好的训斥她一番。
可是现在,柳氏满头大汗,上牙磕着下牙,咯咯作响。
“大娘,我娘生产那天,除了大娘和许郎中,应该还有接生婆吧。”司徒暮雪笑靥如花,温柔可亲,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的意思,但她的问话,在柳氏的耳边,如响雷炸响。
“这……这……老爷,十五年前的事,妾身……不记得了……”
柳氏想装糊涂,以为这样,她就能什么都不认。
“不要紧,大娘你不记得,雪儿可是查得清清楚楚。”司徒暮雪说完之后,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都带进来吧”。
就在这时,许郎中和一个婆娘被绑着手脚,像两个麻布袋似的,从外面扔了进来。
司徒明亮身为九级强者,早就注意到,门外有杂乱的呼吸声。当许郎中和那个婆娘被扔进来后,外面一片寂静,应该是绑他们的人把他们扔进来后,就离开了。
司徒明亮看了一眼司徒暮雪,他直觉,这个女儿不简单。但没想到,她在偷偷调查十五年前云慕裳的死,更没想到,她还真的查到了蹊跷,今天破釜沉舟的要揭开真相,让他看到,十五年前他是多么的糊涂,又是多么的无知。
许郎中和婆娘的身上,一股尿骚味。司徒暮雪和司徒明亮都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刚想要问话,那婆娘连滚带爬的爬到了柳氏的脚下,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嚎叫起来:“夫人救命啊!夫人!我是刘娘啊!夫人,您不记得我了吗?”
柳氏想抬脚踢开那婆娘,没想到那婆娘年纪一大把,手上的力道却非常的大。柳氏不但没有踢开她,反而被她抱得更紧,身上的尿骚味,全都蹭到她的衣裙上去了。
“夫人啊!十五年前是您叫我去接生的啊!是您交待老奴,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说!老奴真的没有说,老奴特地躲在乡下谁也没说,可是,为什么还要抓老奴来啊!夫人,救命啊!”
司徒明亮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叫刘娘的婆娘,正是十五年前,为云慕裳接生的接生婆。
十五年前,云慕裳怀孕后,柳氏就住在将军府,日日陪着她。云慕裳信任柳氏,小到熬药,大到找郎中和接生婆,所有的事都交给柳氏去办。
司徒明亮是男人,又是武将,对女人家的事一窍不通。柳氏的帮忙,令他轻松不少。他除了每日回来陪陪云慕裳之外,并不需要操心其它的事,这样,有更多的精力,为朝廷效力。
后来,司徒明亮被派去边疆,一去,就是九个月。等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时,云慕裳已经难产而亡。
确切的来说,司徒明亮根本不知道云慕裳是怎么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柳氏告诉他的。云慕裳相信柳氏,所以,他也相信。他把云慕裳交付给柳氏,请她照顾她,一直到现在,司徒明亮都没有怀疑过,云慕裳的死,与柳氏有关。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摆在眼前。
许郎中已经昏死在地上,司徒明亮不需要再审他,就已经猜到,事情的经过。
玲珑碎,是止血的良药。但,用在孕妇身上,就是死药。
“雪儿……剩下的事,你告诉爹吧……”司徒明亮双手紧紧的握住自己的膝盖,再多用一分力,他的膝盖骨就会被捏碎。
司徒暮雪不声不响的将许郎中送给她的香包,放到司徒明亮的手里。这香包,司徒明亮认识,他注意到,香包已经空了,只留下香包外面这层面料。
“爹,你闻闻。”
司徒明亮放在鼻下,目光一凛,立刻冷声问道:“这香包,用玲珑碎泡过?”
☆、第一百零九章 水落石出
司徒暮雪没有回答,她又将自己准备好的,所有的云慕裳用过的肚兜放在桌上,司徒明亮一件件的检查,发现,所有的肚兜的系绳,要么是用玲珑碎泡过,要么,里面藏着用玲珑碎泡过的棉布。
他逐一闻闻,熟知玲珑碎气味的司徒明亮,很快就发现,这些被打包藏在木箱里的衣裳,因为长期放在封闭空间里,气味并没有散去多少,摊开,仍然能清楚的闻到,残留在上面的玲珑碎气味。
“这些,都是你娘的衣物……也都被玲珑碎泡过?”司徒明亮渐渐有了思路,与其说他在问司徒暮雪,不如说,他是想通过问话,来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
“是的。”
“这些玲珑碎,都是许郎中配制出来的?”
“是的。”
司徒明亮突然站起身来,抽出宝剑,剑尖直指还趴在地上求饶的刘婆娘的喉咙。
不等司徒明亮逼问,那刘婆娘就自己招了:“回将军!老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替云夫人接生时,老奴见云夫人流出来的都是血块,一落地就变成了粉末,觉得奇怪。是夫人……夫人说是云夫人身染恶疾,才有这种情况的。呜呜呜,将军啊……老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司徒明亮抬起脚,将那刘婆娘一脚踢到了角落里。手中的剑,慢慢的举起,剑尖,自下而上,落在了柳氏的颈上。
柳氏吓的,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爬了过去,抱着司徒明亮开始痛哭流涕。
司徒暮雪慢慢的坐了下来,这些都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有轩辕烈的帮忙,许郎中和刘婆娘绝对不敢有所隐瞒,会如实招供。柳氏心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求饶,也很正常。
她只是在等,等司徒明亮给自己一个明确的态度。
司徒卿灵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她几次想站起来替柳氏说话,都被司徒明亮的眼神逼得重新坐下。司徒玉禄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在小声啜泣。他不时的抬眼偷瞄司徒暮雪,见她的脸也阴沉的厉害,便不敢跑去司徒暮雪那寻求安慰。
司徒卿灵急得快要发疯,突然,她发现柳氏边哭边冲着自己使眼色,立刻心领神会,一闭眼,酝酿出点哭意,也跟着跪了下去,抱着司徒明亮大哭起来。
司徒明亮还没有审问柳氏,她们母女就哭成一团。拿着宝剑的手在轻微的颤抖,刚狠下心要知道真相的司徒明亮,开始犹豫了。
毕竟,云慕裳已经死去。难道,要为一个死了十五年的人,来破坏现在美好的家庭吗。
柳氏见司徒明亮犹豫了,立刻直起了身体,指着许郎中和刘婆娘说道:“老爷,妾身嫁给老爷十五载,是何为人老爷会不知道吗?我与裳儿情同姐妹,千鸢草确实是妾身提议要来的,但妾身一直将千鸢草放在将军府里,每日煎药时,按照太医的吩咐截一小段用来做药引子的。什么玲珑碎,妾身一个妇道人家,根本没有听说过。裳儿难道,大出血时确实有异常,是许郎中说的,这是恶疾引起的。妾身没有告诉老爷,是因为老爷当时悲恸过度,大病不起,妾身不想再刺激老爷,才隐瞒不说的!老爷,老爷要替妾身做主啊!”
司徒暮雪一声冷笑,端起茶水,慢慢的喝了起来。
这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就算有证据在眼前,柳氏也坚信,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是被人陷害,就有一线生机。
许郎中早就吓晕过去,躺在地上无法反驳。就算他醒着,当面指证柳氏,她也不会轻易承认。
这些,司徒暮雪早已经想到。
“敢问大娘,是从何得知千鸢草的奇效?”司徒暮雪冷不丁的问柳氏。
柳氏含着泪,支支吾吾的说道:“这……这都十几年了,年……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了……”
司徒暮雪见司徒明亮仍然手提宝剑,没有放下的意思,继续审问柳氏:“敢问大娘,又是怎么认识许郎中的?”
“我们是同……同乡……”
“哦,到底是同乡还是姘头,这个还要看爹您是怎么看的了。”司徒暮雪冷冷说完,转身,从木盒的底层,又拿出一个账本,扔到柳氏面前。
说来也奇怪,这账本落地之后,被风吹的翻了十几页。那几页,不偏不移,正好是每年将军府与许记医馆结账付清账款的日子。
司徒明亮低头一看,将军府每年仅是从许记医馆买药看病,上门问诊这些费用,就足足有三千两白银。
京城的普通人家,一年的基本开销最多不过三十两。三千两白银,足足能养活一百户人家。十五年,每年都有所递增,如此算下来,将军府仅支付许记医馆的费用,就近五万两白银。
司徒明亮的手一抖,随即握紧,青筋暴跳,面红耳赤。
司徒明亮一年少说有七、八个月在外征战,就算是回到京城,也每日忙着处理公务,上朝议国事,下朝练兵。将军府的所有事情,他都交给了柳氏打理,他根本不清楚里面的收入和支出。
这些年来,朝廷赏赐了不少宅子、田地、黄金白银、珍奇异宝给司徒明亮,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交给柳氏之后从不过问。
每年三千多两白银的支出,对将军府来说,并不多,但对于许记医馆来说,却是一笔大的收入。
“看来将军府里的人,十五年来病痛不断啊!这仅仅是个医馆,就送了五万两白银……大娘,你可真大方!”司徒暮雪走到柳氏面前,蹲下身来,与她面对面,冷笑三声。
说完,司徒暮雪突然伸手,抓住剑身。
司徒明亮没想到她会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唬得握剑柄的手也随这松了松。他一松手,司徒暮雪就把剑尖移到了自己的颈间,紧紧的靠住,再用一分力,那剑尖就会划破她的皮,割断她的血管。
“雪儿!你这是……”司徒明亮不敢跟她使蛮力,他根本不明白,司徒暮雪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司徒暮雪也不看他,双眼直盯着柳氏不放。
柳氏吓得都不敢哭了,尽管那剑尖没有指在她的脖子上,但她总觉得,那一剑捅下来,便是捅到了她的心脏。
司徒卿灵何时见过这个场景,吓得,愣在那里。刚才哭了两声,流了两滴眼泪,现在,早就吓得眼泪全都缩回了眼眶,连干嚎都不敢。
一直乖乖坐在旁边不敢出声的司徒玉禄,看见司徒明亮拿着剑指着司徒暮雪。突然跳下凳子,扑到司徒明亮的脚边,哀求他:“爹,你不要杀雪姐姐!”
柳氏暗自骂着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白养了他五年,不亲自己,却亲这个素未谋面的司徒暮雪。
司徒暮雪见司徒玉禄这样维护自己,心中感动。看他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但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替娘讨回公道。
“爹,现在剑就指着女儿,如果女儿下面说的话,有一句是错的,爹只管一剑刺来,女儿死得心甘情愿!”司徒暮雪说完之后,转头,看着柳氏,冷声笑道:“大娘,我现在叫你大娘,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才叫你大娘的!你以为,你现在坐了正室,在将军府一手遮天,我就查不到我娘的死因?”
“雪儿啊!大娘知道你恨大娘,可是,当初送你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大娘也舍不得啊。是你命硬,算命的说你克爹娘克夫君,克兄弟姐妹,是天煞孤星。我和老爷是为了将军府一家老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