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一双眼睛转得贼快。盘金铃要在这,定能认出他来,正是之前招收学徒的公开课上,问她是不是能一个人研究完细菌的年轻人。
“那还是静心读书吧,总得有个前程。”
老者说的还是老话,年轻人耸肩不屑。
“几本书就出一个前程,这前程也太没意思。阿爷不愿当官,爹你也只愿办那水利实事,何苦推着孩儿进火坑?”
这年轻人满嘴的没意思,就是想找点有意思的东西学。
“这广州新奇处不少,你自去转转看。”
老者似乎也对自己儿子放任惯了,由得他折腾。
出了病房,这年轻人四下张望不定,跟一个什么东西撞在一起,两个哀声同时响起。
年轻人呲牙咧嘴地爬起来,然后扶起另一人,见他年纪也不大,腿上还裹着石膏,一部怪怪的车子翻在地上,木轮还呼呼转着,像是这个人的“坐骑”。
年轻人赶紧道歉,又将这车子扶起来,却是前一后二共三个轮子,撑着一个座椅,座椅前方有一个摇柄,似乎两手转柄,这车子就能自走。
“小弟徐大椿,未知兄台……”【1】
扶着那人上了“车”,年轻人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好奇地看着这车子。
“在下黄卓……”
那人也报上姓名,见这徐大椿的目光停在车子上,就跟他介绍起来。
“两轮……一轮就能自走?”
“带人上天的风车?”
“跟真人一样的机关人?”
两人攀谈起来,那黄卓越说越来劲,徐大椿原本还兴致盎然,后来眼神却渐渐不对劲,看这黄卓就像是看疯子一般。
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告了辞,徐大椿出了英慈院,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摇头道:“那家伙该不止伤在腿上……”
就在én口,正见到跟叶天士在jiāo谈的盘金铃,素青长裙,同sè的头巾,衬得高挑身材更显婀娜,不见一丝yàn丽,徐大椿却像是被闪着了一般,不迭地眨眼。
抚着xing口低着头,徐大椿仓皇而行,不敢让盘金铃看见。一边走还一边喘气,自惭形秽地想着,自己这么个小秀才,居然还对盘大姑有了非分之想,真是罪过罪过……
正心神散luàn,一阵飘渺的歌声就入了耳,这歌声似男非男,似nv非nv,音sè像是只在喉间高扩,幽深远旷,径直渗人心扉,徐大椿听得连头皮都麻了起来,顿觉浑身清灵剔透。
他楞在原地,却见周围也是聚着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循着众人顾盼的方向看去,却是一座塔楼,就立在十多丈外的山坡上。
“这是新修起来的小天庙,现在是童子们在唱天曲呢。”
问了路人,得到这样的回答,徐大椿好奇心翻腾,小天庙?供奉的会是什么神仙?
进到这塔楼里,顿时陷身一座奇异殿堂,徐大椿原本被歌声dàng得心灵摇曳,此刻更觉魂魄都在chu离,整个人就被这殿堂给吞噬了。
殿堂四周是大幅鲜yàn图画,徐大椿迎面见到的一幅足有三四人高的巨画上,赤膊的髯发汉子,正脚踏hún沌泥沼,将炙热之光奋力上推,一股磅礴的鸿éng之气迎面扑来。那咬牙怒目的神态,筋络贲张的脖颈,连带臂腿勃发的肌ròu,徐大椿只觉这是一个真实的巨人,正立在自己面前喘息着,热滚滚的汗水似乎都滴落在自己身上。
徐大椿艰辛地转头,那热气顿时消散,一股柔柔清幽裹住了他,那是另一幅巨画,和刚才那画左右分立墙壁,如同én神一般。
这一幅画大不一样,背景是绿意盎然的田野。一个青衣nv子正在溪水边嬉戏,她两手沾满泥土,自溪水中猛然高挥而起,一股泥水四下飞溅,可散开的点点黄泥,却显出了脑袋胳膊,竟然是一个个抱膝的小人儿。
“盘古开hún沌,清浊分灵气。”
“nv娲与我体,血脉得所依。””燧人亮我目,神农百草析。”
……
“三皇与五帝,道德孔孟继。”
“华夏十三圣,待得末圣齐。”
徐大椿呆呆看着这幅nv娲造人图,虽然面目迥异,但他却觉这位nv娲,气宇跟盘金铃说不出的相似,而童子的歌声婉转清亮,歌词也清晰入耳,虽然俗白无文,却被这歌声唱得dàng人心魄。
收摄心神,再看向殿堂正前方那个yīn阳鱼天窗,以及太窗下,石地板围出的一小块草地,徐大椿恍然,这小天庙,拜的竟然就是天地,就是皇天后土
殿堂虽高,却不甚大,唱歌的童子在殿堂一角,另一角墙边,还有一个人在专注地作画,仔细看,像是孔子授徒画,徐大椿百思不得其解。此刻他所见所闻,每一项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事物,可凑在一起,却怎么觉得那般不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直印心底,他却描述不出那东西的形貌。
“俗人都称小天庙,可它的本名叫天圣殿,是什么天圣教的道观。”
徐大椿拉着那个画师问了起来,那画师三十出头,cào着一口北方口音,自称叫边寿民,如此给徐大椿介绍着。
“这庙子就是给人拜拜的,若是想知得更多,殿én口立有牌子,你径直寻路去找人就好。”
徐大椿对这天圣教无比好奇,可边寿民也知之不详,角落里正带着童子唱歌的那人也很礼貌地说自己没资格讲解教义,请他去寻本教长老。
非佛非道,甚至也非洋人的什么野鼠教,徐大椿如嗅着了鲜嫩排骨味的猎狗,赶紧找了过去,却发现就在英慈院的背后。
“若是好奇,就请先回吧,本教奉上天,不烧香、不拜佛、不信三清,只为酬上天好生之德,供英慈院得救之人抒怀而已。”
出来见徐大椿的是一个白眉老者,穿的也是一身类似盘金铃的淡青素袍,若是换上道袍,加个拂尘,还真是一位道骨仙风的得道高人。
“晚生确是好奇,可解huò未尝不是得道之途,晚生就想知道,到底这所谓的天圣教,是靠什么来奉上天的?是易,还是理?”
徐大椿不罢休,他的确不止是好奇心,在那殿堂里,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但他说不出来,而这个答案,似乎就该跟这天圣教背后的东西有关联。
另外一个疑问被他憋在了肚子里,盘古nv娲,三皇五帝,老子孔孟,这才十二人嘛,为何要说是十三圣?
“哦,你还学过易?”
翼鸣老道诧异地看住这个二十出头,跟李肆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接着心中一动,他正愁没合适的弟子。这个“天圣教”,是他将“天主道”思想具化给世俗众生的尝试,只是苦于没有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才,全都是自己一个闷着琢磨。这个年轻人,好奇心如此之盛,还有易学的根底,那么谈这玄学化实的事情,也该有了基础。
“上天之道,浩瀚无穷,若真有心钻研此道,可得有一去不回头的觉悟。”
翼鸣老道眯着眼睛,yù擒故纵。
“若真是窥破造化的上天之道,纵然粉身碎骨,也无遗憾,朝闻道,夕死可矣……”
徐大椿jī动了,他求学之心,已经痒到了骨子里,骤然听闻有什么天道,自然不愿舍弃机会,反正是骡子是马,他自信有辨别的能力。
“唔,那看来你没个几十年,怕是死不了的……呃,你叫……”
翼鸣老道呵呵轻笑道,接着问起来历。
“晚生徐大椿,字灵胎。”
徐大椿亮出了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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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鹊巢鸠占,以牙还牙
更新时间:20121172:09:35本章字数:5547
【匪头表示数错数了,徐灵胎的疑问该是“已是十三人,为何还要待末圣?”】
无数的én,无数的邪魔之én在岭南之地大开,北京雍王府的后huā园里,胤禛悲哀地这么想着。他所在的府邸不再是雍王府,而只是固山贝子府。康熙的处置已经发落下来,他出广东钦差,大半时间都没按照正常流程来,被扣了个“疏怠钦差事”的罪名,撸去了亲王位子,径直降成了贝子。
邪魔之én在广东开启,而他自己的圣眷之én却重重关上,忧愤郁闷之极,只好天天在后huā园钓鱼,连鱼钩都是直的……
如果不是另外一个人的下场更为凄惨,此刻的胤禛,估计已经把自己当作鱼饵,chā进水里去喂鱼了。他的八弟胤禩,套了个“万寿节不敬”的帽子,剥了所有禄爵,跟废太子一般圈在了家里,老师何悼更被丢进刑部大牢,要治谋逆之罪,不是李光地方苞等人劝着,人头早就落了地。而老九老十老十四都一同遭了罚俸禁足,再不敢相互往来。
“终究还是遭那李肆算计了……”
胤禛不得不承认,自己依旧没有完全了解那李肆,不仅在广东败了,在北京也败了。不过这样也好,这个邪魔,就丢给他皇阿玛自个料理吧。
“王爷王爷大喜”
李卫的嗓音响起,胤禛烦躁地想,我可不是王爷了,而且……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喜的?
“皇上的手段都施了出来,王爷你可知在这人事上,有怎样的布置?”
李卫喜形于sè,还在吊着胤禛的胃口,胤禛冷哼一声,不耐烦地丢了个白眼,李卫赶紧如竹筒倒豆子一般jiāo代出来。
“赵弘灿回朝,迁兵部尚书?”
“两广总督改督广东,杨琳迁任?”
“汤右曾任广东巡抚?”
“布政使、按察使全部换人?”
针对广东的一连串动作,胤禛没看出什么喜,杨琳在此次广东之luàn里,涉足最浅,权衡最深,康熙很是信任,所以被升上去,专心把控广东局面。
“王爷,喜处不在广东里,而在广东外”
李卫很兴奋,他看出了康熙这番布置的用心。
广东佛山,正和关凤生调理佛山制造局的李肆,也接到了京里急递而来的消息。
“这可真是内三圈外三圈,名人大荟萃呢。”
见了这消息,李肆还真有些头疼了,他承认自己太轻视了康熙,这“斗而不破”的本事,康麻子练了半辈子,手段可比他高明,而且资源也比他丰富得多,起码手下随便一抓就是人。
禁海一事他不在乎,自有对付的办。广东高层换血也再自然不过,两广总督变成广东总督是一桩隔离措施,免得他李肆的“流毒”污了广西。再派了本是“粤党”的汤右曾来任广东巡抚,这肯定是一剂麻yào,而新任布政使是佟海,按察使是……史贻直。这二位李肆不熟悉,就知道这海兄是佟国纲的庶子,康熙的表弟,胤祥胤祯的师傅,而史贻直则是上任的广东学台,他的秀才名,还是在史贻直手上得的。
一剂麻yào下,是两个李肆不怎么明白路数的新人,肯定身负着跟李肆正面jiāo锋的重任,有如选锋和先登一般。
更重要的是广东之外的人事变动,第一桩就是张伯行居然升了两江总督历史上这家伙在噶礼倒台之后,就因为跟江南商界冲突太烈,也被康熙换掉了,现在有李肆这么一搅,康熙自然对江南更不放心,让张伯行继续留在江南,压制工商势力。
张伯行升任两江总督,可江西却从两江总督辖区划了出来,显然也是把江南跟广东隔开的一桩措施。江西巡抚佟国勷就跟广西巡抚陈元龙一样,成了单干户。
再一桩让李肆瞪眼的人事安排是,四川巡抚年羹尧转任偏浣巡抚……
年羹尧兄,这么早就要跟你掰手腕么。
李肆顿觉压力沉重,年羹尧可是个心狠手辣,胆子贼大的主。有他蹲在湖南,自家的后院就随时处于危险状态。
其他的措施,比如南澳镇归福建水师提督专辖,以及兵部正在讨论是否设立广东水师一事,已经不那么显眼了。总而言之,康麻子像是惊弓之鸟,把整个南方都折腾了起来,就为了不让他这颗毒瘤扩散开,同时好寻机处置他。
“就算不缠死我,也要烦死我。”
李肆暗道,虽然是安全期,却是脖子被套上绞索的安全期,看来这番暗斗,不全神贯注应付,可是不容易过关的。
大面上处置了佛山制造局的事务,李肆就要赶回英德,与段宏时等人急商对策,在青浦货站暂停时,又接到广东提塘传来的邸报。
这事可稀奇了,广东的邸报,李肆随时都能见到,但之前都是通过李朱绶等人的关系间接拿到的,这一次是按照正式的官场规制递给他。
邸报的递送范围是署知县以上的正印官,李肆现在身上还带着一个河源县丞的官身,却还是不够直受邸报的级别,李肆心中一动,难道是……
现在李肆的保安措施,已经强化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东西都得查验。龙高山打开了邸报封皮,他认字不多,翻了两翻,嘀咕道:“有总司你的名字呢。”
接过来一看,李肆冷笑,果然如此,他李肆因筹办英德练勇,剿灭永安贼匪事,由河源县丞升任广东南海知县。
这是想把他李肆托出水面,晒在官场上,察其言观其行,更是想要借着官场来往的机会,以便暗中下手。
可对李肆来说,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他当然不会去到任这个南海知县,但丢到眼前的饵也不能不吞,选个可靠的人占了这个位置,方便行动,也是必然的反制措施。
这仅仅只是小事,李肆没怎么在意,在青浦跟范晋jiāo代了广州一带的防备措施之后,就直回了英德。
“等人到齐了,你也该办事了。”
跟段宏时一碰头,得了这样的建议,李肆一愣,办事?
“你的婚事啊,该拿出来用上了。”
段宏时这话让李肆满心郁闷,自己这婚事还成了暗斗的手段……
“既然派了汤西崖来当和事佬,就得好好用上这个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段宏时淡淡说着,显然没把康熙的一套连招放在眼里,倒让李肆暗喜,之前怎么就忘了,自己这便宜师傅正擅长这种周旋。
“好吧,那我……就办喜事了。”
对外之策就jiāo给了段宏时,李肆就埋头开始全力推动对内的工作。
趁着跟清廷还没正式撕破脸的夫,李肆必须要尽快把“人心”这一环补上。求的不是让广东民众跟着他一起造反,而是让广东人都知道他李肆是个什么人,会怎么做事,一旦跟朝廷全面武力对决,不会将他当作烧杀劫掠之辈,群起逃亡。
“咱们英德不必说了,韶州城、清远县、佛冈城、广州城、佛山,甚至顺德、东莞,新安,这几府之地里,凡是城市,都大概知道总司不是恶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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