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已验明了杨瑞的身份,听到杨守文问话,也清醒了些,态度也变得和善了些。
“既然是县尉差遣,两位施主辛苦了,不知有什么吩咐?可要通报法师知晓?”
唐代寺院,有方丈、住持、知客僧等等级。
不过,他们并不是直呼其职务,而是多以‘法师’代之。
“那倒不用。”
杨守文持枪,领着杨瑞迈步走进山门。
“法师,我们这次来,是想要请教一件事。”
“哦?”
“敢问昨日,可有善男子前来进香?”
这座大弥勒寺位于山中,其实香客并不是很多。
听了杨守文的话,那僧人想了想便回答道:“不瞒施主,我们这座寺院地处偏僻,平日里没什么人来,香火也不是很旺盛。平日里得以维持,也是靠着本地的居士加以施舍。不过昨日……哦,应该是前日了!的确是来了几个人在此借宿。”
“借宿?”
僧人点点头,“前日正午时,来了一个善男子,说是想要在敝寺修行几日,还给了挂单的香火钱。以前这寺中,十天半个月未必会有人来借宿,可是前天却来了两拨人。
在傍晚时,有来了三个人说要借宿。
不过当天晚上,那四个人就不见了踪迹。我第二天打扫寺院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
“四个人,可看出是什么人?”
僧人笑道:“这如何看不出来?那四个人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獠子。
先来的那个獠子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后来的三个獠子,却好像是突厥人……嗯,就是突厥人。他们官话很生硬,私下交谈的时候,用的好像就是突厥话。我早年曾去过塞外,和突厥人打过交道,虽然不会说,但也能听出他们端倪。”
突厥人?
杨守文眉头一蹙,感觉有些不妙。
昌平周围主要是以契丹人和奚人为主,突厥人并不是很多。
那些突厥人千里迢迢跑来,就为了杀一个人吗?这件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啊。
他看了一眼杨瑞,却发现杨瑞正无聊的打量寺院。
很显然,他并没有听出这里面的问题所在。
杨守文想了想,沉声道:“那个孤身挂单的獠子住在哪里?当天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哦,他就住在那边的厢房。”
僧人用手一指,解释道:“敝寺甚小,不过前后两进。
那獠子来了之后,一开始便在厢房里,不见动静。后来那三个獠子赶来,他便去了大雄宝殿,一直到晚课结束,才回了厢房。之后就没见动静……第二天我发现那屋子里已经没人了,而且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我还以为他临时走了。”
“法师,你这寺中有多少人?”
“加上我,一共五人。”
杨守文点点头,双手合十道:“敢问法师,能否带我们先去禅房看看?”
“当然可以……不过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我昨天专门打扫了房间,干干净净。”
僧人一边说着,便举着蜡烛在前面带路。
杨守文跟在他身后,杨瑞则拉着杨守文的衣襟,显得有些紧张。
那禅房正如僧人所言,干干净净。
里面也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禅床和一个蒲团。
僧人道:“来这里修行的人,大都要求不高,所以也很简陋,没有配备什么家什。”
杨守文点点头,目光在禅房里扫了一眼。
“法师,可不可以让我们去大雄宝殿看看?”
“这个嘛……”
僧人想了想,便答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还要请两位施主轻一点,莫惊扰了佛祖。”
“那是自然。”
杨守文当下又随着僧人来到大雄宝殿外。
僧人轻轻推开大门,发出吱呀呀一阵轻响。
大雄宝殿的面积不大,正中央供奉着弥勒佛祖的金身佛像,两边则是罗汉菩萨的彩绘。
杨守文不清楚昌平县里的弥勒寺是什么模样,但是眼前这座大雄宝殿,比起他记忆中那座少林寺的大雄宝殿,面积至少小了一半。
“这就是大雄宝殿了。”
“法师可还记得,那天那个獠子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嘛……”
僧人苦笑摇头,轻声道:“小僧确是不太清楚。
那天我倒是从门口路过了一次,看到那施主跪拜在佛前……嗯,就是跪在这里。”
僧人说着,便走到蒲团前,然后扭头对杨守文道:“至于他还做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那天寺里因为突然来了善男子,所以大家有些忙碌,只有晚课时才过来。”
“施主,要不还是把法师找来吧,他可能知道多一些。”
杨守文不置可否,慢慢走到了佛前,站在那蒲团的正前方。
抬起头,他看了一眼那座弥勒金身佛像,又低下头,向蒲团看去。
沉吟片刻,杨守文突然在蒲团上跪下,然后身体向前匍匐,双手摊开,以头触地。
好像也没什么!
杨守文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正想要再打量那佛像,却忽然间激灵灵一个寒蝉,汗毛在瞬间乍立起来。
大雄宝殿的门敞开着,月光透过大门照在殿内,也照映在香案之上。
杨守文清楚看到,一个人影映在佛像之上。
“二郎,趴下。”
杨守文大吼一声,然后一个懒驴打滚。
耳边,只听弓弦声响,紧跟着传来一声惨叫。
杨守文起身,顺势抄起大枪。
杨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杨守文喊叫的一刹那,他本能的趴在地上。而那个僧人,此刻正瞪大了眼睛向大殿外看去,眼中更透出一种惊骇之色。
在他的胸口,插着一支木撲头箭。
箭尾上的鹰翎颤动,在月光下格外真切。
“二郎,趴着别动。”
杨守文二话不说,提枪便冲出大雄宝殿。他一只脚才迈出门槛,就听一声弓弦响,一支木撲头箭便向他射来。杨守文举枪拨打,啪的一声把那支木撲头箭打飞。
就在这时,从大雄宝殿门前的广场台阶下,窜出两道黑影。
两个髡发结辫的胡人出现在杨守文的面前,一人手持大刀,一人手持长剑,一左一右夹击而来。果然是獠子!杨守文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两个獠子的长相。
不过,他并没有惊慌,脚下一顿,身体微微一矮,口中暴喝一声,一枪刺出。
那杆虎吞大枪快若闪电,令那持刀的獠子大吃一惊。他连忙举刀封挡,耳听得铛的一声巨响。獠子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手中大刀再也拿不住,嘡啷便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大声叫喊,另一个獠子连忙上前想要拦住杨守文。
却见杨守文一枪刺出之后,身随抢走,脚步一滑,矮身便让过那口宝剑,顺势又是一枪刺出。这一枪,比刚才那一枪的速度更快。使刀的獠子再也无法闪躲,就听噗的一声,虎吞大枪狠狠灌入那獠子的胸口,一蓬鲜血喷溅在杨守文脸上。
铮!
弓弦声再响。
从两个獠子窜出,到杨守文出手击杀其中一人,不过是三两息的时间。
躲在暗处的弓箭手显然没有想到杨守文如此了得,匆忙间再发一箭,只是心神却有些乱了。
从寺院里的大树上,传来一声呼喊。
持剑的獠子不等杨守文回身,便三步并作两步从广场上蹿下,健步如飞向山墙跑去。杨守文让过那支冷箭,抬脚把使刀的獠子踹到在地,便转身想要追击过去。
不过这时候,那树上的弓箭手也冷静下来。
他纵身跳到院墙上,箭发三星映月。只见三点星芒飞来,杨守文不得不停下来闪身躲避。也就是这一停顿的功夫,使剑的獠子已经纵身跳上山墙,然后和弓箭手一起跃下。
杨守文快步追到山墙前,手中大枪在地上一撑,身体借力腾起,也跳上了墙头……
只见山墙外大雾弥漫,两个獠子已不知所踪。
第十三章 闷声发大财(上)
雀儿涧的雾,越来越浓。
整个弥勒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雾气笼罩,朦朦胧胧,看上去显得好像不真实。
原本是来查找线索,却不想枉死城中又平添两个游魂。
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可避免惊动了寺院中的其他僧人。住持法师带着三个僧人赶到大雄宝殿的时候,杨守文正蹲在那獠子的身前,举着蜡烛上上下下的打量。
“你们是什么人?”
杨瑞此刻已经回过魂来,只是两腿还在发软。
十三岁大的孩子,面对这样的状况,难免会感到慌张。好在杨瑞在衙门里历练一年,虽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是这拉大旗作虎皮的本事,也有六七分的火候。
杨守文正全神贯注检查那獠子的尸体,好像看出了花似地。
这个时候,自然是杨瑞出马,于是再次取出他那枚执衣的腰牌,大声道:“我是昌平县尉座前执衣,奉县尉之命前来查案,不想遇刺客偷袭,现已击杀其中一人。”
住持法师名叫惠仁,闻听之后也是大吃一惊。
杨瑞年纪虽小,但却有一股子公门中人的气势,令惠仁也不得不小心对待。
哪怕惠仁已四十多岁,哪怕他是弥勒寺的住持法师,可却没什么根底,在公门中人面前,更挺不起胸膛。这也是这座弥勒寺叫小弥勒寺的原因,和那有官府做靠山的大弥勒寺相比,这座坐落在虎谷山雀儿涧的寺院,显然不会有什么底蕴。
“敢问施主,发生了什么事情?觉明他……”
觉明,便是那个被射杀的僧人。
杨瑞的态度还算不错,一五一十把情况讲述了一遍。
“射杀法师的人,是一个獠子。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已经被我大兄击毙。”
这时候,惠仁才留意到了杨守文的存在。
而杨守文在检查了獠子的尸体之后,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免感到有些烦躁。
他没有理睬惠仁,起身后擎枪又回到大雄宝殿。
僧人们也跟着走进来,一个个小心翼翼看着杨守文,更不清楚他在寻找些什么。
倒是杨瑞灵机一动,似乎明白了杨守文的意思。
“法师,敢问还记得前日那个孤身挂单的獠子吗?”
“当然记得。”
惠仁法师连忙道:“那位施主非常豪爽,还给了一铤金饼的香火钱。
他说准备在这里借宿半个月,想要参佛修行。对于这等善男子,贫僧自然不好拒绝。”
很显然,惠仁法师对那铤金饼的印象更深刻。
唐代,以开元通宝为法定货币。但铜钱毕竟不好携带,而华夏自古以来缺银,所以银子也不能作为流通货币。如此一来,黄金也就变成了除却铜钱之外的硬通货。
“二郎。”
杨守文突然开口,招手示意杨瑞过去。
他在杨瑞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杨瑞连连点头,又来到惠仁身旁。
“觉明法师说过,那獠子当天曾在这大雄宝殿里待了很久,不知法师可有印象?”
“哦,当然有印象。”
惠仁法师面露笑容道:“那善男子很是虔诚,在大雄宝殿面壁参佛了许久。
贫僧记得,他在左面那副壁画像前打坐参禅,贫僧当时还说,善男子为何不参弥勒?
他回答说:非是不参弥勒,而是他小时候曾生了一场大病,后夜寐长眉,于是才得以痊愈。从那天之后,他便拜入长眉门下,这次入寺参禅,自应当先拜长眉。”
杨守文站在一旁,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可是惠仁法师的话,却听得真切。
目光旋即落在了壁画上,只见大雄宝殿左右两面墙壁各有九尊罗汉,长眉便是其中之一。
可这长眉,有何蹊跷?
杨守文摩挲手中大枪,看着壁画上朦胧的罗汉影像。
他隐隐觉得,日间发现的死者,绝不是无意前来,而是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
他当时要借宿半月,却在当晚冒雨离开,和那三个后来出现的獠子一定有关联。而那三个獠子杀死了那人之后,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找到的东西,于是夜探弥勒寺。不想杨守文和杨瑞却突然出现,也进了大雄宝殿……獠子担心秘密泄露,于是想要射杀杨守文,却不想被杨守文发现,更将那三人中的一员当场击毙。
这大雄宝殿里,一定有蹊跷。
而那獠子参禅长眉罗汉,恐怕也有其他的用意。
可是,他究竟留下了什么线索?
杨守文想不出一个端倪,于是便走到佛前的蒲团上,盘膝而坐,把大枪放在腿上。
“法师,发生这种事情,已非我能够解决。
现在天色已晚,外面更有大雾,我与我兄长便在这里借宿一夜。天一亮,请法师立刻派人前往县衙,通报县尉。我会留在这里,法师更不必因此而感到担忧。”
“那便好,那便好!”
一晚上发生了两条命案,惠仁法师真有些担心,杨瑞会一走了之。
他现在既然要留下来,法师更不会拒绝。
于是,他连忙让人准备禅房,更找人把尸体搬走,却被杨瑞阻拦。
“尸体不要动,这是案发现场,就摆放在这里,等明日捕班快手到来,也好勘验。”
“是,施主说的是。”
杨瑞走到杨守文的身边,轻声道:“大兄,咱们去禅房休息?”
可杨守文却双眸紧闭,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大兄……”
杨瑞向惠仁解释道:“他武艺高强,只是脾气有些古怪,就让他留在这大殿里吧。”
“也好,也好!”
几个僧人手忙脚乱了半天,总算是安排妥当。
杨瑞去旁边的禅房休息,而惠仁法师也带着其他人,回各自的禅房之中。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惠仁法师他们还能不能再入定打坐修行,也就不得而知了。
大雄宝殿,恢复了宁静。
大殿里黑洞洞,静悄悄,杨守文慢慢睁开了眼睛。
觉明的尸体,就横在一旁,鲜血早已染红了身下的石砖。杨守文站起身来,走到那长眉罗汉的笔画前,慢慢坐下来。他看着那副壁画,脸上却露出了疑惑表情。
那人,究竟想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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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雾气仍未散去,甚至越来越浓。
杨守文从大雄宝殿里走出来,站在被露水打湿,湿涔涔的广场上,伸了一个懒腰。
一夜未睡,他眼睛通红。
可是精神却显得很是矍铄,丝毫感觉不到困意。
一个人在静谧的寺院中游走,发现这小弥勒寺的面积不大,在后院还有一个小门。
推开小门,是一个面积大约在八百平方左右的平台。
站在平台之上,他可以鸟瞰雀儿涧中,云雾缭绕……
倒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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