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文是什么人?
那是他的女婿,是李裹儿的夫婿。
李裹儿又是什么人?
那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子寿,你怎么看待此事?”
李显在众人商议完毕之后,突然扭头,询问站立在一旁的一位年轻人。
若杨守文在这里,一定会认出那年轻人,赫然是当初他从长洲回归途中遇到的张九龄。
想当初,张九龄初临洛阳,毫无跟脚。
杨守文于是请他担当了杨承烈的幕僚,持续了一年之久。
后来,张九龄便潜心读书,准备应对科考的到来。当时,他虽辞去了幕僚的职务,却住进了杨守文在铜马陌的八角楼内。长安元年,张九龄登进士第,大功告成。
之后在杨承烈的举荐下,张九龄并未接受三省六部九寺的职务,反而在东宫的司经局里担当了一名文学。同时,又因为他与杨家关系密切,很快就得到了李显赏识,做了詹事府的主簿。平日里,张九龄很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却甚得李显看重。
在一群人羡慕的目光中,张九龄欠身道:“杨君行事,必有其缘由。
我们现在,也只知道他杀了倭人,却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此时喊打喊杀,不免有落井下石之嫌,绝非智者所为。况且,陛下宠爱君子国使者不假,但杨君也有平定安南叛乱战功……所以这件事,太子不必参与,只需表现出秉公处置的态度即可。
至于如何处置,相信陛下定有圣断,太子又何需费心。”
也不看清楚,你们要处置的人是谁!
张九龄心中冷笑,并未去看那些叫嚷着要处置杨守文的人。
李显对张九龄的这个建议,非常满意。
他是太子,未来他将要执掌朝堂,所以更需要表现出一种公正的姿态。当然,也只需要一种姿态……因为最终的决定权,不在他手中,而是在武则天的手里。李显更相信,武则天绝不会处置杨守文。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杨家父子份量极重……
“孤以为如此甚好。
为一倭人,便不问情由处置一个为朝廷立下大功,平定岭南之乱的功臣,殊为不智。”
一干东宫幕僚,也都露出了尴尬之色。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跑进银安殿中,来到了李显身边。
他在李显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显闻听,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笑容。
“子寿,青之已经回来了!”
“啊?”
“陛下命人把他带去了上阳宫,想来这其中,必有隐情。
我等现在,只管静观其变吧。”
如果武则天要处置杨守文,会让人先把他关押起来,而不是直接把他叫去了上阳宫中。
这说明,武则天并没有听信外面的那些谣言,对杨守文依旧十分宠信。
只是,他又要对武则天说些什么呢?
李显感到,非常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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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文走进提象门的时候,天色已晚。
武则天已提前接到了上官婉儿的奏报,所以下旨,命杨守文抵达洛阳后,直接见驾。
她也想听听,杨守文会说些什么。
所以,在杨守文抵达丽景台之前,她就驱散了周围的人员,只留下张大年在身边陪伴。
当杨守文走进丽景台的时候,武则天笑了!
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快两年未曾见这小家伙了。
剑南道一行,岭南道一战,使得杨守文在清秀之中,又增添了一丝阳刚之气,更显英武。
那种杀伐决断的英气,不是靠着读书或者养尊处优可以锤炼出来。
那需要一场场大战,一次次的杀戮,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才能拥有的气概……
曾几何时,武则天对杨承烈寄予厚望。
可结果,杨承烈中途逃跑,隐姓埋名多年。
虽则,也经过了无数次的杀伐,可一个小小的昌平县,还远远无法锤炼出武则天所希望的那种气魄。反倒是杨守文,这个外表清秀的小家伙,似乎有了几分气势。
不过,武则天旋即又收起了笑容。
“臣,杨守文拜见陛下。”
杨守文走进丽景台,推金山倒玉柱,在丹陛下拜倒。
而武则天却未理睬,而是端坐龙椅之上,好半晌才冷哼一声,幽幽道:“杨将军倒是好大的气魄,挟岭南大胜之威重返中原,先是在五龙镇杀死张士龙,险些激起了江左正一道信徒暴动,而今又在偃师大开杀戒,连日本国的使者扈从也不放过。”
“陛下,是倭国!”
不等武则天说完,杨守文便大声反驳。
武则天闻听,惊怒不已。
她拍案而起,厉声道:“杨守文,你好大胆子!”
若换做其他人,说不定会吓得战战兢兢。
可杨守文却抬起头来,正视杨守文,大声道:“陛下,臣自知死罪,不求陛下饶恕。
然臣有一言,还请陛下在砍下臣的脑袋之前,容臣说完:倭人,绝非君子,更不可轻信!”(~^~)
第七百三十六章 任他雨打风吹去
倭,在古时,同逶。
其本义是:弯曲而延绵不断的样子。
可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这个倭字就变成了倭人的代表词。
而后,倭的意思也就发生了改变,变成了低矮之意。也许,是因为倭人个子矮的缘故?
杨守文实在想不明白,那粟田真人有何出众之处!
张大年不禁有些紧张,看着杨守文,心里暗自发苦。
自武则天登基以来,除了狄仁杰偶尔会与武则天当面顶撞之外,他再也没有看到有人敢如此和武则天说话。这个杨守文……张大年有点担心,武则天会暴跳如雷。
不过,出乎张大年的意料之外,武则天却坐了下来。
她靠在龙椅上,闭上了一双凤目。
“青之啊,朕何尝喜欢倭人?”
她仿佛是在呢喃自语,可说出来的内容,却吓了张大年一跳。
“朕辅佐先皇,历经白江口之战,对倭人习性,并非一无所知。
那些倭人,表面上越是谦恭有礼,实则就越是心怀叵测。当年刘德高自倭国返回,曾私下里谏言,断绝与倭人的联系,待时机成熟,便将之一举平定。他言,倭人伪善,不可信之……在发动白江口之战时,倭国举国期待。白江口之战结束后,倭人立刻就改变了姿态,对我使者极为谦卑,其国主甚至每日清晨向我使者请安。
可越如此,刘德高认为,倭人越发可怕!
或许百年之内,倭人成不得气候。但若纵容其就学我国,早晚会成我心腹之患……”
百年?
杨守文深知,那倭祸是从何时出现。
倭人现在的根基太浅,根本不可能威胁到华夏。
但是,倭人却极其坚韧,百年不可以,二百年如何?三百年如何?乃至更长时间。
在后世,倭人可以说是把‘忍’字,学到了极致。
“陛下,既然……”
武则天抬起手,示意杨守文不必再说。
“今倭人派遣唐使来,意图修复与大周的关系,同时还想要更改国名,以正国体。
四年前,你在长洲寻宝之后,曾谏言朕,要防备倭人。
朕并未忘却……
可是,朕登基十载,励精图治。
这十年来,国泰民安,百姓虽算不得富庶,但比之贞观,朕却坚信,绝不逊色。可除此之外,朕似乎再无拿得出手的功绩。这十年来,我边塞屡遭战乱,可谓是混乱不堪。朕有心征伐,奈何朝中掣肘,使得朕面对那些化外蛮夷,也常感无力。
朕,而今已决定把这江山还与李氏。
只待太子根基稳固,朕就会还政,从此不理国政。
只是,朕心里不甘啊!朕虽是女人,但自认不逊色于太宗。甚至于在贞观晚期,太宗几乎已无力打理朝政,都是朕协助太宗批阅奏疏。可是,人言太宗,就言贞观;而朕呢?十年辛苦,到头来……青之,不是朕看重倭人,而是想留下一桩美谈。”
武则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以说是推心置腹。
张大年暗地里松了口气,知道杨守文,已没有了危险。
同时,他又觉得有一些可惜!
杨守文生的晚了!如果,如果他能早五年出生,也许而今的大周朝,会是另一个样子。
在张大年的记忆里,武则天除了在狄仁杰过世的那天,曾这般真情流露之外,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与人推心置腹。张大年跟随武则天多年,早在武则天还是嫔妃,还不是皇后的时候,他就跟随武则天的身边。当然,那时候的张大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太监,而不是如今日这般,武则天身边的心腹,拥有着无上的权力。
如果杨守文能早生五年,武则天或许会对他委以重任。
那样的话,她在这皇位之上,也许就没有那么艰难了吧……
杨守文,却沉默了!
良久,武则天睁开眼睛,看着杨守文道:“青之,你不是能说会道,为什么不说话了?”
“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哈,当然是真话……到了朕这把年纪,难道还听不得真话?”
“陛下,又何时开始在意那所谓的丰功伟绩了?”
“嗯?”
“在臣的印象里,陛下虽承载了无数骂名,却从未有过退缩。
想当初,先帝驾崩,太子无德,陛下顶着天下人的反对,把太子罢黜,并发配均州;而后,陛下又罢黜了相王,登上这九五之尊。还不是被天下人责骂,却又如何?
那些人,责骂陛下牝鸡司晨,辱骂陛下是一个女子,有何德能执掌江山?
但最终如何?
那些辱骂陛下的人,而今已成了冢中枯骨。天下的百姓,却因陛下得以丰衣足食……我听家父说,当年他最敬佩的就是陛下。不为陛下是皇后,也不为陛下得先帝宠爱,只为陛下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长孙无忌如何?褚遂良如何?王皇后如何?
那时候,多少人指责陛下,辱骂陛下,陛下浑不在意……哪怕是五年前默啜寇河北道时,也对陛下出言不逊,然则到最后,他还不是仓皇撤走,退回了塞外漠北?
为何陛下现在却患得患失,一个小小的倭人,给不得陛下无上荣耀。有了他们的朝贡,那些人会视为理所当然;没有他们的朝贡,那些人也无法指摘……既然如此,陛下明明厌恶倭人,却为何违背本心,予以他们恩宠呢?臣,真的非常失望。”
武则天的脸色再次发生了变化,眸光变得森然。
不过这一次,张大年却没有再去担心。
只是觉得可笑:这小家伙,可真真是胆大包天!
“你失望什么?”
“臣失望,未曾见到那个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陛下,而今只见到,垂垂老朽,一心思虑身后事,畏首畏尾,甚至连倭人都要去讨好的老女人……臣,真的失望。”
“大胆!”
“放肆!”
上官婉儿这时候正好走进了大殿,听到了杨守文的话,吓得面无人色。
她立刻上前,走到了杨守文身边,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杨守文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张大年本来不甚在意,也不禁厉声怒斥。
“杨守文,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这般胆气,让你如此评论陛下?”
上官婉儿是真的惶恐了!
她很担心,杨守文那句话,会彻底激怒了武则天。
但武则天,却笑了。
“婉儿,住手,是朕让他说话。”
说着,她缓缓站起身,绕过龙案,站在了丹陛上,居高临下俯视杨守文。
“青之,你站起来吧。”
“陛下,青之年幼,说话没有分寸,还请陛下恕罪。”
“婉儿,朕看你真的是……还没有嫁给那杨文宣,便一门心思的维护他杨文宣的种。”
上官婉儿闻听,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她偷眼打量,发现武则天似乎并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更格外灿烂。
难道,她真的不生气吗?
上官婉儿怯生生退到了一旁,同时又偷偷看了杨守文一眼。
这个小混蛋,就不能安生一点吗?早知道,当初我就该跟随大兄一起走,去北庭……眼不见心不烦,省的要为这个小混蛋整日里担惊受怕。但愿,他别再说出什么过火的话了。
杨守文并没有站起来,依旧匍匐在地。
呼—
武则天长出一口气,在丹陛上踱步。
她一边走,一边仿佛自言自语道:“老女人,老女人……青之,你可知道,朕有生以来,你是第一个敢这么称呼我的人。你父亲说的不错,你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小混蛋。”
“谢陛下夸赞。”
“哈哈哈,是啊,朕的确是在夸赞你。
因为若非你说,朕几乎忘记了,朕当年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那时候的朕,从未考虑过身后事,更无所畏惧。哪怕强横若长孙无忌,朕不惧之;当年百官反对,朕不惧之;哪怕宗室纷纷起兵,要杀朕,朕亦不惧……何以而今,却又畏手畏脚?”
上官婉儿和张大年,连大气都不敢喘。
杨守文的心,更砰砰直跳,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他其实也是在赌!
在他的记忆里,武则天绝不是那种会在乎别人评价的女人。
她故去之后,只留下了一块无字碑,任后世人评价。这种气魄,在杨守文看来,不愧她为自己取得‘武瞾’之名。日月当空,无所顾忌,又何需来粉饰自家颜面?
武则天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丹陛之上。
她负手,抬头,发出幽幽一声叹息。
“朕,也许真的是老了。”
说完,她一摆手,轻声道:“青之,你起来吧。”
“谢陛下。”
杨守文慢慢站起身来,只是觉得,腿有些发软。
“一晃,朕已过古稀之年,很多事情的确是不复当年的锐气。
青之,你知道吗?你若是早生五年的话,朕一定让你做大将军,大元帅,去为朕开疆扩土。”
杨守文搔搔头,露出笑容。
“若臣早生五年,又何来这机会,这胆气,与陛下争辩?”
“哈哈哈,你这小混蛋,还真是……
不过,你若真的早生五年,怀英想必也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臣,一直牢记狄公生前的教诲。”
狄仁杰教诲了什么?武则天不想问,也没兴趣问。
她从丹陛上走下来,在杨守文身前站定。
伸出手,轻轻抚摸杨守文的脸,而后对上官婉儿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狠心……若真个打伤了,就算文宣不说什么,那裹儿又岂能罢休?到时候,有你的苦吃。”
上官婉儿再一次大红脸,喏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知道吗?
朕一开始,并不喜欢你!
你锐气太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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