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最喜爱茉莉。之所以责骂,只怕是心情烦躁。
这许多事情联系起来,我若还猜不出你为何而烦恼,岂不是白瞎了谪仙人的名号?”
明秀听罢,却忍不住笑了。
他搓揉面颊,而后幽幽一叹。
“季风将至,出海在即。
我此去勃泥后,便要前往狮子国……而后,我要在狮子国寻一根基,而后站稳脚跟。
所以,这一去,无三五年,怕是回不得中原。”
“怎么,舍不得我?”
明秀听闻,忍不住笑骂一声,狠狠给了杨守文一拳。
而后,他看着杨守文,良久才转过头,凝视着池水,轻声道:“青之,我们认识多久了?”
“算上今年,再过几月,怕就三年了。”
“是啊,三年了!”
明秀笑了,不无感慨道:“自长洲开始,我跟着你四处周转,遇到过许多危险状况。
有时候挺烦你,觉得你这家伙就是个扫把星,走到那里,那里就要出事。
可是这三年,与我来说,也是最快活的三年……无忧无虑,不必挂念着家族中的事情。不过,我终究是明家子弟,如今明家需要我去效力,我无法拒绝,只能前往。
只是这一来,却无法再和你一起冒险,一起玩耍了!”
三年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从长洲到洛阳,从洛阳到西域,从西域到剑南,从剑南又到这安南……明秀和他一起,一次次的出生入死,却从未抛弃彼此。这份情谊,平日里感受不得,可此时此刻,却都涌上了心头。
但是,杨守文知道,他无法阻拦明秀。
明秀此去,乃是为了家族,谁也无法将他挽留。
沉默许久,他轻声道:“何时启程?”
“明天一早。”
“这么急吗?”
明秀咬着一根青草,深吸一口气,道:“季风不等人,若错过了季风,便要等到明年才能启程。
年复一年,拖得越久,就越是不利。
我之前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现在说出来了,也就轻松了。”
说完,明秀便站起身来,拍了拍杨守文的肩膀笑道:“好了,该忙什么,且去忙吧,我也要去收拾行李。晚饭就不要再叫我了,明日一早,我会动身,林銮还等着我呢。”
原来,林銮没走!
杨守文起身刚要说话,却见明秀已飘然而去。
本想着,说晚上一起吃酒。
可这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明秀这么说,很明显是不想道别,更不想流露伤感。
看着明秀的背影,杨守文心中,却又多了几分伤感。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道理谁都知道。
但是……
从昌平走出,至今已三年多了。
杨守文经历过许多的分别,但要说感怀,除了大兄吉达随米娜去了呼罗珊外,便是这一次。而且,这一次的分别,似乎比那次和吉达分别更加强烈,更让他难过。
是夜,一场春雨随夜而来。
春雨润物,悄无声息。
交趾县城在经过了这一场春雨的洗礼之后,似乎一下子变得充满了活力。
天亮时,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些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沁人肺腑。
明秀一身简装,背着一个黑色鲨鱼皮制成的刀囊,牵着一匹黄骠马,沿着县城的冷清的街道,缓缓来到了城门口。
城门下,有军卒向他行礼,明秀也只是颔首还礼。
走出城门,他翻身上马,又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这才拨转马头,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忽听得城楼上有人高喊:“四郎,何以不告而别?”
明秀抬头看去,就见城头上,露出了杨守文的一张笑脸。
他朝着明秀招手,而后高声道:“四郎,此去海外,还请多保重,莫要忘了中原故人才是。”
而这时,从城门里走出一个人,正是苏摩儿。
他手捧着一个卷轴,快步走到了明秀身前,轻声道:“明君,这是阿郎昨夜为你作的一幅画,还请明君收好。”
明秀抬头看了城上杨守文一眼,而后接过了卷轴。
他打开来,只见那卷轴上,却画着一条柳枝。
“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
为近城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
卷轴上,除了那一条青色柳枝外,便是一首七绝诗。
题目是《东门柳·赠明四郎远游》。
远游?
明秀嘴角微微翘起,勾勒出一抹笑容。
他再次把头抬起,向杨守文看去,“青之,只一条柳枝,实在有些寂寥。
待我他日归来,定让这画卷色彩琳琅……好了,时辰不早,我该赶路了,你也珍重。”
说完,他收好了卷轴,在城下盘旋两圈后,催马扬鞭离去。
杨守文,则呆愣愣站在城头上,看着明秀的身影渐渐远去,在视野中越来越小……
眼睛,突然间有些湿润。
杨守文冲着明秀远去的方向高声喊道:“四郎,我就等你那琳琅画卷,早去早回。”
声音,在城门上空回荡。
大玉展翅苍穹,发出一声响亮的唳声,似乎是在位明秀送行……(未 完待续 ~^~)
第七百二十一章 归途(一)
明秀离开了!
他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是当他离开后,杨守文就觉得生活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一连两天,他都无精打采。
后来在诸欢的劝说下,杨守文带着杨茉莉和幼娘,以及冯绍安的两个女儿离开交趾,在县城周围游玩了两天,才算是让情绪渐渐稳定,又带着一群人返回了交趾。
而这个时候,桓彦范则在长阳关大败甘勇。
两万叛军,被桓彦范一举击溃,甘勇率领数百亲随向南逃遁。
“大猫,通知你父亲,罗伏州是甘氏的老巢,那里地势复杂,而且多为土著,必须要加以小心。
建议令尊,稳扎稳打,不要想着速战速决。
朝廷那边我会为他解释,让他不必心急。我希望此一战后,至少可以为岭南道换取三十年到五十年的平静。”
在得知了桓彦范的进展之后,杨守文立刻找来了桓道臣,命他前去提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安南土著冥顽不化,朝廷自平定岭南之后,却又屡屡发生叛乱。
仅过去六年中,加上这一次的叛乱,岭南就发生了三次叛乱。而其余小规模的叛乱,更多不胜数,令人烦不胜烦。杨守文知道,对付这些土著,一味的安抚怀柔还不够。软硬兼施,朝廷一直以来都是展现出了软的手段,却未展现硬的手段来。
甘氏造反,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杨守文的态度非常清楚,既然安抚不得,那索性就杀的他们害怕。
在这一点上,杨守文已经通知了王元珪和王君毚两人,并且上疏洛阳,解释了他的计划。
至于朝廷最后是什么态度?
杨守文并不在意。
先杀了再说,了不起他把那罪名背起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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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彦范攻破长阳关后,兵进爱州。
在得到了杨守文的提醒,他立刻下令,暂缓攻势。在爱州休整三日之后,桓彦范又以王君毚和王元珪两人兵分两路。王元珪率水军,在日南出海,沿海安线南下。
同时,王君毚则由陆路进发,兵发忠义。
桓彦范给二人的交代便是,稳扎稳打,每攻克一地,不必急于继续攻击,而是要肃清当地土著,稳定民心。
这样一来,速度会慢下来。
可一旦稳定,就如同杨守文所言,给岭南三十年的平静……
而杨守文,则留在交趾,继续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
虽然明秀走了,可是他身边还有桓道臣与诸欢以及孙处玄三人。事情琐碎而繁多,却在一定程度上,很好的锤炼了杨守文治理地方的能力,让他感觉,进步不小。
“可惜,明氏已决定迁移勃泥。
若不然,我倒是想在这里建造一个港口,交给明家来经营。”
已经过了惊蛰,春雨绵绵。
这一日,杨守文带着诸欢等人离开交趾,巡视长州。
是安南都护府的长州,而不是苏州的长洲……这里地处红河口,是一个极佳的天然港湾。
杨守文在红河口登上一艘海鹘船,巡视涨海。
迎着海风,眺望浩瀚大海。
风浪有点急,以至于海船略显颠簸,不过杨守文的心情,却极为愉悦。
上辈子卧床一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可以乘船出海,可惜未能实现。没想到这一世,却实现了前世的愿望。杨守文突然张开了手臂,迎着风浪发出一声长啸。
倒是其他人,却脸色苍白。
那素来以见状而著称的杨茉莉,趴在船舷上呕吐不停。
诸欢两脚发软,根本不敢上前,倒是幼娘,虽然有些不太适应,却依旧站在杨守文的身边。
“兕子哥哥,既然觉得此地甚好,何不自己经营?”
“哪有那么容易,想要经营这样一个海港,可不是钱帛能够解决。需要疏通方方面面,绝非一人之力能够完成。”
“青之,你又何必担心这个?
你忘了,你在洛阳组建的青园吗?不说别的,那些个勋贵子弟,谁还能没有些手段。你真要想在这里建成港湾,不妨拉拢那些人过来。若真能见到利益,遇到事情,你都不用开口,那些人自会为你解决。而你,只需要把持这港湾即可,又有何难?”
青园!
我险些都忘记了那处所在。
想当初,杨守文找来一帮子驸马勋贵,只是想要让他们老实一些,为李显分忧。
未曾想到,这些家伙别的不行,吃喝玩乐却极为在行。
把个青园经营成了洛阳第一号的销金窟,更聚集了一大帮子纨绔子弟,成了气候。
杨守文当初只是提了一个建议,从未参与进去。
可是,那些个家伙,却一直把他算在里面。虽然他很少出面,可是在青园却名声响亮。
杨守文听了桓道臣的这番话后,顿时想起了那些人。
他想要在红河口兴建港口的冲动愈发强烈,只是……
“大猫,前几日,太子送来书信,问我安南都护的人选。
我上次曾让你打探过你父亲的口风,他对接掌安南都护府,可有兴趣?”
“我倒是提过此事,但他却有些犹豫。
这安南虽说是一方诸侯,天高皇帝远。可是,毕竟远离中枢,也让他颇有些纠结。”
杨守文道:“其实,我觉得,令尊实不宜留在中枢。”
“嗯?”
“他性子刚强,虽有能力,却不晓变通,很容易被人利用。
我记得,狄公曾与我说过一句话:身在庙堂之上,许多时候身不由己。所以,能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变通之能。令尊若是回去洛阳,难免会受人掣肘。
他又是个强硬的性子,很容易得罪人……所以,我更希望他留在这里,把安南打造成为一片乐土。现在朝堂上的局势太乱,以令尊的性子,实在不宜这时候返回。”
“贪慕虚荣!”
桓道臣冷哼一声,却把杨守文这番话,记在了心里。
说实话,桓彦范的确是缺乏资历。
哪怕是算上这次战功,他回去之后,依然要被压制。
反倒是留在安南,可以让他施展拳脚。最重要的是,这安南刚经历了一场叛乱,需要有强硬之人坐镇。而庙堂中,许多人未必愿意来趟这浑水,桓彦范留下来,也就变得容易许多。
毕竟,朝廷的大敌不在南方,而是在北方和西面。
安南都护,绝对是位高权重。
但是在朝廷的眼中,地位远不如安西都护府那么重要……
桓彦范想了想,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便再劝说他一遭。
只是他的脾气太倔,非我能够左右。若是青之你能亲自与他交谈,说不定效果更好。”
杨守文颇以为然。
他这次出巡,目的地便是九真,也就是爱州州府所在。
桓彦范如今就在爱州督战,所以杨守文的另一个目的,便是和桓彦范商议这件事。
桓彦范早已得知杨守文的行程,所以早早在日南港口等候。
杨守文下船后,与桓彦范在日南县衙里交谈了两个时辰,而后便决定改变行程,直接返回交趾。
桓彦范,同意了他的建议,决意留守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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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杨守文启程离开日南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一场激烈的争论正在进行。
长安二年正月十六,上元节。
沙陀州的突厥人突然造反,杀死沙陀州都护府都护。
北庭都护府都护郭虔瓘得知消息,立刻出兵救援,在咸泉镇遭遇埋伏,全军覆没。
郭虔瓘,战死!
消息传到了洛阳,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叫嚣着要出兵漠北。
武则天下旨凉州都督郭元振出兵庭州,平定叛乱。
同时,该派何人前往庭州接掌北庭都护,也成为许多人讨论的重点。
“老臣举荐一人,东都留守杨承烈,可为北庭都督。”
凤阁侍郎张柬之挺身而出,举荐一人。
只是这个人,却使得武则天颇感为难……北庭都护府,是拱卫安西,连通西域的重要所在。若是派杨承烈前往,的确可以让武则天放心。不说别的,杨承烈不会拉帮结派,绝对忠于武则天。而且他性子沉稳,又通晓胡人习性,的确非常合适。
可是,若杨承烈走了,谁来统领千骑?
武则天一时间陷入了纠结之中,拿不定主意。
回到上阳宫后,武则天便一个人在观风殿内,谁也不见。
她找来了上官婉儿,“若文宣前往北庭,朕倒可以放心。
可是,满朝文武之中,难道就没有第二个合适人选吗?文宣一走,谁来统帅千骑?”
上官婉儿同样不舍,因为北庭远在西域,杨承烈一去,想见他便越发困难。
而且,北庭多危险,上官婉儿同样不太放心。
不过在三思之后,上官婉儿还是开口道:“陛下,从目前而言,杨文宣的确最合适。
北庭乃安西重地,不可轻待。
杨文宣敢于用事,又有足够的能力……况且,他自回来以后,得陛下重用,从一介白身,至今日东都留守不过三载,说实话难以服众。北庭,是他获取功勋的重要之地。若杨文宣能够在北庭有所为,那么他日返回洛阳,谁又能够阻止陛下重用?”
武则天闻听,顿时醒悟过来。
没错,杨承烈这些年的升迁很快,但说实在的,却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劳。
如果再想升迁,会困难重重,阻力很大。可如果让他在北庭历练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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