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洪县令私下贩卖兵械与飞乌蛮,更迫害射洪名士,而那位名士更被朝廷所看重。
只这两件事,梓州刺史便拖不得干系。
聪明的,早早向朝廷告病还乡,也许还有一个好下场。不然,一个御下不周的罪名便躲不开。有了这罪名,仕途也就等同于结束,更要面对朝廷的追责和士林的责难。
那滋味……
所以,梓州刺史干脆摆出一副我要辞官的架势,不再过问政事。
而今梓州的事务,多是由梓州司马来负责,面对一个烂摊子,他也腾不出手来过问射洪。
那么射洪也就等于是群龙无首!
关键在于,射洪而今已经囤积了大量辎重。李清一旦出征,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人坐镇,很可能会造成混乱。所以,李清找到了杨守文,似乎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李判官,我还是觉得,你最好是不要出兵。”
“李君,兵马已动,岂能朝令夕改?
放心吧,我已派人打探,铜山而今守备空虚,攻取下来,当不成问题。你也明白,而今若我不出兵的话,才是真正的大麻烦。我也是不得已,还请李君能够体谅。”
李清言辞非常诚恳,也使得杨守文无话可说。
人家已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我并不是没有觉察到蹊跷,而是这件事,我不能袖手旁观。鲜于燕对我有知遇之恩,现在他的儿子身处险境,而我有能力帮忙,却袖手旁观不管不问的话,传出去会很不好听。
好吧,这似乎很有道理!
杨守文也知道,他无法让李清改变主意,只能目送他率部离开。
一队队兵马开拔出校场,行出射洪城门。杨守文站在城门楼上,目送大队人马离去,眉头紧蹙。
“四郎,传我命令,从即日起,加强城中巡逻。
若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同时,派出斥候,严密监视铜山方向的战况……”
“可是,我们手中,并无太多兵马啊。”
杨守文闻听这话,也不禁暗自叫苦。
李清此次出征,共带走了三千人。留守射洪的兵马,而今不过五百人,的确是有些人手不足。
可即便是这样,也必须加强巡逻和防卫。
杨守文道:“人手的问题,咱们可以想办法,但是城中守备,不得有半点松懈。
也就是三五日,待汉州兵马抵达,你我也就可以功成身退。
这两日,你我都辛苦一些,把城中兵马分为五队,你、我、桓道臣各领一队,剩下两百人轮流值守城门,就交由涂家四兄弟统领。另外,立刻去陈府通知,所有人都搬去县衙中。”
细想,似乎也只能如此。
明秀答应一声,便转身匆匆走下了城头。
“阿郎,其实……咱们还有可用之人。”
明秀走后,杨十六便跟着杨守文在城头值守。
他突然压低声音,在杨守文身后道:“阿郎莫非忘了,那梁九吗?”
梁九?
杨守文愣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
此前,梁九被黄文清所伤,一直在城隍庙休养。
杨守文在找回幼娘后,曾带着幼娘前去拜访过那梁九一次。不管怎样,梁九对幼娘有恩,杨守文怎地都要过去道谢。但是那次交谈,让他感觉到,梁九似乎并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他对杨守文,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防备,所以也使得双方的见面并不愉快。
找他吗?
梁九的手中,倒是有些人手。
他身为射洪的大团头,管着整个射洪县城,大大小小的乞丐。
此前,梁九为了救陈子昂,曾折损了不少人。但是其元气未伤,真要拉起队伍来,也能有二三百人。
人数不多,但对于射洪目前的情况而言,确是极大的补益。
而最重要的是,梁九手下的那些人都是射洪的地头蛇,县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可以马上知晓。若能够招揽过来……杨守文觉得,至少可以免去许多的麻烦。
只是,他能够同意吗?
杨守文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犹豫。
他沉吟片刻,对杨十六道:“十六,去把老牛头找来,告诉他我今晚要去拜访梁九。”
“喏!”
杨十六闻听,二话不说便转身离去。
杨守文则站在城头,思忖片刻后,招手示意涂山龙过来。
“你四兄弟从现在开始,就轮流在城头上值守,不得有半点懈怠。”
“明白!”
杨守文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可是走了两步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停下来,回身叫住了涂山龙道:“大郎,记得老牛头曾说过,你以前也在梁九手下做过事?”
涂山龙一怔,连忙道:“回禀阿郎,当年小人的父亲在山中狩猎,不幸遇难。奈何家徒四壁,甚至连一副棺椁都买不起。梁九与先父有交情,听说之后便买了一副棺椁,还帮我我兄弟四人操持白事……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三个兄弟尚无法讨生活,亏得九爷关照,我兄弟四人才能够长大……后来,我们便做了青石岭的猎户。
九爷性情豪爽,为人也非常仗义。
后来,九爷遇到过几次麻烦,我兄弟便主动去帮忙,也算是报答九爷当年的恩情。”
也就是说,涂家四兄弟其实并算不得梁九的手下。
只不过梁九当年照顾过他们,他们后来出手,也是为了报恩……
“那梁九此人,你们了解多少?”
涂山龙想了想,轻声道:“说起来,九爷算得射洪的豪杰。
不瞒阿郎,陈君在射洪地位颇高,可比较起来,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更加敬重九爷。
九爷是本地人,小时候曾拜师峨嵋山文殊院,练得一身好本事。
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回来后,便散尽家财,做了这县城的大团头。反正九爷的为人不错,对手下人很关照。这射洪县城的闲汉,对他也很尊敬,一直都守着他的规矩。”
杨守文听罢,不禁轻轻点头。
看起来,这梁九似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说实话,他对梁九的故事并不是很感兴趣,但而今他需要梁九的帮忙,所以就必须要打听清楚。
而这时候,涂山虎走过来道:“阿郎,要说这射洪最了解九爷的人,并非是我们。“
“哦?”
“城西九曲巷,有一个名叫林海的人,原本是民壮武侯的班头。
此人和九爷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为密切。只要是林班头开口,九爷绝对不会拒绝。前些日子,飞乌蛮洗掠县城,林班头在混乱中被那些蛮子所伤,一直都在家中将养身子。若阿郎想要知道九爷的事情,找林班头打听绝对没错,他知道的最多。”
杨守文眉毛轻轻挑动了一下,露出恍然之色。
“很好,那我就去拜访一下林班头。
你兄弟好好代班值守,有什么事情,便去县衙禀报……对了,一定要小心,且不可大意。”(~^~)
第六百六十三章 梁九(二)
林海的住所不难寻找,只是他住的那九曲巷……
当杨守文从林海家中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并且伴随着一场靡靡细雨,令空气顿时变得闷热潮湿。
“阿郎,我们现在哪里去?”
杨守文看了看天色,对老牛头道:“去找梁九,今日一定要把事情都定下来才是。”
老牛头也知道轻重,便不再劝阻。
两人轻车简行,沿着射洪县城的横街而行,直奔城隍庙。
由于连番的动荡,射洪县一直都处于夜禁的状态之中。虽然说,此前射洪也有夜禁,但和现在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两人沿着横街才过了两个路口,就遇到巡逻的士兵。好在,杨守文身上带着腰牌,才不至于被那些巡兵阻拦,甚至抓捕。
“老牛头,你说梁九能听我差遣吗?“
“这个,小人却说不准了……九爷这个人的主意大,一般人根本影响不得他。不过小人觉得,他应该会愿意听从阿郎差遣,毕竟这人往高处走,谁不想有多个前程?”
杨守文听罢,不禁笑了。
是啊,人往高处走!
只是梁九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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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可是相比从前,而今的城隍庙却显得冷清不少。
以往这个时节,城隍庙都会聚集许多乞丐,到了晚上,一个个赤膊吆五喝六,热闹非凡。
但是当杨守文两人抵达时,却见在庙门外倒是聚了不少人,却无人喧哗。
“九爷在吗?我是老牛头。”
“老牛头,怎地这么晚过来?听说你得了贵人,而今过的好生快活,还记得我等弟兄?”
“你个瓜娃子,休要胡说。
老牛头一天是城隍庙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城隍庙的弟兄。快去通禀九爷,就说有贵人来了。”
听闻老牛头的言语,那城隍庙门口,好像头领一样的乞丐看了杨守文一眼,立刻上前,躬身一揖道:“原来是恩公到了……我家大团头说了,恩公若是前来,只管进去就是。”
他认得杨守文!
而杨守文也想起来,这乞丐他曾见过。
当日梁九受伤,那群保护梁九的乞丐中,就有此人。后来,梁九离开陈府,也是此人带着人前去迎接。杨守文指了指他,轻声道:“我记得你,你叫陈敏,对吗?”
“啊,恩公竟还记得小人贱名。”
乞丐听到杨守文唤出他的名字,竟露出了惊喜之色。
杨守文笑了笑,便迈步走上台阶。
他的目光,扫过门口的那些乞丐,见这些人衣衫褴褛,却目光炯炯,心头不禁一动。
好大的阵仗!
他心中晒然,便迈步走进城隍庙内。
“老牛头,你别进去了。”
“为什么?”
“九爷说了,若是恩公来了,就请他一个人过去。”
“可是……”
“你放心就是,恩公不会有什么危险,九爷只是想和他好好谈谈,不想别人在场。”
老牛头听罢,便停下了脚步。
他看了看陈敏,又朝城隍庙里看了一眼,旋即撩衣在台阶上坐下,大声道:“瓜娃子,快那酒肉过来伺候,我可是馋死咱们老城隍的叫花鸡和烧春酒,快点拿来。”
一群乞丐闻听,顿时起哄,也使得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城隍庙外的气氛很热烈,但是城隍庙,却略显安静。
偌大的大殿里,点着几支牛油大蜡,火苗子窜起有八九寸高,找的大殿里一片通透。
梁九一身黑衣,光着膀子,敞着怀,一只脚踩在床榻上,斜靠着围栏。
除了梁九之外,大殿里再无旁人。
杨守文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梁九身前的酒案上,摆放着熟鸡熟鸭,还有一坛酒。
心中,顿时便了然了!
他走上前,若无旁人的坐下,从桌案上抄起一口短剑,抬手就切下了一只鸡腿,大口咀嚼。
梁九也没阻止,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杨守文。
“手艺不错,比县城里的那些馆子做的好!”
杨守文狼吞虎咽把鸡腿吃下,而后把骨头丢在了地上,“看起来,涂家那四个兄弟还是念着你的情……好了,既然你知道我要来,想必也清楚我的来意,怎么说?”
梁九把脚放下来,抄起酒坛,给杨守文面前的酒碗满上。
“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若恩公说的是那‘李易’之名,我倒是知道。
不过,小人觉得,那并非是恩公的真实身份……我想弄明白,坐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杨守文咧嘴笑了。
“你怎就知道,我不叫李易?”
“哈哈哈,这有何难?幼娘曾对我说过,老牛头去洛阳,是为了求一桩天大的富贵。若这富贵只是‘李君’,未免蒙羞了‘天大’二字。李君随行扈从气势非凡,绝非等闲家兵。我梁某人虽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但这招子却亮的很,看得出来。
特别是当别人称呼‘李君’的时候,李君虽然反应敏捷,但是却略显生涩。
加之……
恩公,梁九生来恩怨分明,只不过想弄清楚,救我的人,到底是谁。”
杨守文抿了一口酒,笑着打量梁九几眼。
许久,他沉声道:“梁世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当年,你在峨嵋学艺,认识了施浪诏的一个女人,并且与她一见钟情……只可惜,施浪诏国力虚弱,接连被蒙舍诏所败,丢失了很多土地。无奈之下,施浪诏王施望欠把女儿送给了蒙舍诏王子炎阁,也就是你梁世奇所钟爱的那个施浪诏女人。”
梁九闻听,顿时脸色大变,瞪着杨守文,半晌后道:“你去找林大郎了吗?”
杨守文却不理睬,而是站起身,从桌上拿起酒坛子,又给自己倒上一碗,而后一饮而尽。
“施望娘子虽不愿意,可她是施浪诏的公主,却无法抛弃家族,只能低头。
你曾去施浪诏阻止,却被炎阁羞辱,心灰意冷之下,回到了射洪,散尽家财,做起了乞丐头子。
想想,似乎也正常。
施望娘子是为了家族而献身,而蒙舍诏势大,甚至连朝廷都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过是一个良家子,焉能阻止此事?不过,你并未忘记了那位施望娘子。
你明知道黄文清在暗中贩卖兵械给蒙舍诏,却愿意为他效力,怕也是想要趁机去蒙舍诏,与那位娘子私下相会吧。心爱的女人,却被他人所霸占,梁世奇,你真的甘心吗?”
梁九的脸颊抽搐,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突然间,他怒声吼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忘不了她……可那炎阁,乃是蒙舍诏的王子,六诏之中,尤以蒙舍诏最强。如你所说,即便朝廷也对蒙舍诏束手无策。”
“呸!”
杨守文呸了一声,冷笑道:“区区蒙舍诏,敢说令朝廷束手无策?
只不过,这剑南道治下,豪酋众多,门阀林立,所以才使得朝廷暂时没有去过问六诏事务……梁世奇,人常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一身本领,却做得一个团头,不但使祖宗蒙羞,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抢不回来,又算的什么男人?”
“你休得胡说!”
梁九突然抬手一掌,拍在酒桌上。
那坚实的酒桌,竟被他一掌拍的粉碎,桌上的酒菜也散落一地。
门外的乞丐们,听得里面的动静,顿时呼啦啦冲进来。
陈敏大声喊道:“九爷,发生了什么事?”
梁九呼的长身而起,怒声吼道:“全都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乞丐们一怔,面面相觑。
陈敏连忙摆手,示意他们退出城隍庙。
杨守文看着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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