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的腿上,肩膀上,还有后背上都受了伤,鲜血湿透了衣衫。
见敌人都走了,他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下,手中两口弯刀,也落在地上。
在他左右手的大拇指上,各有一根细若游丝的丝线,另一头系在弯刀之上。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觉察到丝线的存在。
“青之,什么情况?”
他脸色煞白,看着杨守文问道:“我们似乎都中招了?”
杨守文则摇摇头,沉声道:“我不清楚……可能是有人不希望我们返回洛阳吧!”
说完,他看着杨十六道:“金城县援兵何在?”
“阿郎,没有援兵。”杨十六露出一抹羞愧之色,轻声道:“我刚才是在骗他们……”
杨守文一愣,看着杨十六,突然间笑了。
“十六,干得漂亮。”
说实话,杨十六的存在感一直不是很强。
在杨守文身边的这些人里,杨十六总会容易被人忽视。他很忠心,同时能文能武,遇事也很机灵。但是,他却不会展现自己的能力,如果不是遇到事情,根本显露不出他的存在。
不过这一次……
杨守文觉得,杨十六做的非常好。
“青之,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这里距离金城并不算远,按道理是说,这么大的火势,金城县绝对能够发现,并且派兵前来救援。
这是官驿,不是什么路边的野店。
可是到现在,金城县却没有动静,岂不是说明有很大的问题?”
“还有,今晚大家都睡得很死……按道理说,哥奴和十六都是非常警醒的人,为何现在才来?”
明秀说着,便看向了杨存忠两人。
杨存忠闻听,顿时急眼了,
你这不是在说我背主求荣吗?他刚要开口,却见明秀摆了摆手,沉声道:“还有,我平时睡觉也很警醒,可今天若非青之闯进屋中,用水把我浇醒,我可能已丧命于火海之中。刚醒的时候,我感觉有点头昏……青之,晚饭时你没怎么吃东西,只吃了一碗粥,所以没什么大碍。可是我们吃了不少……是不是有人在饭里下药?”
听明秀这么一说,杨守文顿时也反应过来。
对啊,今天晚上的事情,真有些古怪。
其实他睡得也比往常要沉,幸亏有封常清在,才不至于睡死过去。
“丑奴呢?”
想到了封常清,杨守文立刻担心起来,连忙问道。
“阿郎,是丑奴把我们唤醒,明公子说的没错,我们今晚也睡得很沉。”
“驿站的驿官和驿卒呢?”
杨守文咬着牙,站起身来。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院外传来了封常清的声音,“师父,这里的驿官和驿卒都死了。”
封常清跟着高力士走进了庭院。
看到杨守文,他立刻飞奔上前,抓住了杨守文的手,“师父,你没事吧。”
那双眸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灵动。看到他一脸关切的模样,杨守文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转许多。
“青之,咱们不能再这么走了,必须要通知官府,护送咱们。”
明秀在杨十六的搀扶下走上前来,一只手打在杨守文的肩膀上,正色道:“咱们现在就去金城县,直接去见那金城县令,表明身份。在县衙里,他们至少会有所顾虑。
十六,你和小高持青之的定命宝,前往龙耆城找河源军军使夫蒙令卿,让他派兵前来保护……青之,待咱们到了金城县之后,你再奏疏朝廷,请陛下进行决断。
在没有收到陛下的旨意之前,咱们切不可再轻举妄动。有人不希望咱们回去,那咱们就必须要更加小心才是。”(~^~)
第六百零四章 封况的纠结
封况,年三十有三,剑南道巴州人氏。
万岁通天元年以门荫举荐出任凉州判佐,后迁金城县令,至今已有两载有余。在金城任上两年,封况政绩卓著。他结交金城望族,整顿金城治安,并且取得很大成绩。
在许多金城人眼中,封况是个非诚沉稳的人。
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会保持一种翩翩风度,展现出成竹在胸的气质。
可是今天,封况却显得有些焦虑。
已经过了丑时,他仍未休息,而是在屋中徘徊踱步,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书房里,封况的夫人钱氏坐在一旁,看着焦虑不安的封况,露出担心之色。
“夫君,此事真的妥当吗?”
封况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钱夫人。
“夫人以为,我想这样吗?只是……有的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轮不到自己做主啊。”
大约在丑时左右,有金城巡兵报告:城外驿馆起火,似是遭遇袭击。
封况以‘天黑,城外情况不明,冒然出击恐遭埋伏’为理由,命巡兵不得出城援救。
可是回到内宅后,封况却是心绪不宁。
驿馆被袭击,说实话倒也没有太大干系,到时候向上面呈报一声,说是马贼土匪所为即可。可问题是,他不知道驿馆为什么遭遇袭击。这心里面一直不太安稳,怎么也无法睡着。
官场险恶,有的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封况很清楚那驿馆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在此之前,他就收到了当初举荐他入仕的恩主亲笔信,要他予以配合。信中说的非常清楚,不需要他做什么事,只要在城外出事的时候袖手旁观,约束金城勇壮不去救援即可。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关
这说明,今晚金城驿馆的火,是他的恩主,亦或者是他恩主背后之人在暗中操纵。
但究竟是要对付谁?又是什么原因?
封况毫不知情……也正是因为这样,封况才越发担心,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心头,总觉得要出大事。
“娘子!”
“夫君有何吩咐?”
封况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今天的事情,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恐怕会有麻烦。
天亮之后,你带上毗湿奴和三娘离开这里,去长安你叔父家中暂住一些时日。
若这边没什么情况,我派人接你回来……如果真出了事,你就带着孩子立刻返回巴州老家,不要声张。”
钱夫人闻听,吓了一跳。
这好端端,怎地变成这个样子?
“夫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封况面颊抽搐了一下,强笑道:“娘子休要再问,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好了,你先去收拾一下,天亮之后就离开金城。”
封况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钱夫人虽然不太情愿,可也不敢违背。
她满怀心事的离开,封况则坐在书房里呆呆发愣。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眼看着寅时将至,忽听得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有管家在屋外道:“老爷,城门值守的梁班头在外面求见。他说城外来了几个人,自称是奉太子之名公干,要马上入城。”
“奉太子之命公干?”
封况听闻这句话,激灵灵就是一个寒颤。
“可有证明他们的身份?”
“对方把一方印信交给了梁班头,梁班头让老奴呈给老爷。”
说着话,那管家把一方包浆厚重的印信双手递给封况,封况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
太子定命宝!
这是太子私印……他虽然没有见过,可也听说过这定命宝的来历。
封况这心里,一时间纠结起来。
太子的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金城?而他此前,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使得封况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难看起来,手里的定命宝好像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不知该如何是好。之前金城驿馆遭遇袭击,难道就是袭击他们?
“随我登场一探虚实。”
封况心里,已经确定对方的来历不假,可又存了几分侥幸。
他带着管家,在县衙门外和梁班头汇合之后,匆匆忙忙赶到了城门口,登上城楼。
夜色,如墨。
金城城门外有一行人,手持火把,显得有些狼狈。
封况从城头上看去,看得也格外清楚。
这些人似乎全都是僧人模样打扮,更随身带着武器。封况心头一紧,想了想,站出来冲城下的人喊道:“城下的人听着,尔等自称奉太子差遣公干,为何深夜来此,且报上名来。”
城下,杨守文和明秀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驿馆的火势很大,他们几个人也无法扑灭,而且那些刺客随时可能会返回驿馆。
这也让他们不敢逗留,收拾了一下之后,便匆匆赶来金城县。
听到封况的询问,杨守文纵马上前,朝城头上高声道:“我乃征事郎杨守文,奉圣人之命出家,法号召机。
另有司宫台寺人高力士随行公干,之前在城外驿馆遭遇匪人袭击,我已命高力士前往龙耆城拜会河源军军使夫蒙令卿,请他派兵前来保护。在河源军抵达之前,我想要在贵县休息等候。敢问城上说话之人是谁?可否报上名来,也好称呼……”
高力士最初是在太子内坊局,后来因为杨守文拒婚之事受到牵累,被赶出东宫,在掖庭局做事。再后来,他随同杨守文一起在桃花峪出家,在年初升任为司宫台寺人,从七品的职务。
封况闻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连忙道:“可是那醉酒诗百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杨君吗?”
想当初,杨守文醉酒诗百篇,名动两京。
金城虽然地处偏远,但封况又怎能不知道……他心里已经可以确认对方的身份,更明白,自己恩主要袭击的人,便是杨守文。可是他不明白,恩主对杨守文素来敬佩,在与他的书信中,也多有推崇之语,为什么又突然间,要对杨守文下毒手?
如果换个人,封况是真敢灭口。
但杨守文……莫说封况不敢,就算他敢,也要考虑到这件事的后果。
杨守文如果真死在金城,他休想置身事外。更重要的是,杨守文名动两京,在文坛已颇有地位。他如果真出了事,封况绝对不会有好下称,甚至会连累妻子儿女。
最重要的是,杨守文那一番话语中,还透出了另一个意思。
我不相信你金城县,所以我已经派人前往龙耆城请河源军来保护。如果我在你金城发生了任何意外,到时候朝廷追查下来,你一个金城县令,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也就是说,封况现在真的是动不得杨守文。
非但动不得,甚至还要保护杨守文的安全,否则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老师啊老师,这次学生真的是被你坑惨了!你说你好端端,为何要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
封况隐隐约约猜到,今晚袭击金城驿馆,很可能是朝堂上的一场争斗。
他一个下县县令,不过从七品的职务,却卷入到这种事情里,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但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封况信中苦涩不已。
但同时,他又不得不露出灿烂笑容,对身后的勇壮道:“快开城,随我前去迎接。”
说着话,封况从驰道上下来,走到城门口。
沉甸甸的断龙闸缓缓升起,城门也随之打开。封况一马当先,快步从城中走出,就见杨守文四人,已经下马在城外等候。杨守文站在最前面,负手而立,尽显渊渟岳峙之姿。
封况快步上前,躬身道:“下官金城县令封况,见过杨君!”(~^~)
第六百零五章 追凶(一)
天亮了!
初冬时节的朝阳很灿烂,却又带着一丝丝清冷的气息。
杨守文漫步在金城驿站的废墟中,不时见民壮抬着尸体走出来,摆放在驿站门外。
凌晨时分,他去了金城。
在向金城县令表明了身份之后,就让封况点了一百民壮,随他再次来到驿站废墟之中。当他们到达驿站的时候,火还没有熄灭。好在这次刺客主要是针对杨守文一行人,所以也只烧了杨守文和明秀所住的院子,其他的房舍虽有损毁,却不算严重。
“慢着!”
两个勇壮抬着一具尸体走过来,杨守文伸手把他们拦下。
“这是谁?”
“马驿官。”
杨守文示意他们把尸体放下来,掀开了白布,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来。这张面孔,杨守文并不陌生,正是这驿馆的驿官。杨守文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驿官的尸体。
驿官的喉咙被利刃割开,鲜血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杨守文蹙眉观察,片刻后又用白布盖在驿官的脸上,起身摆了摆手,示意民壮把尸体抬走。
一旁,封况漠然而立。
他见杨守文起身,便开口道:“杨君,可看出了什么?”
“这马驿官在这里多久了?”
“有十几年了吧……下官就任时,他就在这驿馆之中当差,而且一直都非常老实。”
“老实?”
杨守文看了封况一眼,嘴角一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奔驿官的住处。
“老马是个老实人,平日里沉默寡言,话并不是很多。他平时很少进城,就住在驿馆之中。下官听人说,他是个鳏夫。他曾有一个儿子,早年在外游历时被匪人所害。他那娘子得知噩耗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便过世了。之后,他就一个人生活。”
“县尊对这位马驿官很熟悉嘛。”
“哦……也不是很熟悉,不过他在我手下做事,下官自然要有一些了解。”
封况的笑容,有点不太自然。
杨守文点点头,沉声道:“县尊倒是个体恤下属的好官……”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番马驿官的住所。
良久,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沉声道:“此次袭击我的人,多是獠子,不知县尊可有线索?”
封况摇头道:“这金城周边,有不少归化胡人。
有吐蕃人,吐谷浑人,还有突厥人以及羌人……这些人虽说已经归化,但平日里并不居住城中,而是保持他们的生活习惯。下官和他们的交道不多,所以并不认得这些刺客是什么来历。若天使有兴趣的话,下官可以找来周围的胡人头领,也许会有线索。”
“哦,那倒不必。”
杨守文想了想,沉声道:“我奉圣人与太子密旨公干,不能耽搁太久。
等河源军兵马一到,我就要启程前往洛阳……不如这样,此事就交给县尊你来追查吧。若是有什么线索,可以派人到神都告与我知,亦或者呈报与唐都督知晓。”
“这个……”
封况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抬起头,朝杨守文看去。
他发现,杨守文并没有留意他,而是把目光投注于废墟之中,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县尊不愿接手此案?”
“哪里,哪里……”封况连忙摆手,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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