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身便装,两人悠然行走在长街上。
不过,当杨守文来到鱼市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那座标志性的八仙客栈,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先生,这八仙客栈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杨守文在鱼市码头,拦住了一个身高体壮的男子问道。
那男子的语速很快,叽里呱啦说了好一番话。他说的是苏州本地方言,杨守文虽然学了一些,但依旧听不太清楚。不过,从那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杨守文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两天前,八仙客栈突然走水,火势很大。
官府和武侯虽然发现,却已经无法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宏伟的客栈,变成了一片废墟。
走水?
杨守文打心眼里不相信。
那明十九是个很小心的人,怎可能犯下如此错误?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纵火……很可能是明家人所为,想要抹去他们在长洲的痕迹。
只是,有必要这么做吗?
杨守文心里不免感到困惑。
明家的举动太诡异了,让杨守文无法理解。
在八仙客栈的废墟前立足,杨守文呆愣许久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带着杨茉莉走到了码头上。
鱼市码头,有官军把守。
由于长洲连番发生变故,使得崔玄暐和狄光远都不敢掉以轻心。
长洲名义上只有一个城门,但实际上呢?这鱼市的码头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长洲的门户。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客商,以及进进出出的货物,都要受到严格的检查。
当杨守文来到码头后,一名军官快步上前。
他是驻守城内的旅长,昨日曾随同狄光远迎接杨守文,故而也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来长洲,尚未游览过这里的风景。
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所以想要出去走走……可否为我安排一艘船,我想泛舟官塘河。”
那旅长也是个聪明人,知道眼前的青年,来历甚大。
没看到府尊为了他,几乎抽调了苏州境内所有的兵马;没看到连临近的湖州,也为他大动干戈。虽然并不是很清楚杨守文的真正身份,但伺候好了终归没错。
于是,他找来了一艘小画舫,送杨守文两人上船。
画舫的体积不是很大,在官塘河中刚好。杨守文向那旅帅到了一声谢,便让那船家开船。
秋风习习,犹带着几分暑气,从河道上吹来,感觉极为畅快。
只是河面上有些冷清,全无早先的热闹景象。一路下来,只有这画舫孤零零的在河上穿行,让杨守文有些意兴阑珊。
“船家,在前面靠岸。”
突然,杨守文对船夫大声喊道。
“公子,再往前,绕过阊门岭,就能看到长洲苑了。”
“我知道,只是突然想起这阊门岭下好像有一座泰伯祠,所以想要过去看一看。”
“哦,公子说的泰伯祠,好像已经荒废了。”
“你知道那泰伯祠?”
那旅长很聪明,知道杨守文的本地话说不好,所以找来的船夫,能说一口流利官话。
船夫笑道:“公子这话说的……小人可是土生土长的长洲人,生于斯长于斯,怎可能不知道泰伯祠?不过,这泰伯祠早就荒废,之前倒是还有个庙祝在打理。前些日子,那庙祝也故去了,就再也没人照看……公子现在去,估计也看不到什么。”
“没事,你就在岸边等着,我转一转就回来。”
见杨守文的态度坚决,船夫也不再劝阻。
有什么好劝阻……这些从京师来的贵人,又岂是他一个船夫能够拦阻?没看那码头上的军爷,对这位公子也是恭恭敬敬。他既然想要上岸,就随他去吧……
画舫在岸边停靠下来,杨守文带着杨茉莉跳到了岸上。
沿着冷清的小路走了大约一里地,就看到那泰伯祠矗立在阊门岭下。
杨守文看上去很轻松,背着手,悠悠然行去。杨茉莉则跟在他的身后,警惕向两侧打量。
之前吕程志曾对他说过,要保护好杨守文,不能再让他涉险。
特别是经历了那山谷中的大火之后,杨茉莉也变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种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
祠堂的大门倒塌,门框上已经挂上了蜘蛛网。
杨守文迈步走上台阶,脚下踩着那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向左右扫视了一下,突然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刚才我听船夫说,这里已经荒废,根本没有人来……可这祠堂地面上的脚印如此清晰,一看就知道是新的!出来吧,我想这时候来这里的人,也只可能是你们两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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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推心置腹
杨茉莉没有跟着杨守文,而是被杨守文留在牌坊那边。
这距离不远不近,如果有危险的话,杨茉莉可以在十息之内抵达,保护杨守文安全。
更不用说,杨守文自己的身手也不算太差。
“还躲呢!”
祠堂内残破的泰伯神像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就说瞒不过他,真丢人!”
紧跟着,就是一声‘啪’的声响……
明秀有些狼狈的从神像后转出来,在他身后,则是一脸清冷的明溪。
“青之,你怎么找来这里?”
明秀一脸灿烂笑容,快走几步。
而明溪则落在他的身后,大约有四五步左右。
她看着杨守文,仍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只是那眼中有一抹异色闪过。
杨守文盯着明秀,一言不发。
而明秀则在距离杨守文大约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来,脸上的笑容不减。
“我不知道!”
良久,杨守文叹了口气,沉声道:“这几****在厥妃观休息,细思之后觉得,这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你一定会再出现。今天,我看到八仙客栈被烧毁,就有一种感觉,你会在这里等我……我也不知道原因,犹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明秀愣了一下,旋即轻轻抚掌。
“我就知道,我与青之心有灵犀,你一定会找来这里。”
“我呸!”
杨守文勃然大怒,“我与你有个屁的心有灵犀……从头到尾,我就好像傀儡一样被你操纵、算计。亏我如此信你,可是你却把我当傻子一样戏弄……这,也是心有灵犀吗?”
明秀露出尴尬之色,但也只是一闪即逝。
他笑道:“青之何必动怒,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
我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而你也完成了任务,过些时日待宝藏取出。就可以返回神都交旨。虽然这过程……但至少没有什么损失,对你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杨守文哼了一声,眼中露出不屑之色。
就在这时,明溪开口道:“杨守文。林銮是不是还被你关押在大牢?你打算何时放他?”
林銮?
杨守文愣了一下,诧异向明溪看去。
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骤然露出恍然之色。
“你们,想要离开中土?”
明秀和明溪相视一眼。有些震惊。
杨守文却好像癫狂了一样,闭上眼睛在祠堂外徘徊踱步。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你们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甚至耗费十年光阴,更引来安南人做替罪羊。可是,在地宫开启之后,你们却对里面的珍宝视若粪土,丝毫没有窥觑之意。那就是说,你们并非是想要地宫里的宝贝,而是窥觑里面的某一件物品。
临溪子入地宫后。只开启了两个木匣,拿走了其中的物品。
嗯,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们究竟拿走了什么物品……方才临溪子提到了林銮,却让我有些清楚了你们的意图。林銮并非什么世家豪门弟子,只是一个海商家族的成员。他的祖父开辟了夷洲到勃泥的海上商路,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如果你们不是想要离开中土,又何必如此重视这个林銮?
让我再猜一猜,临溪子你从地宫里拿走的事物,莫非与航海有关联?”
明秀和明溪面面相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明溪怎么也想不到,她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话,竟然让杨守文猜出了整件事的轮廓。
“姑姑,临湖而居。和黄则明,遇青则避。”
“明老四,你给我闭嘴。”
明溪听到这十二个字,一下子乱了分寸,忍不住厉声呵斥。
杨守文则一头雾水,疑惑看着明溪明秀姑侄。对明秀这莫名其妙的十二字感到茫然。
明溪在片刻失态后,就冷静下来。
她看了杨守文一眼,转身就走……不过,当她走到神像边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杨守文,请你尽快把林銮放出来,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完,她不再理睬杨守文,径自离去,没入神像背后。
而明秀则一脸苦笑,拱拱手道:“青之,拜托了!那林銮于我们非常重要,还请你费心。”
杨守文并没有立刻给予答复,而是看着明秀,半晌后问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明秀叹了口气,道:“你不用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明家如今看上去似乎平安无事,可实际上,在叔祖决意辅佐圣人的时候,明家已经没有退路。圣人在位,我明家可以安然无虞。但圣人一旦……先祖曾留下谶语,言我明家行‘武’则明,逢‘十八子’而避。圣人罢天子之后,我们就知道,明家会有十年兴盛……这十年来,我明家布局江左,倒也算是收获颇丰。”
“你们是担心,圣人退位之后,明家会遭遇打压?”
“打压?”
明秀笑道:“恐怕不止打压这么简单,一旦圣人还政李唐,则我明家必有灭顶之灾。
江左豪门,多不胜数。
昔日王谢何等兴盛,如今却已化作尘埃。
明家韬光养晦数百年,所求不过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并无太大野心。可现在,我明家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虽然外界知我明家的人并不多,可终究难逃别人的耳目。一旦李唐天子知道我明家曾帮助圣人铲除李唐皇室,那我们……
泉州林家,是我家分支,早在前朝就立足泉州。
如今他们已开辟出勃泥航路,算是为我明家找了一处根基。只是,勃泥虽远,但实在太小。加之那里风高浪大,常有天灾,并不是一处可以让我们安身之所。”
说到这里,明秀叹了口气。
他目光灼灼,凝视着杨守文道:“青之可听说过法显长老?”
杨守文有点发懵,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明秀道:“法显长老是东晋时的一位大德高僧,同时也是第一位赴海外取经求法的大师。他在隆安三年自长安出发,经西域至天竺,而后又从狮子国登船。经勃泥返回广州。历时十四年,经二十余海外邦国,并且绘制出一副详细的地图。”
“啊?”
杨守文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法显和尚是什么人?他是真不太清楚。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第一位赴海外取经求法的和尚是玄奘法师。却没想到另有其人。
狮子国在哪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不是很清楚……但他已经清楚了明溪从地宫中拿走了什么物品,应该就是那副地图。
明秀目光清澈,丝毫没有躲避杨守文的目光。
“家祖曾在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中发现,在勃泥以西,有狮子国土地肥沃,物产也极为丰富。那里四季温暖,没有严寒。它地处海中,面积非常广袤。
如今,狮子国被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所占据,战乱不止。冲突不休。
家祖在十年前就定下了我明家举家迁往狮子国的决定,所缺的,便是从勃泥至狮子国的航海图,以及关于狮子国的具体信息。不过这一切,在法显法师所著的《佛国记》原本中有非常详细的记载。可惜,法显法师的《佛国记》在后来,被五斗米教弟子收入游仙宫内,无人知其下落。我明家当年,也曾奉五斗米教,故而知其下落。却因为没有打开地宫的机关钥匙,所以一直未能得手……”
话说到这里,杨守文心中所有的谜团都迎刃而解。
东晋时期,五斗米教昌盛。
当时地处江左的门阀世族。都供奉着五斗米教。
在后世,很多人以为正一道的前身是五斗米教,加之张道陵、张鲁这些人的名声响亮,以至于包括杨守文在内,都认为五斗米教的天师,是属于张家所有。
可事实上。在东晋时期,张家只是众多天师世家中的一份子。
比如钱塘杜氏,有杜子恭为天师;琅琊孙氏,代表人物就是孙泰、孙恩;还有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王凝之,也曾是五斗米教的一份子,而且也贵为天师世家。
明家同样也是天师世家,所以才清楚地宫的存在。
只是明家不似其他天师世家那么名气响亮,史书中说明崇俨是道士,从某种程度而言,也并非是杜撰。
明崇俨辅佐武则天,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武则天竟然成为九五之尊。
这也让明家陷入了恐慌之中,他们很清楚,一旦武则天退位,明家势必遭受清算。
于是,从武则天登基那一天开始,甚至可能在那之前,明家已经开始谋划退路。他们把目标选在了海外,本想立足勃泥,但后来发现勃泥并不适合他们居住,所以就把目标转移到了物产更为丰富,环境更好,土地更广袤的‘狮子国’。
狮子国是哪里?
杨守文依旧不是特别清楚,需要回头查证。
只是,当明家把狮子国设为目标后,发现他们对狮子国的了解很少。
而且,狮子国距离中土遥远,虽然可以经西域前往,可是这其间有二十多个国家,根本无法大规模的举族迁移。去的人少了,用处不大;去的人多了,朝廷会有察觉。所以他们只能从海上前往狮子国……这就需要非常详尽的海图,以及关于狮子国的信息。
这一切,尽在法显所著《佛国记》中。
“那甘娘子,究竟是何来历?”
这是杨守文的第二个问题,也是他认为非常重要的问题。
明秀道:“甘娘子应该是僚子部的人,从她祖父开始,就占居了西道江流域,是当地有名的悍匪。朝廷曾数次出兵围剿,但都被她逃脱……我们之所以找到她合作,是因为她一直与朝廷为敌。
青之,我可以给你一个消息,但需要你去查证。
那甘娘子一家背后,在安南应该有人支持……否则不可能数次躲过朝廷的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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