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被踹的撞在桌角,额头划了个大口子,登时血流满面,甄光正急忙上前拽住还要上前继续殴打的甄友谦的袖子:“爹,玉姨娘只是好心罢了!您看,大家伙儿不都是盼着我考得好么?”他心里明白父亲纯粹是因为知道他够呛能够考上,嫌弃妾室说这种话给他添堵,可是,可是这样的表达方式,对他来说真的没法接受啊!
其实甄光正明白,即使不是为了他,他的父亲对妾室也从来都是不当人看的,别人家养个妾最差也能当个小猫小狗,可他的父亲,却是纯粹不拿妾当活物的。外头的人不清楚,只知道他家父亲风流,钱那是大大的多,满院子的妾一个个锦衣玉食,可他这个当儿子的清清楚楚:这些女人,过的日子连猪狗都不如!
在他很小的时候,似乎也依稀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个还算温和的男人,那会儿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姬妾成群,但是他记得那会儿那些女人似乎过得都挺快活,他走在院子里,会遇到笑嘻嘻地拿了水果送他吃的漂亮姨姨,也曾看到花枝招展的女人坐在他父亲的腿上放肆的大笑。那会儿,他也会为母亲难过,他的母亲病的那么厉害,可是父亲却整天都在哪些漂亮女人身边。
后来想起来,那或许是他的家庭最正常的一段时光了了。虽然母亲病重,父亲花心,但是这两个人在他面前都是那么的慈爱与亲切,父亲在院子里别人的面前也是同样笑眯眯的。
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应该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吧!母亲的葬礼过后,父亲把让叔祖父一家搬了出去,随即把自己也送到了外叔祖家里又外祖母教养。
外祖母是个很温和的妇人,她似乎完全不懂生气是什么,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外叔祖虽然总是很严肃,但是对他相当关心,小表舅更不要说了,
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不过,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忙着生意无瑕管他,便把他送到了外叔祖家里,由他的祖母教养以后,他的父亲似乎就变了。他回家的时候,每每看到那些女人,她们的脸上都带着讨好的笑容,以及,深深地恐惧。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偶尔在一些女人的脸上看到淤青,但那会儿他还没意识到这些淤青从何而来,然后慢慢地,他知道了,他看得出他的父亲越来越暴虐,看得出那些女人对他的父亲越来越恐惧,怎么能不恐惧呢?甄光正相信,他的父亲在他面前是做出了一定的克制的,可就是在这种可知的情况下,他的父亲还是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对那些女人大打出手,抬手就是一耳光是最轻的,抬脚把人踹飞是常见的,至于拽着头发朝墙上撞,拎起鞭子往身上抽,这种事情在他面前发生了无数次。
小时候,甄光正认为父亲是脾气暴躁,所以喜欢打人,可是后来他明白了,这不是脾气暴躁的问题,他的父亲施暴的时候,是愉悦的,满足的,是充满了兴奋的,虽然甄光正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他的父亲是个变态的虐待狂。
这会儿,他的父亲被儿子拽住袖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放松下来身体,冲一旁的丫头喊道:“领你们姨娘下去吧,去叫个大夫过来!”那玉姨娘满脸的血,却不敢哭,艰难地爬到地上冲甄光正磕了个头:“谢谢大郎了”说着跌跌撞撞地被丫鬟扶了出去。
被父亲这么一闹,甄光正什么好心情都没了,他原本考得不好,心情糟透了,可是感受到父亲对他的关心,他有开心起来……可一转眼,他的慈父又变成了衣服妖魔鬼怪的样子,让他心里头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甄友谦并不知道儿子心里头的感觉,于他而言,妾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买来的玩意儿罢了。他原本是个相当喜好女色的人,偏偏正值壮年,被妻子一剪子把惹祸的根苗给剪断了,他的憋屈与愤怒简直多的无法形容,却无处纾解:人的忍耐力本来就是有限的,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修身养性品行端正的主儿,他很快就培养了新的爱好,那就是,通过虐待身边的女人得到另一种满足。
甄光正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叹了口气。他真的很累,每次回家都是这样子,他享受父亲对他的关爱,同时也实在无法忍受父亲对枕边人的暴虐与残忍。
甄光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走出去。这个宅子虽然是个老宅子,但是维护的相当不错,花园里的花草长得挺好的。甄光正靠着月亮的一点光线,慢慢地踱在园子里,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远处有呜呜的哭声。
他叹了口气,想都不用想,这会儿躲在后花园里哭的,一定是他父亲的某个女人。他知道他应该装作没听见,扭头走开的,可是到底还是他性格里的温柔善良还是占了上风,他顺着声音慢慢走了几步,果然在竹林边的小假山跟前看到一个蜷缩的人影。甄友谦小声说:“是谁在那里?你怎么了?”
抽泣声戛然而止,那蜷缩的人轻声道:“是大郎么?你不要管我了,快回去睡吧!”
甄光正听出来是曼曼的声音,曼曼才十六岁,是他父亲陪着他过来考试的时候在路上买的,进门第二天,这姑娘就跳湖了,正好他路过,把她从湖里捞了上来。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在她父亲面前说了句这姑娘比自己还小呢!他父亲算是没因为这事儿再打这姑娘一顿。这会儿,他看到曼曼缩在角落里,忽然想起他去考试前,这姑娘对他说:“大郎是好人,可是你真没必要救我,你今天救了我,不过是让我来日死的更惨罢了!”
甄光正知道,她的话是正确的。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院子里的女人的面孔,已经换了好几批了……有多少个女人自杀,或者被父亲卖出去?病死的伤重不治的也有好几个了。他叹了口气:这种事儿,虽然是民不举官不究。可自家的门风,谁又不知道呢?若非如此,他的姐姐们又怎么会只有父亲过去的那些狐朋狗友提亲?正经官宦人家压根不愿意招惹这样的人家!
甄光正心头烦乱,还是蹲下来轻声道:“曼曼,我回去,你也回去,好么?外头这么冷,你会着凉的。”
曼曼轻声嗯了一声,等甄光正转身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大郎,你真是好人。”
甄光正心中微苦,他算什么好人呢?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过去也曾替一个女孩子说话,让父亲把她放出去,可是等他一回学校,甄友谦就又买了两个年轻的姑娘进门……他救了一个人,却又坑了两个人,这算哪门子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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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结束的第三天,孔姨娘让人摆了几桌宴席,为甄光正洗尘。
孔姨娘是甄友谦跟前的老人,当日甄光正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进了门,昔日还曾给甄友谦生过一个儿子。十几年前秦婉娘携甄友谦的一众姬妾跟儿女进京的时候,把因为丧子而大病一场的而她留下来看家,说是让她等等,过阵子就让人接她,结果这一等就是十七年。
甄友谦对孔姨娘的态度挺好,跟对待别的妾很不同:毕竟是跟了他快二十年的老人,起码面子是要给,而且她还给自己生过一个儿子,虽然那儿子已经死了,但是她跟那些纯粹作为泄欲工具的妾还是不一样的。
孔姨娘看着很苍老,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儿了,看起来完全就是个老太太。当年的丧子之痛对她的打击相当大,随后全家都走了,留下她跟另外两个妾在这里苦苦熬着,一熬就是十七年,那两个妾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相继死去,只剩下她,怀着心里的一丝念想活着,等着,然后,等到了今日。
甄友谦对孔姨娘当然不会还有什么兴趣,不过看她一副讨好的样子殷勤地给自己倒酒布菜倒也不讨厌:尽管他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只喜欢美人,但是对于对自己礼貌且用心的人,他也没必要讨厌不是?
甄光正觉得有点别扭,他总觉得这个女人看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嗯,大部分时间是正常的,只是偶尔那么一两个眼神,让他觉得心里头有点发毛。转念一想:唉,父亲身边的女人,有几个正常的?在正常的在他身边呆久了都会变成疯子,别说这么个跟自己母亲岁数差不多大的女人了——唔,她看起来简直跟外祖母一样老。等等,明明没喝酒,为什么自己的头这么晕?甄光正迷迷糊糊地想着,一头栽倒在桌前。
甄光正是会被一阵剧痛痛醒的,他觉得自己的胳膊火辣辣的疼,睁开眼,看到孔姨娘满嘴是血地冲他笑,然后嚼了嚼嘴巴,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甄光正只觉得头皮都炸了起来,颤声道:“孔姨娘,你,你干什么!!”
孔姨娘阴森森地笑着:“干什么?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啊!从我的大郎被你娘害死的那天起,我就天天想着这一天啊,想着总有一天,我也要把她的儿子弄死,我要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我等了十几年啊,我终于等到了——”
甄光正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哥哥是因为乳母照顾不周落水的,关我娘什么事儿!”
孔姨娘忽然发出夜猫子一样的惨笑:“哥哥?你叫他哥哥?哈哈哈秦婉娘的儿子居然肯叫我儿子一声哥哥?真是奇了怪了,你娘从来都说我是贱人生贱种,我的儿子没资格做她儿子的哥哥的!”
甄光正气急败坏:“我娘才不会说这种话!”婉娘死的时候,他只有五岁,四岁之前他没怎么见过婉娘,婉娘临死前的一年把他带在身边,全然一副慈母的样子,对他也好,对甄友谦也好,对下人也好,都是一副和气的样子……而他的父亲并不说他母亲的坏话,母亲那边的亲戚更不会说婉娘的不是。可以说,甄光正对母亲的印象是非常美好的,这会儿听到孔姨娘说婉娘的不是,他压根不信。
孔姨娘的精神显然已经不正常了,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忽高忽低,时哭时笑:“你说你娘不会说这种话?哈哈哈,秦婉娘那个贱人什么话说不出来?什么事情做不出?她一直把我的大浪看做眼中钉,肉中刺,只是碍着大官人只有一个儿子,所以不敢下手,老天爷啊,偏偏让她生了你,她有后路了,不怕大官人秋后算账了,就立刻对我的大郎下了手!!”
她说着大哭了起来:“大郎,我的大郎,我的儿啊,娘对不住你,娘没用,保护不了你……你等着,我这就送你爹下去陪你!”
甄光正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你,你还要害我爹!我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不成!”
说话间他终于注意到自己的父亲坐在对面,同样被捆在椅子上,这会儿正要醒过来。孔姨娘却没有注意这么多,她尖叫着:“你爹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什么时候对得起我过!我当年过的好好的日子,虽然家里不算宽裕,但也不愁吃不愁喝,偏他要买我做妾,害了我一辈子!我不该恨他么?”
甄光正怒极反笑:“我爹爹虽然好色,但也没做过强抢民女的勾当,你自家人卖了你,关我爹屁事!”他平日里也不认为自己父亲是好人,可是面对这疯女人,他为自己父亲说话却是理直气壮地。
孔氏怒道:“我家里人卖了我又如何?我是过来做妾的,我爹娘想着我到这里能过的不错才会把我卖进来!结果呢,遇到秦婉娘这个毒妇,平日里想尽办法折磨我也就罢了,我好不容易生个儿子,也被她害了去,还有甄友谦这个王八蛋,那是他的亲儿子啊,他为了讨好秦婉娘的二叔,连个屁都不放,就这么揭过了!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可惜秦婉娘死了,我只能找甄友谦算账了——”
她正说着话,甄友谦在那边幽幽答话:“观音,你恨我便找我算账好了,何必跟孩子计较呢?他好歹也是大郎的亲弟弟呢。”
孔姨娘被他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尖叫道:“什么弟弟,我的大郎才不是秦婉娘儿子的弟弟!”她说着咬牙切齿道:“甄友谦,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亲儿子死了,你连个屁都不放,你也算个男人?我今天就当着你的面把你这个心肝宝贝的儿子一口口咬死,我看你疼不疼!”她说着便扑倒甄光正跟前,对着他的肩膀又是狠狠地一口:她的牙齿算不上尖利,一口下去,并不能把少年坚韧结实肉咬下来,只得退而求其次,重新咬了上去,只拽了块薄皮下来,即便这样,也罢甄光正疼的惨叫一声,差点晕过去。
甄友谦听到儿子的惨叫,哪里还忍得住,张口骂道:“贱人,贱人!婉娘还真没说错,你真是个贱人!”他说着猛地冲了起来,带着捆在身上的椅子冲上前去。冯姨娘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行动迟缓,甄友谦的动作又猛,她来不及躲避,被结结实实地撞倒在地。
甄友谦被这么一摔,胳膊上的绳子松动了一点,他顺势抽出一条胳膊来勒住了孔姨娘的脖子,孔姨娘也伸出手来去掐甄友谦脖子,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儿,正撞在一旁放烛台的小高几上,高几一歪,上头的蜡烛倒到幔帐上,忽地一下着起火来,幔帐挨着窗户
江南的房子,用石料的不多,而当初甄友谦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平板玻璃还没普及,所以整个房子的窗户都是用的窗户纸,再加上屋里木质的家具,绫罗幔帐,整个房子根本就是个就是个大型燃料库!
不过几个呼吸间,整个幔帐就全烧了起来,一边纸糊的窗户也被点燃了,罩在桌上的纱笼也成了一团后。
甄友谦死死地掐着孔姨娘,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甄光正:“阿正,快,快跑!”他心里也知道儿子被捆在椅子上怕是动不了,可是这会儿他自己栽倒在地上,实在动不了,心里头急的要疯了却丝毫没有办法。该死的秦婉娘,你死了还拖累儿子;该死的我,我忒玛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要害了么!
影影绰绰间,他似乎看到有人冲进来拖了甄光正出去,然后他听到儿子的惨叫从外面传来:“姨娘,我爹还在里头,我爹还在里头,姨娘我求求你,求求你放开我吧,让我救我爹啊——”
周围的烟火越来越浓密,儿子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卡在甄友谦脖子上的那双手松开了,那个女人已经被烟火熏晕过去,甄友谦听着儿子的声音,确信他安全地在外头,只觉得眼睛越来越沉——轰隆一声,一条燃着火的木梁砸在他身上,他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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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光正被拖出火场,拽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