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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用的力气不小，又是突然发难，桃儿一下子被她打得向后跌去，幸亏被叶双荷拦住，才没有撞到桌角上。
桃儿被她打懵了，一手遮着左脸，看向地面。
眼看飞雪还没有放过桃儿的意思，叶双荷正想开口，却被如云拦住，听如云不卑不亢地淡淡道：“飞雪姑娘是玉妈妈身边的人，也是管事的身份，想责罚桃儿，只需下个令，又何必亲自动手。桃儿是我的随侍丫鬟，如云教得不好，责任更大，飞雪姑娘要罚，如云先领了。”
飞雪哪里敢私自把如云怎样，再说如云刚才的话里已给足了她面子，要是再咬着不放，倒是自失身份了。于是道：“如云姑娘，照玉妈妈的意思，不管你与这事有关无关，既然在你屋里搜出了东西，还请姑娘去偏厅那里走一趟，如若这封信只是误会，也一定可以清者自清的。”
“现在么？”
“是，玉妈妈说了越快越好。飞雪去别处看看，便不送姑娘去了。”她倒不担心如云不去，反正飘香楼就这么大，她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
飘香楼的偏厅在后院的一侧，沿着游廊越过那片小湖就到了门口。里面地方不大，也不小，正对门的地方摆了一张条案和一把太师椅，左右两侧又沿着墙放了两排椅子。
偏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却因此显得无比空旷，又因为天色已晚，室内更加阴暗，在寒冷的天气里呈现出一片肃杀的氛围。
玉娘坐在条案后面，左右两侧的椅子上零零散散地坐着三个姑娘，全都低头不语。叶双荷认出其中一个是秋晴，她身后站着的随侍丫鬟，却不是小绿，叶双荷不认识，推测应该是小橙。除此之外，另两个姑娘看上去都陌生得很。
除此之外，条案一边还站着被五花大绑着的小绿，披头散发，脸上还添了几道血痕。
秋晴坐在玉娘左首，而右首第一个位置空着，如云便走过去坐下。叶双荷心道这些位置应该是按照东苑西苑姑娘们的当红程度来排的，如今两苑首席如云和秋晴之间尚且不和，可想而知自她们而下这飘香楼也不会和谐到哪儿去。
桃儿的脸尚还肿着，伤痕中隐隐见到淤血的青色。叶双荷突然觉得挺好笑，她伤在有脸，桃儿伤在左脸，一左一右站在如云身后，倒颇为对称。她这样想着，若非是现场气氛沉郁，差点就要绷不住当场笑出来。
“既然大家都好好地来了，我也希望大家能好好回答我的话，这样对我对你们都好，若是谁说了假话骗了我，不仅害了别人，自己定然更讨不得好，你们都明白了么！”
“是……”几人同时道。
玉娘左首坐了西苑的人，右首则是东苑。条案上放了几件东西，好像便是从座下几位姑娘屋里搜来的。她先捡一柄团扇拿起来，道：“珠绮，这是你的扇子吧？”
那叫珠绮的看座位，该是西苑的姑娘，听到问话，声如蚊讷地应了一声。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嗯，后面还有字……赠陈公子？”玉娘不紧不慢地念着，忽然看着她冷笑，“好呀，我向来还以为你们西苑的只有身子能讨客人欢心，原是我看轻你们了。”
珠绮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在领口衣襟里：“珠绮不敢。”
“不敢？你这是不敢的样子么？！”玉娘一拍桌子，珠绮吓得从椅子上跌落，顺势跪倒在地，“珠绮以后再也不敢了。”她身后的两个随侍丫鬟也跟着跪到她身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玉娘道，“邺州知州大人一年前就下了令，吴门河边青楼妓子严禁向外私传物品，你们都忘了吗？！今天亏好事被我搜出来了，要是被人报到上面去，就算知州大人当我们无知，不与我们较真，这吴门河边其他青楼肯定要借题发挥，到时候还有我们飘香楼的活路么？！”
珠绮先前与外头的恩客私传东西已不是一回两回了，一直也没把知州的禁令放在心上。叶双荷觉得玉娘肯定知道，如若没有萧爷这档子事，恐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现在查得那么不留情，怕是打算就算查不出那乌龙事件的来龙去脉，也好给萧牧廷一个“我们确实已经认认真真查过”的交代。
玉娘伸指甲在眉毛上刮了刮，问飞雪道：“院规上有写过吧，违令私传东西，该怎么处置？”
飞雪口气更冷，背书似地道：“烧掉东西，打十棍子，禁足一个月。随侍丫鬟知情不报，各打五棍，一并禁足。”
玉娘向众人扫了一眼，道：“既然定了规矩，就照着做吧。”
珠绮闻言，冷汗不由自主地从额角滑落，衣角都能看出明显的颤抖。叶双荷强自按捺下冷战，却听玉娘又道：“珠绮，有件事，你照实回答我便免你两棍子。说，是谁替你传东西的！”
珠绮为了自保，当然不会隐瞒：“是……是小绿！”
小绿一个激灵，却无话可说。这替姑娘们传东西的事情，本就是她自己招出来的，况且珠绮也没有冤枉她。
玉娘不咸不淡道了句：“好了，你自己去曝房领罚吧。”
叶双荷目送着随侍丫鬟半扶半抱着颤颤巍巍的珠绮走出偏厅。她还不知道，飘香楼居然有院规，看来一定要找个日子好好研读一番，免得以后犯在他人手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珠绮一走，在座只剩下三人，但秋晴并没有被搜出什么，她出现纯粹是因为小绿是她身边的人。
玉娘第二个拿的，是如云写给凌空波的信。
“如云，你一向是聪明人，却不想也做出这等糊涂事。你有什么解释么？”玉娘对如云的口气已不像方才那么冷硬，只是依然让人觉得阴测测地。
如云道：“这信我本要送给一位故人，信上我没写要寄给谁也未署年月，我无法解释，只能说一句这并非我要私递之物。”
玉娘问：“什么故人？飘香楼里的人么？”
如云道：“并不是。”
玉娘哼了一声：“既然这信将要送出飘香楼，那便还是私信。”
惩处
“既然这信将要送出飘香楼，那便还是私信。”玉娘似乎并没有打算偏袒如云。
如云拢起袖子，道：“玉妈妈既然这样想，如云也没有办法，但如云有话，希望玉妈妈能听一听。”
“好，你说。”
“若没记错，那信里有句话，写的是妾如星子，愿与逐日，可对？”
“那又如何。”
如云的声音幽幽地：“玉妈妈还记得么，很多年前，有一日天上太阳前面有颗星子划过，如云正是见了那景象，有感而发，是故才在信里写出如此词句。”
叶双荷心中明白，她指得是金星凌日，只不知道古代人将这个现象称为什么。
如云继续道：“这景象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年邺州知州另有其人，尚没有明令禁止私传信物，如云以为，此举应也不算违例吧？”
玉娘点点头，道：“你虽没犯院规，但将这信留着，毕竟说不清道不明，依我看，这信你还是不要拿回去了……飞雪，”她唤道，将信连信封全部递过去，“拿去烧了吧。”
如云先前不论是被怀疑还是被误会都不多露出丝毫多余表情，此时听到这话，浑身一僵，连叶双荷站在她身后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寒意。
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片刻，如云还是恢复了常态，只是寂静的眼底渗出一抹深深的悲意。
如云用她的一半生命来怀念一个人，却依然不被允许。因为这里是邺州吴门河，这里是妓院。她不可以被认定单独属于某一个人。
如云坐直了身子，直得几乎要把自己拧断，穿着浅青色的衣服，像是一座冰雕。
玉娘却不理她，紧接着道：“蝶音，你做这么许多荷包，却又是送给谁的？”
蝶音是东苑的姑娘，坐在如云旁边，嗫喏半天才道：“送给……很多……”她虽然长相略微平庸，一开口，却是声如黄莺，娇糯婉转。
叶双荷听到她声音，都感觉浑身软软的，可想那些男人若是听见，怕不是连骨头都要酥了。
“很多？！”玉娘的眉毛斜斜竖起，左手小指挑起右手食指的指甲，“蝶音啊蝶音，你既然那么能做荷包，何必屈居在这飘香楼里呢，直接去外头开个铺子卖荷包不是更好？我看你，也不用在飘香楼里呆着了。”
蝶音听玉娘要赶她出去，急忙道：“玉妈妈，不是蝶音想要这样的啊，实是……是萧爷！之前有次萧爷看了我做的荷包，非要要去，跟他一块儿的其他公子大爷们看他要了，也纷纷问我要，我实在没这么多，只好答应了他们以后做好了让小绿捎去。玉妈妈明察啊，真不是蝶音想要往外边送东西，是萧爷想要，蝶音不敢不给啊！”
玉娘冷笑道：“就算萧爷要你给她送东西，你就不能先问问我么？萧爷就可以相信了？倘若萧爷是个无信小人，想要暗算我们，前脚要你往外送东西，后脚便去告诉知州大人，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能推脱得掉么？恐怕整个飘香楼都要跟着你倒霉了吧。”
“蝶音知错！蝶音知错！”
蝶音一叠声地喊着，虽是求饶，听上去却清婉如歌。
叶双荷皱了皱眉，心中觉得萧牧廷的行为十分奇怪。蝶音做的荷包，虽然不难看，但是论绣工色泽，却也完全不出挑，况且蝶音所依仗的十有八九是她的嗓子，萧牧廷非要拿人家的荷包做什么？
“看在萧爷的面子上，这次便不赶你出去了。”玉娘顿了顿，又道，“最近针线房里正在赶制过年的新衣，既然你这么喜欢做荷包，干脆就去那里做工吧。”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便将一个东苑姑娘赶到针线房。蝶音无法，只能战战兢兢地谢过，尽管声音里透出绝望，却还是娇滴滴地无比勾人。
蝶音也走了，最后屋中只剩下条案后的玉娘和飞雪，右边的如云、桃儿和叶双荷，还有右边秋晴带着小橙，以及独自站着的小绿。
小绿现在是彻底说不出话了，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叶双荷，好似要噬进她骨头里。若不是叶双荷提了句看见她来东苑，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了。
事实上，今天到底搜出了什么，对她已经不重要了。早在昨天，她便在飞雪的手底下把该招的都招了，比如替哪些姑娘送东西，又送给哪些公子大爷。
玉娘已对楼中到底有哪些姑娘私传东西心中有数，下令搜屋子不过是想找几个人赃俱获的来杀鸡儆猴。现在打了珠绮罚了蝶音，下一步必然是处置小绿。
“小绿，你是秋晴的随侍丫鬟，却私自代人传送信件物品，”玉娘摆摆手，似乎懒得跟她啰嗦，“飞雪，带她去曝房打三十棍，撵去柴房做粗使丫鬟吧。”
飘香楼里，自随侍丫鬟往下有奉茶、洒扫两个等级的丫鬟，楼里地位最低的，则是在厨房柴房做劈柴烧火之内粗活的下人，在楼里任人欺负。不过那些职位多为中年仆妇，偶尔才有一两个犯了大错的丫鬟。
飞雪应了声“是”，一把拽过小绿往门外拖去。小绿回过头，双眼透过额前乱发，哀求地看了看秋晴，然而秋晴现在只求自保，只装作什么都没瞧见。彻底绝望，小绿狠狠地剜了叶双荷一眼。
叶双荷咬了咬嘴唇，眼神毫不偏颇，直直与她对视过去，倒将小绿的视线逼了回去。
玉娘冷笑着，过了半晌才道：“如云，虽然今天查明事情与你无关，以后还不知会怎样。桃儿，荷儿，今天小绿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以后若是犯在我手上，定然不会轻饶。还有秋晴……你的丫鬟做出这种事，你必然有教导无方的责任，年后的吴门河花擂，你便不要参加了吧，我会在西苑另挑人替你的。”
秋晴脸上白了白，起身谢过玉娘。
叶双荷尚不知道花擂是个什么东西，脑子里被这两天的事情揣成一团浆糊，跟着如云桃儿回到湘水居，才确信自己是安全的。
脑子里乱乱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想着蝶音的荷包和萧牧廷，一会儿荷儿的身影又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和桃儿一起练了会儿字，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
“荷儿，你有心事？”如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啊，没……”叶双荷有点诧异，明明如云方才一直在看书，怎么就能看出她心不在焉呢？
“你在担心即便处置了小绿，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彻底结束？”
叶双荷点点头。
“你觉得小绿私递东西，会与萧爷的事情有关？”
“……嗯。”叶双荷不得不佩服如云，到底需要多聪明多有观察力，才能将人的心思一猜一个准。
“为什么这样觉得？”
“因为……荷包，”叶双荷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萧爷要蝶音的荷包，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太对劲。我担心……”
如云微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
“诶？”
“空波的朋友里，行使不合常理的大有人在，既然知道了萧爷也是空波的朋友，那么不论他做什么……都至少不会加害于我。”
虽然一直很相信如云，但叶双荷还是不明白，如云这份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叶双荷唔了一声，表示同意如云的话，心下却不以为然。她虽没见过凌空波，但萧牧廷的邪气却已感受到不止两三分。
解决了私传东西的事情，玉娘依然不得闲，毕竟那个跟萧牧廷有关的乌龙事件还没有眉目。
她思虑良久，忽记起蝶音有说到，萧牧廷叫她做了好些荷包送去。根据小绿招供，玉娘下令搜屋子之前，蝶音已经送了几只荷包给萧牧廷。
玉娘当下提审小绿，问她还记不记得具体是哪天去的，得到的答案正是她借故撞倒叶双荷的那一日。
玉娘算了算日子，却是萧爷来飘香楼的前两天，当下觉得事情有了头绪，怀疑那封伪造的信函是不是小绿送去的。
可是小绿抵死不承认她有送过什么信函，说自己只替姑娘们送过东西。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况且她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便只得信了。事情到这里，又陷入僵局。
玉娘又想，会不会是蝶音在荷包里装了信函，让小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过去呢。但是想来想去又否决。一来蝶音跟飘香楼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二来她是飘香楼的姑娘，与飘香楼几乎是一损俱损的关系，她有完全没有理由利用萧牧廷来搅乱飘香楼——况且以她的能力，想利用萧牧廷那是痴人说梦。
叶双荷梦见荷儿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夜夜都要做类似的梦，每每都以摔落告终，有时是摔下悬崖，有时是掉入海里，还有时候是坠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