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得……有多惨。
到了地方,石议谦也没多话,直接将她带到偏院里,然后把她扔在门口,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正好这时候有下人来送热水,石议谦直接把水盆塞到她手里,挥挥手让那人退下,再看一眼叶双荷,自己也走了。
叶双荷捧着一盆热水,横了横心,一脚把门踹开。
不是她故意要这么粗鲁,实在是她没有多余的手了……
萧牧廷本来趴在床上看书看得昏昏欲睡,被踹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正想着石议谦真是御下不严啊府里下人都这么嚣张,转过脸就看见叶双荷隔着张桌子站在门口,抱着盆水看着他愣神。
“哎,我说,就算大爷我长得好看你也不用这么盯着死看吧。”萧牧廷挪了挪胳膊,结果牵动伤口疼地皱了一下眉头。
叶双荷像是没听见阴着脸把水盆往桌上一撂,继续沉着脸走过去。
萧牧廷看见她面色不善,下意识地往墙边缩了缩。结果他这么一个可怜兮兮动作反倒终于让叶双荷一下没绷住笑了出来。
“很好笑么?”萧牧廷挑了挑眉,转瞬恢复了那副盛气凌人的傲慢样子。叶双荷虽然居高临下低站着可气势却不知为何短了他一大截。
虽然气势输了,叶双荷口气上还强撑着:“嗯,好笑,可好笑了。萧爷这般模样,可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萧牧廷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哎,既然好笑,那你哭什么啊。”
“滚,我没哭!”叶双荷喊出一句,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结果一抹真摸到一把水。
叶双荷心想自己有什么必要哭啊还哭成这样,明明这人活得好好的还能插科打诨调戏她,有什么好哭的,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萧牧廷握住她的手,把她拽着顺势坐下来,伸袖子替她擦脸。萧牧廷穿的是一身白色中衣,袖子也是纯白的,被叶双荷的眼泪摸得横一道竖一道,笑道:“好好的衣服被你毁了,可要记得赔我一件新的啊。”
“赔你个头!”叶双荷被他气得想要一拳砸下去,又想到萧牧廷现在是重伤员,只好咽下火气心想等你伤好了我再下手,全然没想起要是萧牧廷伤好,她又哪里有下手的机会。
“你不赔衣服,把你自己赔过来也可以啊。”萧牧廷伸手戳戳她的脸。
叶双荷他牵动伤口,不敢乱动怕乖乖地任他动手动脚,嘴上却还不客气:“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萧牧廷懒懒地一手支着下巴:“认识我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这人什么都讲,就是从来没讲过道理么。”
“……”好吧,她认栽。摊上这么个人,她真是想撞墙都没机会。
“行了,别老用一副想要撞墙的表情对着我,否则被我以后的女儿看到了,还以为她爹把她娘怎么着了呢。”
叶双荷惊了一下:“你……你知道了?”
萧牧廷瞟了她一眼:“废话,有石议谦这号人在,我什么问不出来。”
叶双荷咬着牙暗想,石议谦不去好好地当他的两江巡查,怎么还有工夫跟萧牧廷扯这种琐事。
“那,为什么是女儿。”正常人不都想要儿子的么。
“当然是女儿啊。女儿像爹嘛。我女儿长得肯定好看,比她娘好看多了。”
叶双荷忍着没炸毛:“我就想要儿子。等有了儿子,绝对好好教他读书做人,才不能要他跟他爹一样死皮赖脸皮里阳秋。”
“不是吧……难道你想教出个石议谦那样道貌岸然的……再说了,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啊,”萧牧廷凑到她耳边,轻笑道,“女儿再好看以后还不是要嫁出去,她娘亲才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呐。所以啊,她娘亲我看着好看就行了啊。”
“算你识相……”叶双荷偏过头去躲开他的气息,转眼正好看到桌上的水盆,“哎呀,水端过来这么久,放到现在都冷了啊……”
“没事,喊石议谦再送一盆来就是喽。”
“你倒是挺不客气的啊……”
“跟他客气个什么玩意儿,拖你进皇宫涉险这事,他欠我的。”
“……”哪里来的这么不领情的人……估计石议谦再好的涵养,听到他这句话,也会很想咬着牙把他扫地出门吧。
萧牧廷手指勾着她的头发绕了一个圈:“哎,皇宫里头好玩不?”
叶双荷有心气他,扬起嘴角道:“好玩,你没进去过吧?”
“真的?那怎么听说,某个人都被吓昏过去了?”萧牧廷嗤笑,“看你那点出息。”
“废话,换你第一次见到国家最高领导人你不激动!”
日子就在这种漫无边际的闲聊中度过。萧牧廷在两江巡查府中养伤,叶双荷便天天在床边守着,只觉得自己就算在飘香楼里做丫鬟的时候,都没这么尽心过。虽然经常被萧牧廷气得想跳起来踹他,两个人夹枪带棒的口舌相争从来没停过。叶双荷想的是等萧牧廷伤好了一定要狠狠地报仇,萧牧廷则想等他伤好了看叶双荷还逃不逃得掉。
白天的时候萧牧廷基本就趴在床上看书。叶双荷刚看到这个景象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在她的意识里,萧牧廷一直是以不学无术的形象出现的,没先到这种人也会看书。
萧牧廷很不满地说:“我这种人怎么了。”
叶双荷不理他,抢过他的书看了几眼,发现居然还是《水经注》,不过繁体字加无标点的长篇文言看起来还是很有压力,扫了一下就扔回给他了。
萧牧廷休养的过程中发过一次烧。萧牧廷这人是从江湖里闯出来的,平时看上去身体挺好,一生病就是重病。叶双荷就整夜地守着不睡觉,耐心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萧牧廷看不过,拼了力气把她一并拉到被子里才算罢休。叶双荷想着他们两个一个伤重未愈一个有身孕也不能怎样,这才没直接跑掉。结果萧牧廷倒是毫不顾忌地动手吃豆腐,差点搞得两个人一起病倒,直到叶双荷撂狠话,说再这样她就一个人回去,萧牧廷这才收敛。
“呐,荷儿,你说回去,是回哪里去啊?”萧牧廷伸胳膊从背后半搂住她,忽然问道。
叶双荷听到之后滞了一下。她的原意是回陵城,毕竟她在那边也算是事业刚刚起步,要她放手,有点舍不得。可是就萧牧廷而言,他是陵城一点关系都扯不上,如果自己跟他在一起,肯定是要回邺州的。
带了点犹疑,叶双荷斟字酌句地把自己在陵城做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能耐,真是比我也不差啊,”萧牧廷亲亲她嘴角,低声笑道:“没事儿,你想去哪儿都行。反正我现在被免职了,全副身家都被抄走,打回原形一穷二白,连房子也被收走充公。你想去哪儿我跟着就好了,跟着你有饭吃啊。”
叶双荷白了他一眼:“真没看出你还有吃软饭的潜质。”
“那也得看吃谁的。”萧牧廷脸上几乎已经写了“大爷我就赖上你了怎么着”这几个大字。
叶双荷气结。其实说实在的,她还真不相信以萧牧廷这比狐狸还狡猾的心性,会真的容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只是萧牧廷不说,她也没处问。
又过了半个月,萧牧廷总算伤愈。两个人想找石议谦道别,却发现石议谦天天忙得不见人影,竟是因为他被升调到了吏部,官大了事情也多。
石议谦算是近几任两江巡查中唯一一位没死在任上的,不仅没死还升了职,对旁人来讲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清楚这其中经历了多少波折。
叶双荷和萧牧廷离京的时候,石议谦好不容易推了事情来送他们出城门。
萧牧廷看石议谦疲于奔命的样子,揶揄道:“我说你这又是何必。一天到晚团团转,难道天下少了你会塌么。”
石议谦淡然一笑:“石某无能,除了仕途再找不到一条可走之路,终究无法活得如萧兄一般洒脱。”
“唉我真是搞不懂你,就算知道有朝一日会死在这上面也心甘情愿?”
“石某既生于石家,便命定要步上这一条路。死得其所,胜过庸碌一生,”石议谦仰头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两位好走。”
“那好,告辞。”
萧牧廷拉着叶双荷跳上马车。
伴着马蹄声响,叶双荷忽然听到一阵音乐,仔细分辨,好像是埙的声音。
叶双荷撩起车帘往后看,才发现石议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坦白(全文完)
到了陵城,叶双荷与萧牧廷先找了一处房子安顿下来,不大,地点却很方便。
之后去石家找了桃儿和寇长白,才得知玉娘已经去世了。叶双荷叹息了一声,又听闻簪子铺的生意不错,再过半个月便能收回第一笔银两,这才放心。只不过桃儿说,带柳街上有其余好几家铺子看见邓婶扩张店面后的生意如此兴旺,也想要求她们的投资。
叶双荷说二夫人给的钱一共也就一百两,我们还欠着夜寒三十两,虽然现在已经不愁还,可是进项在哪里?
桃儿说夜寒肯定不是吴门河边唯一的聪明人,相信也会有别的姑娘愿意做的。在吴门河边,谁不想着多攒银子?
叶双荷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以后拿着别人的银子去投别人的铺子,而她只做个中间人,这样风险要小很多。只不过这项事业想要做得好有人知道,这一开始必须要好好做出几笔成绩来。
这几家铺子和邓婶都是老相识,信誉应该说得过去,只不知具体情况如何,桃儿对这种事情毕竟不如叶双荷来的熟悉,便等她回来定夺。
叶双荷说要先看过铺子的情况再说,在家里也呆不住,还没歇多久就要去带柳街。萧牧廷不放心她怀着孩子还乱跑,一开始完全不同意她出去,看叶双荷毫不妥协只好作罢,转了个态度非要跟着去,叶双荷心想带着他多少算是带了个保镖,也就没拒绝。
两人装作闲逛,在带柳街转了老大一圈,叶双荷暗中将这些铺子仔细观察一番,选出几家有潜力的,准备回头跟桃儿说。
萧牧廷抬手遮着太阳,道:“已经是大中午了啊,荷儿你饿不饿?”
叶双荷听他这样一说,胃里还真有点空。只是最近食欲不太好,虽不至于吃什么吐什么,但是食物一到嘴里就觉得油腻得不行,根本不想咽下去。
萧牧廷闲着没事,就每天亲自下厨做饭,弄出来的东西叶双荷好歹能吃一点,但是今天已经到了大中午,现在回去烧火做饭显然是来不及的。
“带你去个地方。”萧牧廷看她纠结,忽然一笑,不由分说地拉她上马车。
“哪里啊?”
“前街。”萧牧廷笑道。
陵城前街就是叶双荷之前找到钱庄的那个商业街,路过钱庄的时候,叶双荷往外张望了一眼,发现门口的伙计好像并不是原先那两个了。
萧牧廷并没有在前街停车,反而是走过了整一条街。下了车,萧牧廷径直将叶双荷拽进一条小巷,巷子深处藏着一家菜馆。
“这家菜做得清淡,我早想带你来了。”萧牧廷坐下,也没点菜,就看见不一会儿店家便将一盘一盘热菜端出来摆在桌上。
“诶,店家怎么知道你想吃什么?”叶双荷夹了几根茭白,的确是清淡而鲜美。
“不是他知道我想吃什么,是他做什么我们就得吃什么,”萧牧廷无奈地摇摇头,“开店开到这份儿上,我真是服了。”
叶双荷调侃他:“难得啊,难得看到也有你服气的人。”
“没办法,民以食为天,不服气就没饭吃。”萧牧廷又往她盘中丢了些鱼片,“多吃点。”
吃过饭,萧牧廷又送她去了石家,停下车站看她进大门,自己却站在门外不肯进去。叶双荷找桃儿说了点关于投资的想法,决定选日子与可以发展的店铺签下合约,再由桃儿出面去飘香楼找资金。
两个人一番商议完毕,天色又晚下来了,二夫人想留她吃饭,听叶双荷推说还有事情,只好作罢。桃儿又问叶双荷要了住址,打算改日和寇长白一起去玩。
叶双荷出了石家,萧牧廷马车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叶双荷蹑手蹑脚地从车后面走过去,一把抽走他手里的书:“哎,天都这么晚了你还看书,小心眼睛看瞎了啊。”
萧牧廷弯了弯眉毛:“好啊,瞎了正好让你养我。”
“……”叶双荷扯了扯嘴角。她遇到的这叫什么人么!
晚饭的时候萧牧廷熬了粥,两个人坐着边吃边闲聊。
这一昔的静谧,是叶双荷从上辈子起就期盼着的,也是她这辈子好不容易跌打滚爬才换来的。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萧牧廷,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叶双荷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地叫萧牧廷全名,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气急了,一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啊?”萧牧廷咬着调羹抬头望着她。
“你……做好心理准备。”叶双荷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
萧牧廷不太懂“心理准备”四个字具体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叶双荷的样子,大致也猜出此事很重大。
“我其实……不是荷儿。”
萧牧廷以为她在开玩笑:“你这笑话真不好笑。那你说说,你是谁?”
“我是姓叶,名字里也有‘荷’字,可我并不是原来的那个荷儿。我是一个……从后世来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反正我们把这叫做‘穿越’,算了怎么叫不重要,反正就是说,我不是出生在当今的,我以前活在一个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时代,衣食住行全都不一样,只是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就过来了。可能是因为原来那个荷儿被推下吴门河,而我又栽下楼梯差点死掉的缘故吧。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萧牧廷一脸如堕云雾里的表情,想了半天才理清头绪,忽然问:“那我在飘香楼第一次见到那个,是你还是那个……荷儿?”
“是我啊。”叶双荷不解他问题的用意。
“那不就行了,”萧牧廷无所谓地扬扬下巴,“反正我看上的是你,只要你还是你,别的又有什么关系。”
叶双荷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眼睛有点酸。
过了半晌,她才再开口道:“既然我坦白了我的事情,那……现在轮到你了。”
萧牧廷愣了一下:“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叶双荷眯起眼睛凑过去,笑道:“前街的那家钱庄,其实是你的吧。”
“呃?”萧牧廷按住额头,“这你也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猜的。”叶双荷笑得颇有得色,“我早就觉得那铺子看得眼熟,后来才想起,那里的格局跟你开的茶庄相差无几。我跟你说过那儿伙计傲慢无礼的事,结果今天去看就发现人被换了,恐怕就是你这几天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过去的吧?而且你不是不熟悉陵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