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姑娘虽说还是醉春阁的人,可整个吴门河边,好几家楼里院里都争着请她,就连玉娘也请过她几次呢。”
叶双荷心里道,难怪上次去知州府之前那晚上会在飘香楼里看见夜寒。只是不知道夜寒和月筠又是怎样认识的。
等她把心思从夜寒身上抽回来的时候,已经走进了飘香楼的大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盼冬盼夏她们几个,突然奇怪盼夏明明接了客人,怎么还在门口做迎客?
不过她完全不想跟她们扯上什么关系,就算好奇也不该去问,之前有什么恩恩怨怨,该过去的早过去了,于是双眼平视前方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她这样想,盼夏她们几个却不愿如她的意,当下盼夏一扭身拦在她面前,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叶双荷还没答话,桃儿便已喊出了口:“哎,我们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盼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既然赎身出去了,便不再是飘香楼的丫鬟。飘香楼只迎客人,你又不是客人,又不是飘香楼的人,凭什么进来!”
“哼,”桃儿瞪了她一眼,却一时语塞。
“你们最好自己滚,免得我喊人把你们打出去!”
“你敢!”
眼看桃儿就要冲进去,叶双荷死命拉住她,两边就这样僵持着,忽听一人曼声道:“放她们进来。”
叶双荷抬头一看,然后愣了一下。
难道她们的动静太大,以至于把玉娘都炸出来了?
一路灰溜溜地跟玉娘往里走的时候,叶双荷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死未卜。
可是玉娘似乎也没什么特别难为她们的意思,估计看的是寇长白的面子。
上了楼,跟着玉娘进了屋子,等玉娘发话让她们落了座,叶双荷这才有机会稍微抬眼看一眼玉娘的样子。
比起上次见到,玉娘明显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时不时还会咳嗽几声,走路的时候飞雪扶着她,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飞雪身上,仿佛飞雪一松手,她就要栽倒下去。叶双荷一开始以为她是被灰尘呛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玉娘看起来……好像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虽然用脂粉掩饰着,可是明眼人不难看出她身体欠佳,
玉娘刚问了几句寇长白的情况,门外飞雪就回报说秋晴姑娘来了,于是玉娘便打发她们该去哪儿去哪儿,又让飞雪喊秋晴进来。
叶双荷出门的时候正好和秋晴打了个照面。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秋晴虽然还是一副媚态横生的样子,可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微妙地沉稳了许多,颇有当家的风范,一时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事实如此。
桃儿倒是对秋晴出现在这里颇有微词,叶双荷劝她道,反正如云姐姐都不在了,犯不着跟秋晴怄气。
桃儿忘性也快,下楼去到东苑,见到她那些小姐妹之后,只记得和她们絮叨外加讨论八卦,然后又把买来的簪子一支一支送出去,顺便将叶双荷这几天的光荣事迹添油加醋地宣扬了一番。
叶双荷一心还记挂在簪子铺上,对于八卦本来就不感兴趣,不过还是无意识间听到了一点,比如盼夏又做回迎客丫鬟是因为本来包下她的客人嫌她性子不好,又弃她不顾了。于是众人又难免唏嘘一番身在青楼的无奈,以及对桃儿和叶双荷的羡慕,搞得叶双荷感觉特别对不起她们。不过这些都是命,就算羡慕抱怨也无济于事,想必她们早就看淡了,所以才能若无其事地拿来玩笑。
再有就是玉娘好像得了重病,目前正在培养秋晴继任她的位置。也不知道秋晴做了老鸨,这飘香楼里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叶双荷一边想着玉娘恐怕就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会将寇长白托付给石议谦,一边感到一抹道不明的哀然。她原以为玉娘在飘香楼大展身手的日子还有很长,没想到转眼已成了这样。原来人的命如此脆弱,她有机会再活一世,确是上天不可多得的眷顾了。
棠儿茉儿几人拉着桃儿,非要她多住一晚,叶双荷也只好陪着她。幸好簪子铺的事情不算太急,她也用不着紧巴巴地赶回去。
当晚,月圆如镜,洒下一片澹澹光滑。叶双荷看着月亮,猛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萧牧廷的时候,也是这般好的月光。
唉,萧牧廷。
回到邺州后,叶双荷等到约定期限,又将剩余的三十两送到簪子铺去,顺便看了看邓嫂扩张后的店铺。邓嫂的新店面不仅地势好,布置得更是既雅致又温馨,难怪听人说手工艺人都是半个艺术家。店里的生意比之前还要好,她小翻了一下账目,但看这一个月的抽头,就已经能收回本钱了,心中更是兴奋异常。
她反正也闲着,没事就跑去打着视察的名义去帮忙。邓嫂的两个女儿,一个叫小浅一个叫小香。小浅性子沉静,做簪子的手艺是祖传的,精妙无比,而小香则活泼伶俐,平时推销簪子全靠她的口才。叶双荷本来想学学做簪子的手艺,结果发现自己是个手工废柴,连最基础的都做不好,还是放弃了,平时就帮小香招呼客人。桃儿也来了几次,反倒和小浅关系更好,平时两个人凑在一块儿研究簪子的新做法,甚是投缘。
这日邓嫂店铺打烊,叶双荷跟桃儿一块回石家,刚走回院子里,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石议谦?!”
叶双荷一愣:“你不是……在京城重伤养病么……”
“我是送二伯母和长白回来的。”石议谦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开口道:“我没事,但是萧牧廷他……出事了。”
叶双荷一下呆了,连拉着桃儿的手瞬间握紧也不自知,直听桃儿疼得哎呀一声叫出来,这才回过神。
“荷儿,你跟我去京城见一见好么。”
石议谦的神色和语气都算平静,可是叶双荷愣是从中听出了“赶紧去见他最后一面吧”这种潜台词。
下狱
浑浑噩噩地被石议谦带到京城,叶双荷幻想了无数种萧牧廷的境况,包括中毒残废重伤不治生命垂危乃至将要被拉上法场斩立决之类的,反正能有多惨她就想到了多惨,以至于最后下了马车看到刑部大牢的时候,整个人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至少眼前看到的并非墓碑不是么。
其实萧牧廷这一路走过来,从来都是在玩火,只是因为手段高超才一直害人不伤己。就好比常在河边走终归有栽进去的那一天,只要玩火,就必定会落得烧伤自己的下场。
石议谦跟刑部官吏交涉完毕,转脸就看到她表情凌乱,只道她受不了这刺激,正想缓一缓再带她进去,没想到叶双荷居然当先走上台阶。
门口的守卫条件反射似地拦住她,看到石议谦之后才一左一右地让开,一边行礼一边弯着腰去开门。
外边虽已是春天了,牢里还是有些湿冷,不过比叶双荷预料得要好许多,至少隔三五步就有光线透过气窗散射进来,好歹不算太阴森。
叶双荷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进大牢,这里看上去没有以前在电视里看过的恐怖,亦或是,她还没走到真正恐怖的地方。两边的牢笼中关的人不多,有些栅栏里还是空着。石议谦在这里不仅是稀客还是贵客,而且不但两江巡查大人来了,身边居然还带了个小姑娘,两旁犯人几乎全部抬起头向他们围观起来,弄得叶双荷心里一阵阵发毛,不由瑟缩了一下。
石议谦一路领着她,看她发抖,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萧兄暂时还……没事。”
叶双荷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什么叫暂时没事。暂时没事,那就是说过会儿就有事了?
当然就这个问题,她也不指望石议谦能给她一个不模棱两可的答案。
又往里了不知多久,牢中关的犯人越来越少,直到走到最深处,有连续好几个牢房都是空的,走过这一片,叶双荷就看见了萧牧廷。
萧牧廷一个人闲闲地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堆稻草,正在横绕竖绕地摆弄,不知在做什么。他听到动静就抬了头,然后微微一笑:“荷儿,你来啦?”
叶双荷轻轻点了点头:“我来了。”
情形安然地,像是一直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分开过。——所以说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才有鬼呢!
实际情形是,叶双荷十分想把手伸到牢门里去想要一把把他拽起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他的家伙竟然把自己也搞进牢里了。而萧牧廷看到叶双荷之后一个激灵跳起来差点把牢门撞得晃三晃。
石议谦在后面长叹一口气,心道这种时候把让叶双荷来刑部大牢看萧牧廷真不是个好主意。
“原来你没死啊。”叶双荷死死盯着萧牧廷,眼神里表露出来的关切和语气中的不屑透出巨大反差。
“要是连你一面都没见到我就挂了,岂不是太亏。”萧牧廷笑了笑,抬头道,“哎,石议谦,谢谢你了啊。”
“不谢。”石议谦很淡定地盯着手上的扳指,然后道,“我去刑部办些事,你们两个慢慢聊,小荷,我待会儿回来接你走。”
他说完一挥手,身后的狱卒迟疑了一下,但看石议谦不容置疑的脸色,只好跟着出去,临走看了一眼叶双荷,觉得就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也没什么威胁,便随石议谦走了。
他们刚走远,叶双荷忽然就微妙地觉得自己的处境像是一只被送入虎口的羊。可是不太对啊,明明现在她在外面,萧牧廷被关在里面,这种惶惑的感觉不知到底是哪里来的。
叶双荷手指下意识地扣住牢狱的栏杆:“所以说……你这到底怎么了?”
“就是如你所见,我被关起来了呗,”萧牧廷依然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手从牢门中伸出来,在叶双荷鼻尖拧了一把,“说起来,这间牢房关过石原关过耿慕,等他们两个被发配了,终于也轮到我了,看来风水真不错。”
叶双荷看他的样子气得想打人,声音不免提高了:“我是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石议谦没跟你说么?啊,那你要听简洁的呢,还是复杂的?”
“你能不能少废话……”叶双荷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忽然觉得,眼前萧牧廷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有点莫名的……颓废。
微妙地,叶双荷的心里揪了一下。
然而还没等她再问,萧牧廷已经开口了:“荷儿,你还记得你三岁以前的事么。”
“啊?……不知道。”叶双荷呆了一下。恕她直言,原来的荷儿十五岁之前的事情她都知道得不多。
“那叶家呢?”
叶双荷心知现在跟萧牧廷解释“穿越”这回事必然是不太可行的,于是便装作不知,摇摇头继续听她说下去。
在石议谦之前的历任两江巡查大多死于非命,其中包括荷儿的父亲。当年萧牧廷和凌空波因为两江洪涝打劫镖银救济灾民的事情,无意中被卷进其间,凌空波死后,萧牧廷便一直追查至今,终于查到风刃山庄头上。似乎是风刃山庄正在借江河向南蛮走私货物,而两江附近的大商,比如耿慕和石原之流之前也多有牵涉其间,帮他们瞒天过海偷运。但是这种事情总有瞒不过的一天,特别是在专门负责监察此事的两江巡查面前很容易露馅,所以风刃山庄只能伺机收买两江巡查,收买不了的,就用或暗杀或陷害,总之必须杜绝事情泄露。当年的叶大人说幸运也幸运,抢在被暗杀之前将此事报知朝廷,然而风刃山庄能一手遮天这么久必然是有原因的,他的幸运导致了更大的不幸,他在朝中被构陷,以至于落得毁家灭族的下场。
而石议谦也正好碰上这事,于是和萧牧廷联手作为。
之前石议谦假装被刺这一出苦肉计演得唱做俱佳,萧牧廷又拼上身家设了个局,一番虚虚实实算是彻底把风刃山庄一伙给整疯了。萧牧廷的局,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筹资撤资玩空壳,叶双荷上辈子见得多了,并不难理解,只是玩手段玩到得如此恰到好处游刃有余,实在是难得。
本来这事也就这么以萧牧廷石议谦大获全胜的方式结了,但是风刃山庄终归不省心,临到最后捅出来了一件事,便是萧牧廷买凶刺杀石议谦。
按理说这算是计策的一部分,石议谦又没受伤,怎么说都不为过,但是风刃山庄一口咬定萧牧廷就是要刺杀朝廷命官。这种事情,一旦遇上那是百口莫辩,所以萧牧廷就被抓进来了。
萧牧廷说这些的时候,像是在说一个笑话:“我在这儿也挺好的,每天有吃有喝,还没有外面那些烦心事。而且……要不是这一出,恐怕还见不到你呢。”
叶双荷气急,道:“好端端地被逮进来你还开心了是吧!还害我差点被吓死。”
“你是真担心我?”
“废话。”
“荷儿,”萧牧廷将手伸出来,抚上叶双荷的脸颊,然后趁她不备伸手用力捏了一下,“我要你自己说给我听。”
叶双荷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去,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对着萧牧廷的脸就狠狠地揪过去。
萧牧廷居然没有躲,叶双荷更没料到自己手没落空,一下收势不住就往前扑去。萧牧廷反应快,抽回手拦了一下,这才没让叶双荷的脑袋直接撞到牢门上,然而却不妨萧牧廷的嘴正好碰上她的耳垂。
叶双荷脸上一红,赶紧抽身后退,眼看萧牧廷俊脸上一道红红的印子尤为明显,顿时觉得过意不去,却又不愿被萧牧廷看出来,于是盯着他没好气地道:“反正你没死,我也用不着担心了。不过之前挂念你,是真心的。我承认我放不下你,这下你爽了吧。”
萧牧廷释然地笑了一下:“这样就好。”
叶双荷没看懂他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忽听远远地几声咳嗽,是石议谦回来了。
带叶双荷出了大牢,石议谦忽然很少有地问了一句:“萧兄他跟你说什么了?”
叶双荷把萧牧廷说的话大略复述了一遍,却见石议谦眉头锁紧,顿时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石大人,如果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石议谦意识到自己失态,摇头道:“小荷,你多心了。”
“石大人,”叶双荷正色看向他,“我虽自问不聪明,但察言观色还是懂的。如果这件事我帮不上忙,石大人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瞒住我萧爷下狱的事情,绝对不会带我来这里。我说的可对?”
求情
“萧兄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石议谦思索了一下,沉声道,“我看得出来,萧兄插手此事,说是为了凌空波,实际上有大半是为了……你。”
“为了我?”叶双荷有点糊涂。
“一旦他为两江巡查叶大人正名,你便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小姐,即便毁家灭族流落在外,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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