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绮脸色白得不成样,阿绿凄然叫道:“阿绮,别怕,你别怕,孩子没事的,孩子没事的……”
“孩子?”
兰陵王不解地低喃着。
不一会功夫,大夫赶来了。他诊过脉后,朝着兰陵王摇了摇头,叹道:“郡王,下臣无能,这孩子保不住了。”
“孩子?”兰陵王突然伸手扯住那大夫的衣袖,急声问道:“你说的是孩子?”
那大夫点了点头,道:“二个月的胎儿最是不稳,孕妇先是忧思郁结,后又颠覆劳顿,流了产也是正常。好生将养,以后还会有的。”
说到这里,他走到一侧开了个方,交给一旁的方老管事后,便走了出去。
而这时,兰陵王还有低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他腾地转向阿绿,森森地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对上一脸愤恨的兰陵王,阿绿却是怒火更大,她大声道:“你又不疼我家阿绮……你护不住她,让她被人掳了去,还对太后说,你从来都不想娶她。阿绮伤心了你在这里生什么气?”
阿绿这么一骂,兰陵王脸色由青转白,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苍白如纸的张绮,陡然的,他清醒过来,当下急急回头喝道:“快熬药孩子没了就没了,保住阿绮”
婢仆们给他的暴喝吓了一跳,倒是方老给吓了一跳,转而瞪着他,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大夫根本就没有说张氏会出现不妥不一会,药便熬来了。而这时,张绮也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眸,虽然黯淡,却也平静,这让阿绿松了一口气,也让兰陵王沉稳下来。
低着头,张绮看着自己的小腹处,暗暗想道:孩子没了……这两天,她一直有这种感觉,会失去这个孩子。果然。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里是兰陵王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姬妾,这里不是她的故国,她也不是自由之身。如其没名没份地生下来,跟着自己受罪,尝尽这世间的风霜苦楚,不如不生。这样很好。
这一晚,兰陵王抱着张绮,张绮没有说话,他也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孩子。二个月大的孩子,是在宜阳怀上的吧?
她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不向自己哭诉辛苦?这般脆弱,这般娇柔的一个小妇人,何必独自承受这一切?是了,她都想离开他了,自然也不会告诉他怀有身孕的事。
想到这里,一股无名郁火伴随着令他窒息的疼痛涌上胸臆,可他看到张绮清冷的目光,苍白如纸的脸色,那火也发不出来。不但不能发火,他还要温言相慰,生怕刚刚失了孩子的她有个不妥。
张绮这一养,足足养了七天。
七天过后,她已恢复如故。毕竟,她还年轻,毕竟,孩子还太小,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七天中,发生了一些事,首先,兰陵王被撤去了兵权,成了一个地道的闲散宗室。其次,陛下在一次朝会中,把兰陵王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这一顿狠骂,可以说是风向标,一时之间,原本就没有几个宾客的兰陵王府,彻底变得门可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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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明灿灿的阳光照亮了大地,院里的桃花已经凋零一尽,细细寻去,还可以看到枝头结出的小小果子。
正是*光烂漫时。
恢复了建康的张绮,踩着轻盈的步伐,向对着一盘残棋寻思着的兰陵王溜伐而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他身后,伸手蒙着他的眼,她软软地说道:“猜猜我是谁?”
兰陵王嘴角一扯,他伸手拉下她的小手,无力地说道:“你呀”伸手把她捞在怀中,他温柔的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亲,问道:“今天可有不适?”
“没。”
“那阿绿呢?怎地每日不见人影?”
张绮偎着他,轻声道:“我令她从仓库里拿些粮草布匹,去收留一些难民,也当是替我消消罪孽。”孩子没了,俗话说,是父母有罪,因此张绮有此一说。
兰陵王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宠溺的在她的眉心上一吻,低喃道:“随你。”
张绮喜欢他的宠溺,当下,她甜甜地在他的唇角咬了一下。
伸出双臂,她搂着他的颈,懒洋洋地说道:“长恭。”
“恩。”
“我有法子让陛下把你的兵权还给你”
“什么?”
兰陵王刷地低下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这世间,为了美色不要江山的传话固然美好,可天下的男儿,哪个不渴望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兰陵王虽然才把兵权交出数日,可这心中,总不免有些空空落落。
可他不相信,张绮真有法子帮他得回兵权第一次她帮他得回那兵权,他虽赞叹,多少还是在意料之中。现在这局面,难道她有法子可破?
他不相信
张绮摩挲着他的襟领,绝美的脸上笑容浅浅,她歪着头,慢慢说道:“周地传言:齐国后继无人了随高欢打天下的两位大将斛律光,段韶现已老迈,齐地再无一个年轻将才,能帮助齐帝镇住这半壁江山。再过十年,等斛律光,段韶一死,周攻齐城如破竹,克下邺城,攻下晋阳,也不过半年之功”
兰陵王呆住了,他愕愕地看着张绮。
张绮抬眸,巧笑嫣然地看着他,缩了缩鼻子,颇显俏皮地说道:“长恭,如果这流言从周地而来,席卷邺城晋阳两地,以致齐地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陛下也罢,太后也罢,还会轻易夺你的兵权么?满朝俊彦,有元帅之才的,就那么好找么?难道我家长恭,是随便换个阿狗阿猫,就可轻易替代了的?”
这计策其实很简单,兰陵王的人没有想到而她想到了,不过是因为她确切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唯一可以与斛律光,段韶并肩的名将。
齐国称帅者,舍他其谁?
张绮的话提醒了兰陵王,他低头寻思起来。
比起两位老将,他一来年轻,二来是高氏皇族的自己人,三来,是人便有特性,他的特性便是痴迷她这个女色,而对称王成帝没有丝毫野心。
他本已显露出了在军事上的天才,再加上这三个优势,还有那流言一传播,哪个上位者还去顾及他的嚣张跋扈?
兰陵王蓦地双眼大亮他看向张绮。
怀中这个妇人,总是在他以为把她了解得透彻时,又现出让他眼前一亮的神采怀中这个妇人,眉目如画,柔媚入骨,又贴心可人,虽倾国倾城不足以形容……她还这么聪慧,这么这么的聪慧,他平生所认识的妇人中,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不知不觉中,他双臂收紧,哈哈一笑,道:“好”
他低下头,在她的唇瓣上亲了亲,又笑道:“好策”
胡乱亲着她,他突然问道:“阿绮,你献了这么好一个计策,可有所求?”
兰陵王微笑地看着她。
“有啊,”张绮嘟着嘴,埋怨着说道:“我闷得都要发霉了,想时常出府走走。你得允了。”
说完,她水漾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明明是一样的爱娇,一样的柔媚,可不知怎的,他却感觉到,她看向他的眼眸底,少了几分往日的痴恋和甜蜜欢喜,多了几分清冷。
这双眸子,黑白分明得过份,空灵得宛如秋水,荡漾着一种无欲无求的清冷陡然的,兰陵王一怔:她对他,竟是无欲无求了么?
她对他献上了这么好的计策,为什么却是无欲无求,是她已经放开了,不再爱他了么?她有了他们的孩子,也不曾告诉他……
突然的,那一日误听她要嫁给萧莫,在宫门外见到张绮时的空虚心慌,又浮上他的心头。
第142章 不要他了
得了张绮所献之策,兰陵王振作起来,他当天便出了门,一连忙了三天后,回到府中的他,想到张绮要出去走走的愿望,便带着她,两人手牵着手,走上了街道。
阳春四月,天地间刚刚洒过一场春雨,空气中既清新又明媚。戴着纱帽的张绮,与戴着斗笠,穿着常服的兰陵王走在一起,虽然面目不可见,可那种绝世美人才有的神韵风采,却在一路走来时,令得旁人频频回头。
指着前方的酒楼,兰陵王低语道:“要不要到那里坐坐?”他扶着张绮,心想也走了一阵了,她该歇息一会了。
张绮摇了摇头,她好象第一次上街一样,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十分新鲜,不停的左顾右盼着。直过了一会,才醒神过来他在说话,连忙回道:“不要,我还要看。”声音靡软,让他酥到心窝里。
兰陵王不由自主地展颜一笑,凝视着她宠溺地说道:“好,一切随你。”
又转过一条街,两人来到了最为繁华热闹的东街。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东街上,不但处处可见贵族的车马,前方五十步处,一队衣裳华艳的红楼艳伎,更是嘻笑着而来。走在这些艳伎中间的,是一个大美人,她肌肤雪白,大眼睛,高鼻梁,是一个兼具鲜卑和汉人血统的动人女子。
这个大美人身上穿的纱衣有点透,引得路人齐刷刷望去。得意地迎上四周的目光,那美人朝着身后众女问道:“我的姿色,比那张姬如何?”她昂起头,挺了挺丰盈的,在纱衣下露出了小半的雪白**,又问道:“应该差相仿佛吧?”
她的声音是刻意提高的,因此这个问话声一落,四周笑声一起。一个少年更是高声叫道:“你可比那张姬美多了,至少在床塌间,阿依功夫缠人,远比那张姬香艳”这句话一出,四下笑声大作,而兰陵王则是脸色腾地铁青张绮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我们走那边。”
兰陵王把那艳伎和那少年深深地盯了一眼,把他们的面目记在心里后,才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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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转身,后面传来一阵哟喝声,紧接着,一个汉子高声喝道:“闪开,都闪开,你们不要命了?闪开”
急喝声中,只见四个护卫护着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兰陵王抬头,瞟了一眼那马车的标志,不由蹙了蹙眉。
转眼间,那马车从两人的身边一冲而过,撞向那些华服艳伎。
就在张绮抬头看去,不免有点担忧时,那急驰的马车却是一停,接着,一个明明音线偏粗,却偏偏挤出一副娇柔嗓子的女声惊喜地叫道:“你是……长恭?”
车帘一掀,一个面目端正,下颌微方,整张脸显得偏于硬气的贵女露出面容,她一脸惊喜地看着兰陵王。
感觉到四周看来的目光,兰陵王把张绮朝身后藏了藏,然后点头说道:“是娄妍啊,你从晋阳回来了?”
“是啊,刚刚回来的。”
娄妍从马车中跳了下来,她一身胡装,紧束的腰肢上还佩着一柄宝剑。那宝剑上,极品玉佩便有四块,各色上等明珠,还有五彩宝石,足有十来块。张绮一眼瞟到,便有点移不开眼。她在心里忖道:这柄剑,可抵得上黄金千两了娄妍这时蹦蹦跳跳地朝兰陵王走来,她年岁虽然只有十七岁,奈何身材面目,是典型的鲜卑贵女的那种粗壮,这般蹦蹦跳跳行少女事,张绮看了一阵反胃,连忙低下头来。
娄妍来到了兰陵王面前。她微黄的大眼瞪着兰陵王,娇声叫道:“长恭哥哥,怎地上街也戴劳什子斗笠?”一边说,她一边伸出手,想摘下他的斗笠。
兰陵王微微侧头,躲过了她的攻击后,淡淡说道:“阿妍可是有事?”
“嘻嘻,见了长恭,便是有事也没事了。”
兰陵王的声音依然严肃平稳,“可是我有事。告辞了。”他搂着张绮,转身便想离开。
“等一下”
娄妍叫停兰陵王后,却看向张绮,她瞪着一双眼珠外突的牛眼,把张绮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会后,指着她叫道:“你就是那个张氏?”
她拍着手掌,高兴地说道:“我在晋阳便听到你的美名了。嘻嘻,长恭有了你后,那名声可大多了,不止是我们齐国哦,便是周地,南陈,也都传遍了呢。也许有人不知道长恭打仗厉害,可没有人不知道,齐国兰陵王身边的宠姬厉害呢。一个小小的玩物,竟敢当众宣言,不许兰陵王娶妻,便是要娶,也只能娶她自己。张姬,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啊?”
周围的人,自知道这两人便是兰陵王和张姬后,早就停下了脚步,渐渐围拢来。随着娄妍声音一落,早把两人里三圈外三圈围住的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向张绮看来。
张绮慢慢地抿紧了唇。
这时,娄妍突然伸手扯向兰陵王的斗笠,就在兰陵王急急向后一仰时,她右手在空中一划,竟是落到了张绮脸上。然后她用力一拉,张绮的纱帽飘然而落……
四下安静下来。
望着眼前眉目如画,清透绝美的少女,望着在一袭黑裳的映衬下,她越发白得透明的脸,娄妍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好一会,她喃喃说道:“原来你真的这么美……女人生得这么美,不甘心认命,也是情理当中。”
娄妍虽是喃喃细语,可她的音线偏粗,四下着实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没有人注意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绮身上。那个红楼艳伎,这时则是低着头,她悄悄扯了扯兜衣,把那露出的大半胸脯遮了遮后,小心地向后溜去……张绮容光如日,直是逼人而来,看着她,不知怎地,那红伎只觉得自己衣裳不够典雅端庄,脸上的粉敷得太厚,她甚至觉得自己鼻梁过高,嘴唇过厚,眼神不够透澈多情。以前她所有认为完美无暇的地方,此刻竟是处处都显难看,令得她有点窒息,只想快点溜走。
便是那个出言不逊,直说张绮床塌上香艳的少年,这时对上张绮清透空灵的绝美面容,也是脸一红,露出一抹惭愧羞赧之色来。
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无数双目光痴痴地注目中,张绮蹙了蹙眉,在引起一阵怜惜的目光后,她转眸看向兰陵王。
兰陵王明白了她的意思,牵着她的手,便准备强行破众而出。
就在这时,娄妍突然说道:“张姬,听说你非要嫁给兰陵郡王为妻?”她的大眼中尽是好奇,“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有信心?自古以来,身份贵贱,便如天堑,是不可跨越的……是因为你很美吗?”
她看着陡然顿住的张绮,粗着嗓子笑眯眯地说道:“你家郡王我也想嫁呢,你拦住了郑瑜和我的堂妹,现在要如何拦住我?”
张绮慢慢抽出被兰陵王紧握的手,缓缓回过头来。
她回过头看着娄妍。
突然的,她冲着娄妍嫣然一笑。
……佳人一笑可倾城,红日破晓霞光明。
这一笑,极美,极清,隐隐的,竟带着几分高贵,几分超脱于尘俗之外的清华。
一袭黑裳的张绮,冲着娄妍明亮的,灿烂的一笑后,风姿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