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能逃避成功。这几年,我发现自己成功地躲开了所有跟杨宽有关的信息,变成另一个人,心大概变得硬如钻石。可是事隔多年之后,当真听到杨宽这么赤裸裸地表达对我的嫌弃,我发现自己还是只能做到像钻石而已。不会碎,会痛。
“明域不是向来只和最好的事务所最好的律师合作吗,”休整完毕,我推开他们会议室大门,“我就是最好的。”
“在经济类案件,我服务过的对象包括思科,IBM和其它三十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在文化文娱行业,我也经手多桩中美跨国合作,案子的完成率和胜诉率高出行业水平十个点,同时为多家公司提供法律咨询。我经手的案件有三成在被送达法庭之前就已经全部消失。”
“我知道明域对合作对象的资质向来是严格审核,可是真要从严过滤一遍,你就会发现,论办事能力,论性价比,论资质,论合作的难易程度,我怕是超越你们雇佣过的所有律师。就好像现在,你们这么刁难我,我也坚信雇主的利益高于一切,会继续稳定而高效地,为你们提供有偿的法律服务。”我走过去,在长桌对面一片惊愕的目光中拉张椅子坐下来,从小邢手上取过了我的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开始吧。”
☆、第 15 章
事后我跟杨宽说,“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必要把踢我出团队。做到一半被雇主赶回去是非常差的名声,我很努力也很敬业,只求杨先生给我这个机会。”
“你想多了。”杨宽站在落地窗前抽烟,这么多年不见,我发现他已几乎高出我一头。“明域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律师可以撼动。听说你感冒了?感冒回去休息,放你两天假。”
“不用,”我拒绝说,“律师行业竞争残酷,我不拼命,自然还有别人拼命,就怕在家睡完两天,前程都被别人拼跑了。”
爱人是一条危险的路,但凡走过一次,便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而今重又见到杨宽,我发现自己有伤心有动摇,但最终还是决定永远离开他,珍惜所拥有的一切。在俗世摸爬打滚十来年,现在的我,不需要补充多少社会常识便知道杨父当年是遇上了黑狱。由此推演下去,杨宽当年离开我,说不定别有隐情。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又不是惧怕吃苦,贪恋安稳生活、荣华富贵的人。如果他当年把一切明明白白讲出来,无论是生是死,我也会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可手是他主动提出要分的,这就足以伤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万幸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男友,不必再管杨宽和他的黑暗世界,不必再为他伤心,为他痛苦。在见识到这世界种种暴戾与不完满之后,我才明白像温彻这样温柔和煦的人,究竟有多好。
“哈尼,我好像比昨天更爱你了。”在午休间隙,我打电话讨好大老板,不管他那边几点。外国人就是这点好,可以自由自在说些甜腻腻的话,百无禁忌。
“那就是始终还没有爱上我,”温彻声音温和,一语戳破我的语言诡计。“少耍贫嘴。感冒好了吗,工作怎么样。”
“好多了,”我坐在楼顶天台上,一手扶着栏杆,把身体往后仰,“为什么没有时光机器?真想把这几个月跳过去,直接就到年底,我们直接就回去见父母,直接到英国领证,在王尔德图灵先贤的照耀下宣誓接吻。”
“你真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领。可是你确信你真的爱我?到时候,我要你遇见前任,只把他当路人,你做得到吗?”
温彻的三言两语,把我开玩笑撒娇的心,虐得一地碎纸。明明平时调笑示爱都没有问题,总是一到关键时刻我又露了怯。想到我又不是真的爱他,还要装模作样使劲黏着人家,贪图人家对我好,真是不如做善事,就此放手。可是真要分,我又说不出口。心情极差,一碗盒饭放在手边直到吹凉。打完也没心情吃,握着手机想了一会儿,转而给家里打电话。
我妈在电话里,无非就是那样,说爸的病又重了,他又梦到爷爷,夜半神智不清,挥着手说梦话也要随爷一起去。咱家这心脏病只怕是家族遗传的,她说。让我在年轻时多注意身体,别到老了,和我爷一个走法。
又问我和温彻最近怎么样了,说温彻很不错。从前是她和爸的错,一副老观念,总以为她和爸顺遂了一辈子,年轻人就自然也能一样,总是一个劲,鼓励我追求真爱。以至我心气太高,谁都看不上,一个人飘零到三十来岁没着落,害了我一辈子。如今想想,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是非追求不可的呢,健健康康过一辈子,到晚年没病没灾,比什么都好……
优雅了多年的母亲,如今也被命运折磨得,说这些丧气话。听得我眼泪都要出来。我便知道父亲的病又重了,不然她不会这样消沉。这都怪我,父亲已经病了一年多,而我始终没法侍奉在侧,只留母亲在家操劳。我们这些背井离乡、在外拼搏的人,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仔细一看,谁背后都是一地伤心事,满目创痕。
在电话里仔细地过问手术治疗费还剩多少,还需不需要继续打款,并承诺我下个月打飞机回去看望他们后,挂掉电话。我抬起头,猛然发现对面也有一对,颇惊慌地望着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正在沉醉拥吻间隙,背景板里陡然冒出一个我,周延显得十分紧张,手足无措。指指他又指指杨宽,“我们,我们每个星期五都会来这里……”
“抱歉。”我用手背擦干眼泪,急匆匆绕过了他们身旁。
☆、第 16 章
那次之后周延见到我总是不好意思,他是个没什么坏心眼的男孩,不小心撞见我哭了一次,此后便在公司找各种理由与我说话。我对他态度不是很好——一开始我没察觉,后来他趴在我工作电脑前可怜兮兮问我,“周律师,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凶?”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平素对他神态语气可能不是很好。杨宽也从资料里抬起头来,关注地望向我们这边。我惊觉难道自己内心深处对这个男孩抱有妒意?便努力调整表情,和颜悦色,认真说,“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了。”人家毕竟是正经谈恋爱,正大光明心无芥蒂,我没有任何权力对他态度不好。难道我还想做别人的小三。
自从我向他道歉,并教他玩了一次魔方之后,周延对我发生了莫测的友情。只要来公司,就必然是有一半时间耗在我这边,缠着我问东问西。我有好多工作要做,每天做不完都要加班,在明域忍受那帮老头欺负都来不及,日子过得如同苦役。不知不觉,对他态度又差起来,“你一介正当红的偶像团体成员,多少也算个明星,每天都这样闲吗?”
周延弱气兮兮望着我,眼圈又红了,一语不发跑出去。隔天我在电梯偶遇杨宽,他握着周延的手对我说,“周延没有什么坏心,也不会伤害你。你不要伤害他。”“对不起,”我冲周延说,“我因为工作忙,没注意到你的情绪,所以……”“没事的,”周延眼睛亮晶晶地对我说,“周律师会不会唱歌,我们待会要去唱歌,周律师陪我唱歌去吧!”
我吓了一跳,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吸引了周延,让他这样狂热地喜欢我。难道上了年纪的人,自然而然就会特别有魅力?正犹豫着答不答应,杨宽平静发话,“你约不到他。周先生到公司来,是为公司工作的,不是为了陪你到处游玩,耍少爷脾气。”
周延低垂着头被杨宽牵走,那背影仿佛还有点委屈。我像我律所的那些女同事一样,对天真纯洁的美少年起了恻隐之心,从此以后到明域,总是想要找到周延,送他个小礼物,对他说几句安慰地话。但是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杨宽。这给我们律师工作增加了极大难度,因为他才是公司总裁,合同上的签字人,每一处合同的修订,补充协议的条款,都需要他首肯才能定夺。这么大的集团公司,我们问他们老板在哪,底下人一问三不知,我拿着项目书去找总经理商议,总经理擦汗说公司管理权正在移交,既然杨先生回来了,那这公司肯定算是他的,这些事情他可不敢定夺。莫名就遭遇了这么大的瓶颈,我都怀疑明域大张旗鼓请了律师来,就是为了故意耍我们。
周延不知从哪弄到我电话,偷偷地打给我。我趁机反问他杨总在哪,周延犹豫了一会,小声说,他在洗澡呢,地址金融街丽斯卡尔顿酒店。
我打完电话反应过来自己卑鄙地利用了那男孩,而美少年显然也傻,居然毫无防备就把所在地告诉了我。我一边愧疚,一边毫无障碍地从前台问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和房间号码。
几天没见,杨宽下巴上的胡茬又青了不少。和小情人闷在酒店三天没出来,还不刮胡茬,看来他是打定注意抛开一切,就这样先萎靡一阵子。见到我,语气也不是很好,下半身围着浴巾,手扶门不耐烦问,“有事吗。”
“抱歉,今天来是为了公事打扰杨总,杨总你已经三天没有去公司了,有一些法律上面的事务需要向您确认,或者您不方便的话,我随身带了文件,现在先把文件交给您,您看完后有什么问题再向律师团……”
听我说到公事,杨宽脸色已经很差了,不待我说完,更是砰地一声关上门,冷酷地抛下一句,“过两天再来。”
我立在高档酒店豪华门前一鼻子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无稽的地方,吃这样荒谬的闭门羹。
总裁拒绝出面,至关重要的几项工作没法展开,那几天,真是想尽了各种方法堵人。周延和我关系自然而然密切起来。“他这几天心情不是很好,”周延说。“为什么不是很好?”“我也不知道。”周延苦恼地说,“他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允许我陪在他身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要我了。”听得我一阵可怜。
没几天周延告诉我,“我被甩了。”“怎么可能?你不是待在他身边最长,至今已有半年,人人都知道你是全明域最受宠的吗。”
“我也以为我是最受宠的,明明在明域所有明星里面,他当众亲口说过最喜欢我。可我就是被甩了,可能以后工作也要被冷藏了。”周延如是说。
我很同情他,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爱不爱是人家的事。杨总裁一直不回来,虽然明域十分遵守合约薪资照付,可律师团的工作只能绕着些边边角角展开,始终无法触及核心问题,由于能力出众,我已被提升为副领队,现在为了团队,急得也是一筹莫展。
一周后周延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唐吧十七号包厢……你快来救我吧。”
我担忧了一路周延那句“来救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否包厢内众人逼他吸毒?或者做些其它更不好的事。可是到了之后,我发现杨宽搂着个穿着打扮和周延差不多的美少年玩得开心,而周延无助地缩在角落,看来他所指的困境,原来只是杨宽找了个新的男孩。
“周延,周延,你还好吗?”这种场合肯定是说服不了杨总裁跟我回去工作了,我忽略杨宽径直走到周延身边,想把他弄出去。
“哟,哪来的帅哥。一身西装还是禁欲系的,不如一起来玩啊!”场子里有人招呼我,无数只莫名的手伸过来,将我拉得脚下一软,扑倒在沙发上。
跌倒动静不小,连默默哭泣的周延都转头了,场子中心的杨宽根本没注意我,仰头被他怀里的男孩缠着继续灌酒。
我几乎是晕晕乎乎,不知怎么被灌了一轮龙舌兰。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有三分醉了。这帮醉鬼玩嗨了根本不分生熟,逮着谁逼谁和他们玩夜店游戏,掷骰子,行酒令,真心话大冒险。其中有一轮游戏是每个人对着自己面前的ipad,在一堆飞速闪过的照片中抽取最让你难忘的约会地点。我被他们握着手,强按到平板上,颤巍巍点了张图。不过没人关心我的,大家最关心的当然还是为今天晚上场子买单的杨少选了什么。有酒鬼醉醺醺举起杨宽平板,口齿不清站到沙发上嚎叫,“天 安门!哈哈哈哈我们最亲爱的杨少居然选了天 安门!真不是喝高了吗,谁在天 安门约会呀,你他妈这是在逗我,”他还没叫完,一直陪在杨宽身边的那个男孩子一喜,高声冲我们叫道,“这不是上周,杨老板第一次带我去约会的地点吗。果然没猜错,我就知道杨老板最喜欢我。”说完他向所有人眨眼,恶心倒了一大片。
“你胡说,”周延一手指他,泪眼朦胧,“杨少明明最喜欢我。那是我们两个人遇见的地方。我当时在广场上拍mv,在那么多人里面,杨少一眼就看中了我。”
事后两个男孩聚在一起打了架,我不追星,听说他们都是同一个青春偶像组合的成员,杨宽作老板的见一个爱一个,把这组合所有人睡遍了。包厢内吵吵嚷嚷,最后不得已叫来了保安维持秩序,众说纷纭,最后意见集中为请杨少亲自来评评理,围上去时,只见杨宽喝得像烂泥一般,躺在沙发上,眼睛不看他们,也不看别处,安静地超然物外。
我是在那一次,才终于认识到像杨宽这样看起来拥有一切的人,究竟可以有多么无情。
☆、第 17 章
后来我才知道,明域内部人人皆知,杨宽对于那些年纪在十七八九岁的男孩子,有一种病态的迷恋,凡是是主动投怀送抱上来的,来者不拒。是以明域这两年签下来的美少年,几乎人人往杨宽床上爬,只要心够诚,就会被老板看到。而被老板注意到之后,努力待在身边,陪上他的时间,几乎百分百确保会有很不错的后路安排,比买彩票还有效。周延所在的ShineeBoys组合算是比较幸运,五人全被老板睡过了,星途青云直上。其它的,也有跟了杨宽一两天就被甩,老板只当是一夜情,完全忘记照顾他,在公司内部被其他明星欺负,混得十分凄惨。
我听完这些八卦后不寒而栗,幸好杨老板只是玩人,不玩毒,不玩其它东西。这要是在别的公司,如果有老板玩得更离谱,那这些明星岂不是更惨。看起来一个个还都包装得晶莹剔透,娱乐圈真是十分可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