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公主端起茶杯放到鼻前闻香,只觉得神清气爽,她轻啜一口,感叹道:“好茶。”
萧段也轻啜着杯中的茶,并不接话。
柔福公主看着萧段那从容的模样,又想起白天择,终于忍不住问道:“净先生认为当今陛下如何?”
萧段放下手中的茶杯,又为各自倒了一杯茶,随即看着杯中的碧绿茶痕,答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柔福公主闻言,便说道:“快意居本来便是议政之处,虽然今上身份尊贵,但亿万厮民系于他一身,又为何不能议?”
萧段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柔福公主见萧段守得滴水不漏,心中暗暗着急,又再问道:“请问净先生对陛下和柔福公主联姻之事有何看法?”
说罢,柔福公主便以一双翦水秋眸看着萧段,屏息静待他的反应。
萧段唇畔的笑容未变,只是看着柔福公主的那一眼似含深意,让柔福公主不由得有点心虚。
“那是陛下的私事,在下更不能妄议。”
柔福公主却不死心,继续说道:“天家的私事便是国事,先生但说无妨。”
“男婚女嫁本是寻常,只要陛下和柔福公主无异议,那便可行。”萧段的声音清澈中带着淡漠,神色随意不似作伪。
柔福公主怔怔地注视着萧段片刻,一时之间五味杂阵,她心中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酸涩。她如此在乎的人,萧段却弃如敝履,也许正是这种淡然处之的气度,才会深深吸引着高座龙椅的那个人。
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思索至此,柔福公主无奈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今天有幸一睹先生的风采,总算不枉此行。在下叨拢多时,该告辞了。”
说罢,她起身恭敬地向萧段一揖,起身离去。
“公子慢行。”萧段起身作揖,目送柔福公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拱门,他的目光忽地冷了下来,身上的儒雅之气消散无踪,余下一片肃杀。
少顷,他闭目重整思绪,直至身上回复儒雅之气,这才复又睁开眼睛,起身走出临风轩,去找他心里挂念的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设伏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柔福公主在回宫的途中遇刺身亡,此事震惊朝野,西丰国的使者言之咄咄,一定要白天择给个交代。白天择当场折箭盟誓,半个月内必定查出凶手。
然而,当他查出柔福公主遇刺那天竟是偷偷去见萧段时,他顿时一阵头痛。不管此事是否萧段所为,他都不可能把萧段交出去,更必须极力隐瞒柔福公主死前曾见过萧段一事。
数日后,白天择宣称已经抓到凶手,并把两名赤涣族民交了出去。西丰国使者虽然心知白天择敷衍了事,但无奈南岐太强大,他们只好隐忍不发,无奈地把两名“凶手”带回西丰国。
此事让南岐与西丰国生了嫌隙,短时间内不会再结盟,萧段和冷月澜终于暗松一口气。
同时,朱逢时命人传来消息,诛心的解药已制成,但因为材料特殊,所以只制了两颗。事关冷月澜的性命,萧段不敢假手于人,适逢赤涣皇族的祭日将至,他便决定回五行山一趟,顺便和朱逢时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因为冷月澜的身体在诛心的影响下日渐虚弱,不宜颠簸,萧段便让冷月澜留在快意居等待。冷月澜虽然想跟萧段回去拜祭族人,但也自知体魄欠佳,怕拖累萧段,只得答应留在快意居。
萧段走后的第五天,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快意居求见冷月澜。
当时冷月澜正在幽兰阁的凉亭里抚琴。此时已到了二月,寒意未消,冷月澜身中诛心剧毒,又停服了保心丹,身体日渐虚弱,虽然凉亭内放了火盆,又以纱帐挡风,却仍感到寒意入骨。
亭内焚了香,袅袅白烟四处蒸腾,把纱帐之内渲染得一片朦胧,仿如仙景。
一曲毕,银袖进来禀报说有人求见,冷月澜双眉微蹙,问道:“你可知要见本王的是何人?”
银袖恭敬地逞上一块玉牌,说道:“那名公子让奴婢逞上此玉牌,说公子看了自会明白。”
冷月澜见状大惊,立刻起身冲出亭外,接过银袖手中的玉牌细看,随即说道:“快请!”
直至银袖离开幽兰阁,冷月澜仍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牌,不敢相信魏煦竟会大胆潜入南岐。
当拱门处再次传来脚步声,冷月澜缓缓抬头,望向快步冲进来的魏煦,他略显苍白的俊脸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魏煦一进拱门便看见了立于亭前的人,那人一身青衣,眉宇清扬,身后的白纱随风而动,更把他映得飘逸如仙。
阔别数月,魏煦再见到冷月澜,心中激动不已,早已不复朝堂之上那威严的形象,他快步冲到凉亭前,双手按住冷月澜的肩,双眼通红,声音高昂地喊道:“殿下!”
冷月澜的脸上亦难掩激动,但一想到魏煦此行有多危险,便忍不住责备道:“如今北辰与南岐势同水火,你怎敢潜入南岐?难道你不想要命了?”
魏煦听着冷月澜的斥责,却觉得心中一阵暖意,他那颗一直如坠迷梦的心才感觉到真实。
自冷月澜离京之后,他便在朝中等着冷月澜归来,但最终等来的却是冷月澜投江自尽的消息,他心急如焚,却又不能离京,只能等着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在一次又一次希望与失望交织之中饱受煎熬,最后几乎死心了。
谁料不久前突然收到冷月澜的书信,当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尚在梦中,迫不及待想确认内容的真实性,于是称病不上朝,偷偷潜入南岐找冷月澜。
如今局势紧张,魏煦要潜入南岐自是不容易,但种种艰辛在见到眼前的人之后便觉得值了。
亭外风寒,冷月澜很快便觉得通体生寒,魏煦见状,立刻把他拉入亭中,两人对桌而坐。
冷月澜开始点茶,魏煦仔细检视正往釜中倒水的冷月澜,感觉冷月澜清减了许多,而且血不华色,显然身体损伤太甚,他不禁声音沙哑地说道:“殿下可是受了重伤?”
冷月澜不甚在意地答道:“本王无碍,倒是你,孤身潜入南岐干什么?”
“臣来南岐是为了见殿下一面,确认殿下仍安好,并问明殿下为何迟迟不回北辰。”
冷月澜虽然早有预料,但仍忍不住轻声叹息:“可你此行实在冒险,若你行迹败露,白天择定不会让你全身而退。”
魏煦却肃容说道:“既然殿下能冒险留在南岐,臣自然也能冒险来见殿下。”
虽然朝中流言籍籍,但魏煦对冷月澜知之甚深,绝不相信冷月澜有谋逆之心,因此他决定见冷月澜一面,回朝之后为冷月澜洗脱污名。
待釜中的水沸之后,冷月澜把水注入碗中,用茶筅搅动,待水和茶叶相融,他再一次注入沸水,顿时茶香扑鼻。
冷月澜轻声说道:“自本王到江南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本王身中剧毒,虽为北辰的局势担忧,却实在无能为力。”
魏煦闻言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担忧地问道:“殿下怎会中毒?可有办法解毒?”
冷月澜为魏煦倒了一杯茶,安抚道:“莫急,如今已研制了解药,待萧段回来,本王的剧毒便能解。”
魏煦这才暗松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端着茶杯说道:“如今朝中流言四起,都说殿下谋逆,军中大部分人不信,可惜找不到殿下,无法为殿下洗脱污名。”
冷月澜轻声叹息,说道:“此乃白天择所为,他的目的便是为了让本王无法再回北辰。”
魏煦轻啜一口香茶,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这才问道:“当日在篷山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冷月澜闻言,想到冷筠,不由得红了眼眶,待平复了胸中翻腾的情绪,他才向魏煦娓娓道来。
魏煦边喝茶边听冷月澜细说当日之事,虽未曾亲历其景,却仍觉得惊心动魄,尤其是听到冷月澜丢了保心丹的时候,他连呼吸都骤停,好几次想打断冷月澜的话,最后仍忍了下来。
待冷月澜说完,魏煦沉默了许久,又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想不到陛下竟有这种心思,臣还以为他……”
当日他们千猜万猜,却猜不到冷筠对冷月澜竟有男女之情,再想到冷筠的下场,不禁有点唏嘘,一时之间竟相对无言。
过了片刻,魏煦又问道:“这么说,您不打算回北辰了?”
“只要萧段能重挫南岐,南岐便不会再有余力觊觎北辰,到时候本王便能放心归隐。待北辰平定下来,本王的存在便很尴尬了。”冷月澜早已作好与萧段相守的准备,此时语气淡然,并无不舍。
魏煦知道冷月澜说得有理,但仍忍不住失落,他静默片刻,才问道:“萧段的计划可需要北辰配合?若有需要,您尽管说,臣一定努力劝说几位大人配合。”
虽然南岐因白锦的驾崩而退兵,但北辰并未因此放松警戒,一直屯兵边境,以策万全。
冷月澜端着茶杯思索片刻,终于说道:“南岐兵力强盛,即使赤涣遗族悍勇,但终究兵力有限,若能得北辰相助,此战的胜算便大了许多,即使不能一举击溃南岐,但至少能让它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敢再侵略北辰。”
魏煦哪会不懂这道理?虽然冷月澜尚在人间,但经过篷山一战,北辰已折损了不少强兵,若此时只想着自保,待赤涣遗族战败,北辰将危。
冷月澜与魏煦乃总角之交,此时只消看一眼魏煦的表情便懂了他的心思,他为魏煦添了茶,说道:“如今南岐与西丰国已结仇,只要赤涣遗族和北辰一起进攻南岐,西丰国必定趁机起兵报仇。南岐独木难支,必将重挫。”
魏煦顿时精神一震,连眉目之间都掩饰不住喜悦:“既然如此,臣必定回朝和几位大人商议好对策,随时配合赤涣族。”
冷月澜却神色凝重地望向魏煦,说道:“魏煦,赤涣遗族之事极机密,此事关系着赤涣遗族的存亡,必须慎之又慎,朝中除了几位顾命大臣外,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后果不甚设想。”
魏煦虽然有时候做事冲动,但对此事的重要性还是懂的,他立刻神色一凛,说道:“殿下请放心,臣一定保守秘密。”
冷月澜轻拍一下魏煦放在桌面上的手,感慨地道:“好兄弟!”
两人以茶代酒互敬了一杯,慢慢品着香气扑鼻的茶。好友重逢让他们的心情特别愉悦,他们又聊了一些朝中的近况,直至日落西山,冷月澜才说道:“南岐并非久留之地,你应当尽早回国。”
魏煦见到了冷月澜,总算心满意足,虽想亲眼看着冷月澜解毒,但他肩负着让北辰与赤涣遗族结盟的使命,恐怕拖久了生变,便说道:“臣今夜就动身回国,待臣和几位大人商议过后,便会联系殿下。”
冷月澜点头应允,关切地道:“你回程须小心,若有危险,马上通知本王,本王一定助你离开南岐。”
魏煦应了一声,这才起身告辞:“臣告辞了,殿下万事小心。”
说罢,他恭敬向冷月澜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冷月澜目送魏煦离去,不知为何,竟有点隐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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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煦踏入快意居之时,白天择便已收到消息,他听完探子的回报,眸中杀机乍现。
站在他身后的姚伟业感觉到他骤发的杀气,不禁问道:“陛下可是想杀了魏煦?”
白天择冷哼一声,说道:“虽然朕之前为了防止熙王回北辰,派人在北辰四处散播谣言,但魏煦与熙王相知甚深,他不会听信流言。如今魏煦得知熙王尚在人世,必定要把熙王请回北辰,到那时,南岐便难以寸进。熙王此人再也不可留,一旦留了,必成后患。”
姚伟业听罢,终于了悟:“陛下是想把魏煦和熙王一起杀了?”
白天择点头,眼眸里一片深沉。他当初不杀冷月澜,只是为了白慕棋和萧段,又听闻冷月澜失了忆和身中剧毒,对南岐再无威胁。可如今冷月澜分明没有失忆,他至今未回北辰,只是因为身中剧毒,倘若有一天他身上的剧毒尽除,便会成为南岐的心头大患。
而且,一想到萧段对冷月澜那紧张的情景,白天择再也无法找借口说这只是萧段的一时迷惑。此人不除,他即使等一辈子也等不到萧段回心转意。此时正好萧段离京,鞭长莫及,若他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白天择紧握双拳,心里暗下决定。少顷,他向姚伟业命令道:“待魏煦走远之后,你想办法引熙王离京,最好别惊动快意居里的人,然后在浙中一带把他们解决掉。”
“是,殿下!”姚伟业对白天择的命令并不意外,白天择原本便是很有杀戮决断的人,以他的性格,能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是极限了。
白天择沉默少顷,又吩咐道:“杀了他们之后,处理得干净点,别让净玉知道是朕所为。”
虽然他设的局便是要让冷月澜主动送死,造成误杀的假象,到时候即使面对萧段的质问也能理直气壮,但这件事始终会造成他和萧段之间的感情裂痕,如果能隐瞒,他会不遗余力隐瞒过去。
姚伟业自然清楚白天择的心思,因此他只是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一室寂静,孤独的帝王望向庄严的大殿,虽然稍有不安,却表情坚定。
“倘若不救魏煦,你便不必死。是生是死,看你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杀阵
当夜,魏煦便动身离开了霜城,在他离开之后,冷月澜一直注意着白天择的动向,生怕传来坏消息。
在魏煦走后的第三天,银袖神色不安地来向冷月澜报告:白天择暗中派了一队人马出城,向着浙中一带的方向前行,目的不明。
冷月澜听罢怆然暗惊,他知道魏煦走的正是浙中一路,因为那一带极荒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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